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怎麽辦?


    任非舔了下幹燥的嘴唇,掐著腰煩躁地在原地踏了幾步,他事先沒有預料過來會是這個情況,如今拚命說服自己冷靜下來,把滿肚子的花花腸子都挖出來想辦法,十幾秒之後,警隊裏的混小子終於腳步一頓,腦子裏靈光一閃,計上心頭——


    “梁教授,就算您不能說,但您總能寫吧?!”


    梁炎東也沒料到麵前這個年輕人憋了半天會忽然說句這個,但任非根本沒顧得上看人家的反應,話一出口他立刻就轉身去關洋身上搜紙筆。


    “……”關洋由著他把隨身的筆記本和簽字筆摸出來,看著他用那種跟小學生給老師交作業別無二致的動作遞給梁炎東,微微睜大的眼睛在那瞬間簡直烏漆漆亮晶晶——


    “您寫,有什麽您寫行不行?”


    也許是三年的牢獄生活畢竟無聊,梁炎東冷眼看著任非這一係列的反應,竟也漸漸覺得有趣,他終於把紙筆接過來,而當他坐在椅子上又一次微微仰頭看向任非的時候,他第一次動心思認真地打量起這個年輕的刑警:


    新進刑警,找自己的目的一定跟案子有關,而且是份嚴峻的、棘手的、毫無進展的案子——連環殺人案。


    見麵到現在,搓手、眨眼、跺腳、抿嘴唇,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他潛意識裏的焦慮不安,會這樣沒有底氣——沒有上級委派,擅做主張。


    所以……


    梁炎東交疊的十指鬆開了,他轉而一手輕輕轉著那根簽字筆,一手輕輕敲敲桌子,示意任非坐下來。


    他忽然間有點好奇,驅使這個年輕刑警來到這裏找到他的案子,到底是什麽。


    任非坐下以後,梁炎東微微挑眉,撐在桌子上的手,做了個非常隨意的“請”的手勢,於是任非就把導致他來這裏的直接原因——連日來爆發的這幾起殺人碎屍案,原原本本地跟梁炎東說了一遍。


    “情況就是這樣的。”最後,他從手機裏把翻拍的照片找出來,把手機推到梁炎東麵前,“從左往右滑,都是跟這案子有關的照片和相關化驗報告,您看看。”


    在任非敘述案情時,梁炎東始終轉動簽字筆的手終於停下來,轉而用四根手指的指腹來來回回地輕輕敲擊著桌麵,他一手勻速地慢慢地滑過每一張照片,直到翻完大半之後,才開始在一些畫麵或者文字鑒定上多做停留,任非滿心期待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期望他能幫他們找到突破點。


    可是任非不知道的是,梁炎東起先根本沒有深究照片裏都有什麽,都會透露出多少信息,因為他深知以自己現在的身份處境而言,他已經不適合再去跟這些案子有交集。


    他之所以會一直坐在這裏,隻是無聊得想聽個新鮮事兒,他不在乎這個“新鮮事兒”能否被偵破,那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讓梁炎東自己都沒想到的是,照片翻到一半,他漸漸開始有點無法控製自己……那些曾經他無比熟悉的、充滿血腥暴力、詭譎又猙獰的現場照片就仿佛是一針興奮劑,不疾不徐地紮進身體裏,讓體內那些被迫沉寂了三年的某種基因一下子霍然蘇醒,他不受控製地興奮,所以到後來他翻看照片的速度明顯下降,是因為腦子裏開始下意識地整合信息。


    而在整合信息的過程中,除了那些已知的疑點外,梁炎東注意到了一個不太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問題——


    拋開剛被發現的第四名死者不提,目前已經做過屍檢和身份調查的三名被害人中,除了第三名死者電台主持謝慧慧外,其餘兩個人都是單身。


    陳芸沒到適婚年紀,而顧春華在四年前死了丈夫。


    梁炎東閉了下眼睛,在重新睜眼之時,他始終輕輕敲打桌麵的手指猛地停頓住,伴隨著手指動作一起打住的,還有他本能飛快轉動是思維。


    ——這不是自己該做的事,梁炎東想。盡管他已經克製不住心裏本能的悸動,和流淌在骨髓血液裏的那與生俱來的亢奮。


    在梁炎東看照片的時候,任非也在注視他,當他動作停下來,前幾分鍾還在腹誹他不仔細看照片的任非,這一秒幾乎是下意識地認定他一定是有了什麽結論,於是不由自主伸長了脖子試圖裏梁教授這根救命稻草近一點兒,充滿期待的語氣,“梁教授,您有什麽發現?”


    梁炎東搖頭,放下鉛筆,靠在了椅背上。


    這樣的回答是真是假任非心裏是真沒譜兒。梁炎東是個成精的老狐狸,他的一舉一動任非這種初生牛犢根本就猜不透,但是他不能表現得太菜鳥,猶豫了一瞬,心裏打鼓的任警官撇撇嘴一呲牙做了個鬼臉,堆砌特別假的笑容賤兮兮的開始使詐,“您別騙我了,我都看出來了,您肯定有發現。”


    他說著,也挑挑眉,兩根粗重的黑眉毛霎時跟蠟筆小新似的,在梁炎東眼皮底下抖了兩抖,心思一轉,他開始給梁炎東這隻老狐狸拋誘餌做交涉,“這樣,您幫我把您看出來的線索寫出來,回頭兒這案子要是真按您說的破了,我給您寫減刑申請,怎麽樣?”


    經驗不足凡事欠考慮的任警官,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認為自己給對方拋出去了一個絕妙的大餅,他覺得幾乎沒有犯人能抵擋得住減刑的誘惑,即使那個人是梁炎東。但是梁炎東聽他說完,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忽然就笑了。


    他笑出了聲,那笑聲裏裝著一半的輕漫和一半的遺憾,把任非都給笑毛了,他才停住。


    隨後,他拿起筆,翻開那個任非給他買的筆記本,,終於寫下了第一行字。


    任非抻著脖子看,梁炎東的字龍飛鳳舞,連筆太風騷,以至於他反著都看不明白對方寫的是啥。直到梁炎東把寫好的本子和手機一起給他推過來,他才看清楚對方鉛筆寫的力透紙背的一行字——


    知道我身上背的是什麽罪麽?


    這行字讀完,如同一桶冰水當頭扣下來,任非當即就僵在那裏。


    樂極生悲得意忘形——他還沒來得及樂一樂,就把“形”給忘了。讀完這句話,他甚至能從男人那筆走龍蛇的字上讀出淡淡的、嘲弄的語氣。


    他這樣的反應絲毫不落地全被梁炎東看在眼裏,看他沒反應,男人又輕笑一聲,把被任非壓在手掌下麵的本子拿過來,又寫了幾個字,比剛才的一行更加簡單粗暴,算是對剛才的自問自答。


    ——刑法232和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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