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那刻,望著似曾相識的菩提山,洛長風恍惚想起十年前上山參加書院入學考試時的情景。


    熱鬧的菩提山,山上隱約可見嶄新卻又如故的書院,山腳兩旁的攤位,還有身邊的十子同袍。


    一切是如此的熟悉。


    恍如昨日。


    就連重新修整的登山路,都做到往日九成的模樣,難以想象,師兄為了書院重現人間究竟耗費多少心力。


    ……


    應天領著洛長風等人來到書院門前,在那些年輕學子與家眷滿是好奇的目光下入了院門。


    他們自然有些顯眼。


    尤其被人認出洛長風的身份之後,書院門前更是引來一片軒然大波。


    早在書院廣布天下招生時起,就有人開始揣測風雪銀城城主洛長風是否會回到書院執教。


    十年裏坐擁銀城聲名正盛的洛長風刀劍之上的修為早已是天下共識。


    半年前刀劍會的圓滿也向世人證明了他的影響與號召力。若能重歸書院執教,必然是天下年輕一輩的福分。


    而今書院門前親眼所見洛長風與十子同袍盡皆歸來,更加讓他們堅定拜入書院修行的決心。


    ……


    進入書院後,應天帶著李星雲江滿樓等人徑直朝外院六字門考核之地走去。安紅豆與雨中棠還留在天香閣裏未曾登山,隻剩洛長風一人沿著寂靜小路,按照記憶中的模樣找到了那片紫竹林。


    湖邊有筏。


    嶄新的竹筏。


    洛長風熟練地解開繩結,乘筏過一線天,然後風雪撲麵。


    漸欲迷人眼的風雪裏,他遠遠的瞧見院落後雪山之頂有兩道人影。其中一人是師兄無疑,而另一道背影看著有些蒼老。


    初始時,他不確定那人是誰。可漸漸臨近,便能感受到忘情川風雪裏隱隱夾雜的刀意,洛長風才知原來是天刀斷千劫前輩。


    心中不免好奇起來。


    當初風雪銀城一別後,據聞天刀便閉關衝聖不問世事。前不久聽說這位刀道前輩會應邀出任書院行字門客卿,洛長風便有所猶疑,心想莫非天刀前輩已入神引境?否則為何會擅自出關?


    既來之則安之。


    洛長風將雜念拋諸腦後,上了雪山。


    雪頂有四座墓碑,都是洛長風親手所立。墓碑上結著一層晶瑩的冰,看著該是師兄清掃過不久。


    洛長風站在皇甫毅與天刀身後,想了想,對著斷千劫前輩施了一禮:“前輩。”


    然後間隔了四息,他用這四息的時間說服自己,於是又道:“師兄。”


    世間有許多不可改變的事實。


    在洛長風奄奄一息的時候,師兄從他身上取走三十六字蓮生訣落井下石是事實。


    可書院覆滅之前,師兄為他遮風擋雨提起護院刀也是事實。


    洛長風重鑄心境醒來後,想過無數次麵對師兄時的場景,哪怕是現在,他仍不知道究竟怎麽做才是對的。


    該記恨師兄嗎?


    相比起他欠下的恩,即便師兄真的一刀將他頸上人頭砍去,也無法抵償那份債,又怎敢記恨呢?


    可他終究不是聖人。


    恩情與怨恨也從來不是能夠相互抵消的東西。


    於他來說,師兄畢竟是特殊的。


    他可以接受一個素未謀麵的惡人處心積慮將自己殺死,卻無法接受心裏敬如父的師兄對自己的半點兒責備,更別提背叛。


    這就是他對師兄的感情。


    他希望師兄留給自己的認識是完美的,沒有任何瑕疵的。一旦出現裂痕,便也是永遠不可磨滅和愈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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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很矛盾。


    在沒有想清楚如何處理這矛盾之前,隻能隨心。


    ……


    天刀斷千劫的目光從藏書樓老刀魁墓碑上收回,心中長歎。


    原以為風雪銀城親眼見識過屠刀之後,他可就此了卻心結,閉死關入聖。可當他真正閉關之後才發現,一直困擾的心結並不在此。


    他始終放不下一段往事,有關斷煙客的往事。


    可以說世間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斷煙客,也沒有人比斷煙客更加了解他。然而斷家曆代天刀與刀魁彼此的宿命使然,讓他始終覺得有愧,對斷煙客有莫大的愧疚無法釋懷。


    或許這正是斷家曆代天刀無法入聖的真正原因所在吧。


    他想起離開斷家前進入刀山禁地的那兩個孩子,心中又是一陣惋惜。


    他轉身下了雪山,出了忘情川往藏書樓走去。


    從此天刀斷千劫將會是書院藏書樓裏的一名普通先生,正如那老刀魁斷煙客生前一樣。


    ……


    忘情川裏隻剩洛長風與師兄兩人。


    兩人站在院落後的雪山巔,一前一後,久久沒有說話,就連肆無忌憚的風雪也無法打破這凝固的氛圍。


    洛長風看著師兄背影,確切的說應該是燎原劍柳燒天的背影,他心緒很亂,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更不知師兄在想些什麽。


    他們就筆直的站著,良久之後,風雪已落滿身。


    負手而立的皇甫毅看著無相道宗的墓碑,終於開口:“老師曾對我說過一段往事,一段關於他從老祖手中接過屠刀,又如何徹底將其駕馭而不受魔性控製的往事。”


    皇甫毅乍一開口,便讓洛長風心中蕩起漣漪。


    他詫異的看著師兄。


    似乎猜想到某種可能的他微微蹙眉,然後那雙眼睛裏有淚光泛濫。


    他聽到了一段故事。


    一段老師說與師兄,師兄又說與自己的故事。


    那段故事很長很久遠,可洛長風聽入耳中,就好像發生在昨日一樣,而且是身臨其境的那種體會。


    因為這段故事讓他徹底明白祛除屠刀魔性的兩種方法。


    一是修佛。


    修成與屠刀魔性等同威力的佛法,然後學那立地成佛的行腳僧一樣,以佛性克魔性。


    二是重鑄心境。


    找到易被屠刀魔性駕馭的自身心境弱點,力求碎心,破而後立,方能真正成為屠刀之主。


    兩相比較之下,老師認為去靈山修佛不太現實。


    畢竟屠刀魔性極強,若要修成等同的佛法,豈止需耗費千百年光景這麽簡單?最重要的一點,老師做不了四大皆空的和尚,所以便選擇了第二種方式。


    重鑄心境。


    就像洛長風半年裏經曆的種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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