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吩咐,沙翁出手。


    這對兒活了近千年的老兩口從來都是婦唱夫隨。按照南希希的話來說,這不是畏妻,而是尊重。


    所以緣分才能長久,久到終見孫兒成家立業。


    帶著這份喜悅與希冀,沙翁出手幹脆利索。


    他的身影消失,而後複現。


    消失在原地,複現在黑袍重陽麵前。沒有人看到他如何出手,然後重陽便被五指捏住額前提了起來。


    袍帽滑落,露出蒼白的臉。


    重陽的臉沒有半點兒血色,不知是經年累月不見陽光還是別的緣故。他死灰般的雙目,居高臨下盯著帝王盟護道南希希深不見底的眼睛。


    此刻的魔門新任門主,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猶如卑微渺小的螻蟻,任由宰割。


    好在他並不孤單。


    他身旁有化劫境修為的同袍洛長風,還有位列十天顯聖的青衣詭辯。


    這位青衣詭辯雖非聖人,卻常與聖人為伴。無論年歲閱曆經驗修為,亦或是對神引境的認知,袁天罡遠在兩人之上。


    因此當重陽命懸旦夕,洛長風出劍恨晚的刹那,袁天罡已做出應對。


    沒有施展言出法隨,也沒有利用浮沉印警世鍾琉璃塔等從第五世家生擒高手手中收繳的神兵,這位擁有詭辯之稱的易字門宗師揮舞著拳頭,用行字門徒最直接了當的方式砸去。


    看著就像江湖莽夫。


    袁天罡顯然不是普通莽夫,他的拳頭自然也不能以常理而論。


    十天顯聖的絕頂修為,加上造化混元珠賦予的雷電力量,就算是神引境界的聖人,也需謹慎提防。


    因為這一拳即使無法對聖人性命構成威脅,受傷總是不好。尤其對沙翁南希希這樣的老者來說,負傷的結果無異於平白無故損去數十年乃至更久的壽命。


    想著與老嫗青天明月共白頭的沙翁顯然不願意接受這種打法。


    於是負於身後的那隻手探出,以掌對拳迎了上去。


    殘破荒野響起沉悶的轟擊聲,緊接著便有勢如驚濤的漣漪蕩漾而開,席卷大地。


    顯聖與聖人的碰撞,結果意料之中。


    魔門青衣詭辯袁天罡赫然被震退數百步外,腳下劃出兩道深深的印


    痕,痕跡裏塵土焦黑,內府中血氣翻湧。


    袁天罡臉色充紅。


    他並不氣餒。


    因為他很清楚化劫與神引境界的差距,根本不是一招之敵能夠衡量。


    所以打從開始的那刻,他的目的便隻是拖延,哪怕隻是電閃雷鳴的瞬息,他相信對洛長風來說已經足夠,足夠讓那位書院新任道尊找到出劍的時機。


    而事實上,洛長風確實做到了。


    名滿天下的風雪銀城城主毫不吝嗇,連出七劍。


    天下無聖的十年,洛長風坐擁風雪銀城,刀劍之上造詣已不輸任何人。


    心中存劍,手中便是劍。


    心中存刀,手中便是刀。


    他的劍可施展刀法,他的刀同樣可施展劍術,不拘於形,沒有限製。


    就像現在這樣,他連出七劍,並非是單純的七式劍招,而是三刀四劍。


    第一刀名為風府,乃是當年所習十七路刀中的一式,些許年來隨境界提升威力自然雲泥之別,由下而上切的是沙翁提著重陽的那隻手臂。


    第二刀喚做北雪,領悟自北雪山莊的那柄南樓月。這一招用削,當沙翁被迫鬆開掌中重陽後,大雪寒意如同萬馬千軍頃刻朝其撲麵而去。


    被連續緊逼兩刀的南希希被迫後退。


    洛長風第三刀如影隨形。


    這一刀取名皇甫。沒錯,正是皇甫毅的皇甫。與書院護院刀一樣,意為守護之刀。直來直往,果敢而決絕。


    不願以傷換命的南希希接連躲了兩刀,於他而言,讓魔門重陽撿了半條性命不算可惜。


    因為他騰出了一隻手。


    神引境界與化劫境界不同,身為聖人的他無須伺機而動,因為無論何時何地,隻要出手,便是最佳時機。


    沙翁並起兩指,夾住緊追而至的麵前劍尖。


    稍稍用力,劍尖折斷。


    屈指一彈,劍尖折回,帶著洛長風的大雪寒意。


    瞳孔中劍尖迅速放大,劍意刺目寒氣逼人。


    洛長風不懼寒意,卻對折回劍尖的速度感到震驚,甚至嗅到強烈的危險。


    他與沙翁南希希的距離不過三尺青鋒長度,這種間距正麵麵對神引境聖人的先手攻擊,令他深感無助。


    砧板魚肉,任人宰割。


    他相信方才重陽一定也有這種感覺。旦若被聖人盯住,插翅難飛。


    於是洛長風打消暫避其鋒的念頭,十年裏修煉至神乎其技的劍意猛然爆發,籠罩荒野,結成方圓十裏的無形劍壁。


    十裏劍禁。


    劍壁之內,一切無聲。


    於是塵煙浮空,於是砂礫靜止。


    那速度堪稱可怕的劍尖距離眉心不到半指寬度,終於懸停,而後下落。


    然而沒等洛長風鬆懈,劍壁之內忽而出現一道銀光。


    那銀光不過寸許長,卻因在灰色劍禁空間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蜿蜒遊走而拖拽出流星般的光尾,致使看起來仿佛無始無終的線條,不受約束,不受限製,軌跡莫測。


    洛長風很清楚這細如遊絲的光線是什麽,十八層煉獄就是毀於此線切割之下。因此初見寸許銀光欺近的刹那,他連揮四劍,快到極致。


    劍身與針尖觸碰,身遭不停迸發著火焰星芒。


    最終,他還是慢了。


    三刀四劍之後,銀光以刁鑽弧度繞入洛長風盲區,呼吸間纏繞出數百道光線,將洛長風捆束其中。


    那些光線繃緊收攏,如遭萬劍割身的感覺遍及全身,洛長風腦海思緒頃刻被死亡的恐懼填滿。


    他覺得身體兵解。


    不是大卸八塊,而是被數百道光線切成數千塊,如同躺在荒野的那片十八層煉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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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停止,他眼前漆黑一片。


    我要死了麽?


    洛長風問自己。


    沒有人能夠給他答案,或許停止的呼吸是最好的解答。


    可為何心髒還在跳動?


    洛長風清晰的感受到心髒跳動,而且愈發劇烈,劇烈地猶如耳畔震鼓。


    他來不及多想,便見到光。


    純淨,聖潔,代表希望的光。


    無數道光。


    無數道光線從他四肢百骸,從身體每寸皮膚之上透射而出,刺破了灰暗的十裏劍禁區域,甚至刺破黑雲壓頂的蒼穹,照亮荒野。


    有躲蓮花從身體飄然而出。


    光輝灑落之處,裹纏身體的數百道線盡數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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