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來時,邪風穀如臨大敵。


    白知秋走時,囚龍棺主如蒙大赦。


    活了百八歲月的化劫境尊者,豈能不曉提領天下一方的神引境巨擘恐怖之處。


    然而要論起諸如昔年帝王盟主,天東神像,劍閣掌門摘星客,天機老人以及無相道宗級別的天下雄主,最令囚龍棺主忌憚的仍莫過於兩界山魔頭白知秋。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也是魔,鏡中緣破碎世界的魔。


    這種感覺好似菩提書院學生之於六字門道師。某些既定限製裏擁有同樣身份,會讓下位者麵對上位者時產生玄之又玄猶如與生俱來的敬畏本能。


    更確切點來說,類似群妖百獸忌憚龍麟鳳蛟之屬,卻並不見得恐懼相同境界的人族。


    這叫生存覺悟。


    因此開山立宗時耗費無數心力財富動用近百位術字門高手方鑄就機關重重別有洞天的邪風穀內,沉寂僅僅持續了半柱香,便被陣陣直擊靈魂的聲響打破。


    黑色囚龍棺棺蓋緩緩推動,帶著沉重又尖銳的摩擦聲。


    有雙蒼白無血的小手伸出,搭在棺沿。


    而後岩池四周群鬼誠伏。


    那位閻君自囚龍棺內站了起來。


    矮小的身形。


    圓圓的臉蛋。


    漆黑的眼睛。


    煞白的皮膚。


    瞧著像是一個孩子,一個久病孱弱仿佛自幼便被囚在暗無天日牢籠裏,易動惻隱之心生憐憫之意的女孩子。


    誰能將這般嬌弱的身軀契合到人人聞風喪膽的邪風穀囚龍棺主之名上?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她便是閻君,也是與大漠銀槍齊名的囚龍棺主。


    她叫梁涼。


    ……


    守天下門戶的白知秋沒有別的打算。


    據他所知,異族強者有天醒神將與天策上將兩種稱謂,分別媲美此間天下神引境與化劫境修為的至強者。


    昨夜十裏墳林破開洞天以及造成飛甲鎮血流成河慘案的罪魁禍首,從氣息判斷應為同一人,級別至少是天策上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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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白知秋目前實力,自然不懼那位天策上將。


    可事態發展遠比想象嚴重。


    花鏡辭別苑長青花樹徹夜凋零三株,意味著從昨夜到今晨短短數個時辰,侵入此間天下的異族首領極有可能又多出兩位。


    而且實力無法估測。


    說是無法估測,事實上不過是一種自我寬慰。白知秋很清楚,能夠破開洞天封印的異族,其實力至少在化劫境。甚至更糟糕的情況,是天醒神將也說不定。


    那些異族越界後,並沒有像萬載前那場大戰前夕,肆無忌憚的對此間天下進行屠宰殺戮。相反,他們小心謹慎。


    好像忌憚著什麽。


    白知秋猜想,許是花鏡辭人間絕跡尚未被異族證實,這才投鼠忌器。畢竟花鏡辭天醒神將的身份修為擺在那裏,獨自守護天西破碎世界六十四洞天,千百年來異族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足可見其舉足輕重的地位。


    所以他們刻意斂去氣機,隱蔽行蹤。然後利用飛甲鎮千餘條性命投石問路。


    如若此番殺戮沒有引出花鏡辭現身,那麽答案則已明了。接下來,亂世劫將沒有任何預演,異族大軍會像北方無盡之海的滔天浪卷一樣衝席而來,天下蒼生不會再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白知秋曾嚐試尋找花鏡辭蹤跡,結局還是杳無音信。


    開弓沒有回頭箭。


    萬載歲月前便注定的此戰,已不可避免。


    既要戰,那便戰!


    萬載歲月前的那處戰場,在無盡之海的北方日不落墓園。那裏太過遙遠,今時不同往日,也不再適合禦敵。


    亂世劫最合適的戰場,當屬此地,當屬天西。


    所以白知秋開始清場。


    ……


    午後,當白知秋重新回到別苑的那刻,小六子已經帶著十數車家底,雇用二十餘位混跡天西境界低下的廉價散修,一路東歸。


    飛甲鎮無家可歸的漢子們,走了些許,也留了些許。


    胡來爺倆與金六叔自然沒有走。


    無論想著尋找真相也好,報仇也罷,既做出了抉擇,便再也不會有人顧看他們。即將混亂的天西,隻能生死由命。


    ……


    秋末的朝陽紅如血月,越過山頭照亮東方天際。遠


    在西方的萬裏黃沙平野,隨之豎起了一麵大旗,白知秋留於邪風穀的那尊魔令旗。


    地平線上,那旗幟隨風擺列,由遠及近。


    執旗者黃詩扶策馬飛奔。


    大旗後方,成百上千的追風精騎揚起塵煙滾滾,氣勢恢宏殺掠而至。那般震撼場麵,比起昔年天下第一世家少江滿樓親率三千大紅袍求學還要壯闊幾分。


    因為大旗門長弓追翼輕騎的煊赫名聲,堆疊自人頭與鮮血……


    浩浩蕩蕩六千六百騎馳騁沙漠原野,他們腰刀背弓,殺氣騰騰。


    於無盡荒漠立著丈許高界碑石處,六千六百騎如江海入溪流,登時分兵十五路,煙花綻放般四散開來。這般迅捷動作,哪裏像遊走於天西破碎世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賊匪,分明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鐵軍……


    好吧,或許一切隻是表象。


    賊匪無愧於賊匪。


    對天門門主白知秋吩咐半月內搬空六百萬百姓的領悟,大字不識出身粗鄙的大漠銀槍寧顯山摳破腦袋,方得此計。


    “不讓殺人,山爺就不殺人唄!”


    “驅趕還不成麽?”


    “山爺就不信,打小光著腚趕鴨子摸魚百試百靈的方法,攆些個草頭百姓還能難了?”


    ……


    “到底是下九流的馬賊!領著一群嗷嗷叫的崽子驅趕百姓,遇著手無寸鐵任人欺的老弱病殘還好,真碰到大隱於市井的散修,能驢頭馬嘴對上三句正兒八經的話不動手,本君梁涼二字倒著讀。”


    “嗬,不殺人?寧顯山你可瞧好了……”


    星夜雨幕中。


    統領邪風穀群鬼的囚龍棺主梁涼,穿著樸素而單薄的衣衫,赤腳淋著深夜秋雨,緊抱著纖細的雙臂,顫抖的身體於空無一人的街巷裏獨自走著。


    孤苦無依。


    忽而夜空驚閃一道紫雷,身形嬌小的丫頭淒慘的哭喊聲斷斷續續響著。


    “救命。”


    “有沒有人救救我。”


    “我是寶瓶鎮的居民,我們小鎮、咳咳……鬧鬼了!”梁涼尋著一處燈火通明的鋪子,黑溜溜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想著好戲開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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