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真正遼闊無邊的河流,就算是北方的無盡之海,也逃不過日不落墓園的攔腰斬斷,是為起源或終點。


    這是洛長風始終奉行的理念。


    光陰河流應有盡頭,許在開天辟地,許在亂世劫點,許在生命之初,許在一切發生之前。


    洛長風在光陰河流裏逆行,看到那些波光粼粼的故事碎片似花葉浮萍漂流不定,就像是回顧了自己過往的半生。


    不由恍恍惚惚,深陷失神。


    ……


    不知漂了多久。


    等到他返回現實的時候,發現河水中飄蕩的點點滴滴碎片越來越少。記憶的倒行愈發模糊,直到他看到自己出生的那刻……眼前光陰河流的河水忽然變得刺眼,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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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是昏了過去。


    但他知道沒有。


    隻是河水刺眼的厲害,他無法視物,隻能水中逆行閉目聆聽。


    聽穿林打葉聲。


    聽吟蕭且徐行。


    聽竹杖芒鞋輕勝馬。


    聽一蓑煙雨。


    聽盡‘天下’平生。


    最後一段,他聽到有人在群山之巔振臂一呼,然後應者雲集,殺戮滿天……


    終於,洛長風靠了岸,被光陰河流流水衝到了岸邊。


    ……


    歲葉城是天西邊陲和中州銜接處的一個孤陋小城,占地和人口約莫是龍門鎮的三倍左右,後來隨著天西戰火燃起,歲葉城中百姓隔三差五地看到天西流民千裏逃荒,久而久之變得草木皆兵,稍有些風吹草動就人心惶惶,逃的逃走的走,現如今已是十舍六空,不複往日光景。


    葉紫衣辭別故裏隨父母東上,半月前路過此城。


    兩位老人原想著尋家客棧投宿兩宿,趕走些終日顛沛的疲憊,稍作調整再探茫茫前程,可誰知喜穿紫衣的姑娘卻在第二日清晨忽然與父母說:不走了。


    父母問起緣由,小姑娘不願明說,隻是搖頭,倔強而堅定。


    兩老不知自家的掌上明珠情緒何來,彼此茫然。可瞧著寶貝女兒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是心有不忍,便不再強求。


    好在歲葉城並未受到天西兩座天下之戰的戰火波及,城池漸空,但索性無禍,勉強可作為短暫居所。


    多年經營客棧頗有積蓄,早已八麵玲瓏見慣了風浪的葉父用了三日時間將歲葉城逛了大半,然後盤了家客棧,幹起老本行。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十年裏葉父耳濡目染,多少還是受到自家後院白先生的些許影響,因此給這家新客棧取名:“酒杯寬”。


    不圖那銀錢幾兩。人生路窄,但願各有寬心處,不在酒杯裏,必然在遠方。也是寓意,希冀自家姑娘早日恢複笑顏。


    而葉紫衣呢?


    房間裏枕榻而眠。無論白天夜晚,無論陰雨晴天,喜穿紫衣的小姑娘近幾日變得極為嗜睡。便是醒時,也隻是靜靜望著珠簾雙目空洞無神,丟了魂兒似的無隻言片語。


    和往日調皮搗蛋刁蠻任性相較起來,簡直就是奇哉怪哉。


    葉父葉母看在眼裏愁在心裏。以為寶貝女兒患了癡症,不得已開始遍尋城中醫師。


    ……


    提兵山藏兵穀中,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江滿樓竟在收拾家當。


    滿身貴氣的中年家主自然無需親自動手,機關城裏盡是家奴,往返忙個不休。


    江滿樓負手而立,手中握著那柄墨攻扇。身旁的夫人懷抱嘟著粉紅臉頰的小無缺,繈褓裏手舞足蹈沒完沒了,精氣神十足頗有乃父本色。


    江滿樓回過頭低首看著孩兒,伸手彈了彈小無缺開襠褲外露的小雀雀,夫人雨中棠一個巴掌拍去,然後白了自家夫婿一眼,江滿樓悻悻然縮回了手。


    “抓緊的。”


    “老七磨蹭啥呢?還指不指望老爺我給你尋個婆娘?”


    “那個誰……哎呦當心點。這些都是老爺的寶貝心頭肉,摔雜破了,教你三日沒褲子穿。”


    “額,稍等下。白嫖白賭,去將太師椅給老爺搬來。這人呐上了年紀,身體大不如前,才杵了小半個時辰就腰酸背痛的,不複當年勇嘍。”


    等到披著貂皮的太師椅真的搬來時,江滿樓笑眯眯轉過身,低頭哈腰邀請著自家夫人落座歇息,然後揉肩捶背,盡顯男兒風範。


    雨中棠歎息一聲:“非得如此麽?”


    江滿樓笑道:“古詩有雲,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夫人莫心疼,你瞧相公我像是窮酸命麽?”


    雨中棠搖頭:“你是享遍了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可咱缺兒呢?挪空機關城,江家可能就真的一蹶不振了。祖上的基業,豈能毀在我們夫婦二人手中?”


    江滿樓走到夫人身前解釋說道:“大丈夫立身於世,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可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我聽書生說過。”


    “所以你就打算散盡家財平天下?”


    “夫人呐,亂世劫萬載輪回,當年周天境界的天九刃前輩率天下群雄力戰異族,尚且山河破碎損傷不知其數。我輩生逢當世,與萬年前的前輩祖先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按照布衣樓的謀劃,我們若是守不住天西最後一道屏障,到時戰火燎原十室九空,你以為憑這區區提並山藏兵穀的機關陣,能夠幸免異族圖騰軍的踐踏?”


    江滿樓太師椅旁蹲下身,輕輕拍了拍雨中棠手背,語重心長:“此時此刻,當同心協力共禦外敵方是我輩中人該為之事。”


    雨中棠說道:“中州帝王都裏參加天下會的那些可不會這麽想。”


    江滿樓忽然笑道:“他們會的,一定會的。”


    “你如此篤定?”


    “堅信不疑!”


    “又是十子同袍?”


    “非隻十子同袍。我輩生逢此世,當萬古流芳。想我沽名釣譽胸無大誌的江滿樓尚且看得透徹。那些各有驕傲的家夥,不會不明白。”


    ……


    帝王都城接二連三的變故,又是搬山登天去,又是白澤擎蒼龍,又是兵魔肆虐鐵甲森森暴雨如洪,街道早已清冷,不見鬼影。


    偏偏就有兩道人影雨中漫步,是莫相期和天機星。


    窮奇街裏豆花鋪子,莫相期尋了空桌呆呆落座。


    桌子上還有半碗豆花殘羹。


    微涼。


    坐在娘親多年辛苦經營的店鋪裏,莫相期雙手捧起那半碗豆花,豆點大的眼淚嘩啦啦打落。她連忙抹去淚水,生怕淚珠兒滴落碗裏。


    她抬頭看了看天機星:“前輩,能和我說說我娘親嗎?”


    ……


    東楚鐵騎退如卷潮。


    即使慌亂中陣型受到擠壓發生些許畸變,然而在未央生和武修陽的統帥調配之下,很快便戰力凝聚恢複如初。城頭外,那森森鐵騎整齊劃一退守有序,用‘同氣連枝’‘堅不可摧’形容毫不為過。


    鐵甲護攏的龍眼將台上圍著黑袍重陽,月三人和蘇小凡。


    原來那幾位天機閣布衣樓的前輩是流字門醫者出身,經幾人合力,君澤玉和沈天心這對兒伉儷已然蘇醒而來。


    月三人和蘇小凡分別左右,將君澤玉攙扶而起。


    君澤玉臉色蒼白,咳了數聲。


    他站在將台高處,放眼望著那名喚‘蜘蛛爬爬’的凜然大陣,有些歎為觀止,卻又憂心忡忡。


    因為城頭躍下的兵魔大軍嚐試許久,發現根本無法撕扯開擋在身前的晦澀神紋道陣。


    與此同時,又似乎受到別處兵魔召喚牽引,竟紛紛躍上城頭爭退。觀其動靜,好像朝著帝王都奔襲而去。


    那幅畫麵,看得君澤玉眉頭深蹙,口中喃喃念叨了三個字眼。


    ……


    亂石叢林,雨幕之下。


    離落獨戰兵魔二十四尊。


    一人一臂一劍守護著書院應天、易紅娘、秋意濃等皆重傷甚至半死的書院道師們。九死之局,凜然不懼……


    雲頭之上,飛劍懸停。


    李星雲盤坐飛劍雙手合十,低首閉目。隻見其周身忽然佛光普照,露出威嚴無盡的法相金身,灑渡人間。


    在那佛像金身合十的雙掌掌心處,一座金頂佛塔倏然飛出,於宏偉莊聖的金身佛像麵前衍化真容,竟是座千佛塔。


    佛塔萬窟,一窟一佛。


    原來李星雲一聲佛號宣,萬佛朝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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