任非和石昊文從問詢室裏出來的時候,心裏仿佛都壓了塊石頭。那重量猶如千鈞,在心口沉甸甸地墜著,扼住了呼吸,讓人透不過氣。


    誰也沒想到,代樂山死亡的背後,竟然隱藏著這麽一樁令人心酸唏噓的事。


    直近親屬病重,犯人出監探望,這是有明文規定的,合情合理。而且,既然糖糖媽帶著女兒的病情證明申請特批的見麵可以通過,那麽,有什麽理由,一直不回複代樂山回家探視的申請呢?


    越獄的代樂山,出監之後立刻被殺害,是凶手明知他有此行動,故意等在那裏守株待兔,還是說這隻是一個巧合,讓凶手“順手”就把他給殺了?


    代樂山的特征與前兩名死者錢祿和穆彥的完全不同,殺代樂山的時候,凶手所使用的武器是梁炎東的簽字筆——如果前前後後的凶手都是一個人,那麽到了此刻,就可以排除同類型作案的可能。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他前麵做過的“凶手不是為了殺強奸犯,而是他的死亡名單中,恰巧有人因強奸罪而入獄”的猜想,就是正確的。


    還有一點……殺代樂山的凶手既然偷了梁炎東的筆,初衷是什麽?


    ——不會是殺人嫁禍。


    案發當時不是活動時間,每個監倉都牢門緊鎖,凶手不可能不知道,梁炎東對此會有非常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所以……是殺人?殺梁炎東?


    按梁炎東自己的說法,上次監獄有人勒他沒有得逞。事後管教查監控,說那件事是梁炎東自導自演要搞鬼。那次那件事被偽裝成了“自殺未遂”的樣子,對凶手而言,一擊不中,所以籌劃第二次,打算用梁炎東的筆殺死梁炎東本人,再偽裝成自殺——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


    跟老大匯報審訊結果的事情用不著任非,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石昊文同學從問詢室出來就追著譚輝跑了。分局上上下下因為監區的案子忙的腳不沾地,任非腦子裏胡亂地一遍遍過電影似的回憶著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偶爾那麽一兩個念頭從腦海中飛快一閃而過,讓從中咂摸出味道的大少爺自己覺得很有道理。


    這段時間一連串的大案簡直逼著他的推理技能在實戰中突飛猛進,他一邊低頭用手機飛快地把這些一時閃現的靈感和想法記錄下來,以此防備著自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把重點給忘了,一邊被肌肉記憶指引,沒魂兒似的往他們辦公室走。


    還沒進門,手機就響了。


    關洋打來的。


    來的正好,他自己不撞上來,任非也琢磨著待會兒要打給他去問一問。


    “我聽說你們調代樂山的探視記錄了?”


    如果不是上學的時候就認識關洋,太了解這小子什麽樣兒了,這種急切的口氣一準兒得讓任非給歸類的到嫌疑人行列去,但是任非自己知道,關洋這人的行事做派就跟被牢牢約束在田字格裏似的,太橫平豎直循規蹈矩了。殺人?借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


    “啊。”即便是知道,任非還是生氣。他知道關洋是代樂山所在二班的管教,犯人提的什麽要求,都是從他這裏往上報,對他們監區的印象導致對關洋的態度也受了牽連,他尾音下沉,硬生生扯出了一個十分不滿的語調,“怎麽著,那個出監探視的申請是被你扣下的?”


    “……你可別瞎說啊,我好心好意當知情人給你匯報情況來的呢。”


    任少爺從鼻子裏哼哼一聲,眼睛卻亮了,“坦白從寬,朕恕你無罪。”


    “我手下一共就管這麽兩個班,所以他們每個人的情況我都很清楚。代樂山家裏的情況太特殊了,當時跟我說,回家探視的申請還是我指導他寫的。”


    “他填完是你親手上交給領導的?”


    “對。我親手給的穆副。期間一直沒回複,我還追過穆副幾次。開始的時候穆副說還沒回複,後來再問,他說上麵領導沒批。”


    任非沉吟一下,“那你知道申請最後走到哪了嗎?”


    關洋:“那我不知道,穆副是我直屬領導呢。他說沒批,我也不好再往上了問啊……”


    關洋知無不言,但最終代樂山那個申請書到底怎麽回事,還是沒有結果。


    說完了正事,就隨隨便便的嘮了幾句沒用的,也算是緩緩精神,清清腦子。但是沒說上幾句,他手機就又有電話進來了。


    從耳邊拿下來一看,任非立即掛斷了跟關洋的閑聊打屁。


    電話是譚輝打過來的,但說話的人居然穿越成了楊盛韜——


    “任非啊,我跟你們譚隊借了人,你把手頭的工作先放一放,跟我到監獄去走一趟。”


    ………………


    …………


    任非坐在車上的時候還是懵比的。他欲言又止地坐在副駕上往後瞄了一眼,然而老局長完全沒有領會精神,隻坐在後座自顧自地問他:“前陣子,你私底下跟梁炎東見麵的情況,跟我詳細說說。”


    “哦……啊?”任非原本就是下意識地給領導說話回個動靜兒,可是等他回過味兒來,原本的語調硬生生地往上吊,同時難以置信地幹脆扒著副駕的靠背半個身子都向後座擰過去,“楊局,好端端的,您怎麽想起來問這茬兒?上次我去找您的時候您不是還提他如提起渾水猛獸嗎?”


    任非有點警惕,有點好奇,其中又夾雜了一點不明所以,他眨巴著眼睛看過去,心裏想著,按照楊盛韜的習慣,這時候就該給求知欲旺盛的小輩指點迷津答疑解惑了。


    可是這次他沒有。


    他似乎有心事,長著厚重魚尾紋的眼角聳拉下來,帶來一種非常嚴肅的、不怒而威的氣場。


    那氣場是鎮得住任非這隻不服天朝管的猴子的。所以大少爺揉揉鼻子,從頭到尾,把當時的情況跟他們老局長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楊盛韜一言不發地聽完,車子等了一個紅燈之後,才開口,訝然道:“失語症?梁炎東啞巴了?”


    “嗯,”任非擰著身子擰累了,幹脆也不管什麽領導麵前得不得體了,他扳正身子靠在椅背上,看著前麵的路,也沒考慮楊盛韜看不看得見,就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嗯,幾次交流,他都是靠寫的。要不然,也不會在監倉裏留了個筆……最後還成了凶器。”


    任非前前後後這麽一說,對於為什麽梁炎東會突然跟審訊的刑警要求見自己,楊盛韜心裏也就大概有了個譜兒。


    ——這是因為監獄殺人案已經威脅到自己了,沒法在獨善其身,所以選擇用這種方式自救。別人梁炎東都信不著,所以跟審訊的警察遞話,說希望能見自己一麵。


    而對於梁炎東要見自己的請求,其實他可以不來,但卻又不能不來。


    可以不來,那是理。


    至於不能不來……那是情。


    但是為了提防著待會跟那個滿肚子都是鬼心眼兒的混賬相互算計著推太極,所以他他臨時把任非帶過來,主要是因為任非大概是這三年來,公安係統中唯一一個跟梁炎東打過交道的警察。從任非的嘴裏,他能大概對過了三年獄中生活的梁炎東有個大概的勾勒。


    老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可剛知了彼的楊盛韜屬實沒有想過,梁炎東竟然啞了。


    那個當年在法庭上舌燦蓮花,憑著一張嘴救下過多少冤屈被告人的梁炎東,因為入獄,所以不堪打擊,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把自己憋成憋成啞巴了?


    ——開玩笑,這怎麽可能。


    ——


    你們想聽老梁開口說話嘛?


    聽到請回答。


    作者一臉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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