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貨真價實,便就是如此了。”


    洛長風被這一身鐵浮屠甲胄包裹的嚴嚴實實,那灰色麵具之下的眼睛灼灼如火,江滿樓上下掂量著,想著若是手裏再有一杆破陣霸王槍,這身行頭絕對比那久經沙場的悍將還要凜凜不凡令人生畏。


    洛長風心念微動便收起了沉重之極的鐵浮屠甲胄,沒來由的感慨說道:“空有浮屠無鐵馬,人生憾事莫於此。”


    歎息聲刺耳。


    卻又無法裝作耳盲。


    江滿樓忍痛割愛,又再送了洛長風一匹白馬。


    江滿樓率三千大紅袍過菩提城時,胯下就是這匹白馬。


    白馬名為一程山,是江滿樓十歲過壽時,江家老爺子用座銀山羅搜天下神俊,最後在五匹神俊之中欽點而出,送給江家小少爺的壽禮。


    不過如今,卻成了洛長風的夥伴。


    菩提山下,看著洛長風胯下的一程山,江滿樓明顯有些嫉妒,他生平第一次嫉妒!


    “書院新生考核,本少爺五字門甲上,菩提心卻偏偏被你摘得。”


    “明明結為十子同袍手足同窗,你卻獨樹一幟搖身一變成為書院年齡最小的師叔祖。”


    “受傷之後,你索性昏死一年,兩耳不聞川外事,獨留我一人守內院明鏡台。”


    “這些瑣事本不值一提。可如今連陪伴了本少爺將近十年的一程山都成了你的標配,人生淒涼慘淡至此,沒想到我江滿樓也有活得兩袖清風的一天!”


    洛長風與皇甫毅紛紛上了馬。


    看著心中不舍一程山正自出神的江滿樓,洛長風調轉馬頭說道:“天機閣購買的信息裏,真就沒有我的任何信息?”


    江滿樓微怔。


    他想起一年前那晚星空誓。


    為了書寫書院曆史的嶄新篇章召集新生翹楚組建十子同袍,江滿樓不惜花費重金從天機閣掌握絕多數的書院新生信息。


    所以他很清楚月氏兄弟的來曆,清楚重陽的來曆,清楚同袍之中每個人的來曆。甚至是同屆所有新生的信息資料,隻要他願意查找,絕對會在那堆被冷落一年多的情報竹簡中搜羅得到。


    如今,洛長風問他是否清楚洛長風的來曆。


    “你自己說呢?”江滿樓避而不答,卻反問洛長風。


    “一個名喚長風卻又鐵了心要報血海深仇的少年,該是逃不過網羅天下的天機閣眼線吧?況且,我們還是同鄉!”洛長風說道。


    洛家滅門之後,術字門世家江家便是舉族移居洛河郡,成為洛家之後洛河郡首屈一指的第一大家族。


    所以,洛長風與江滿樓是同鄉。


    江滿樓聞言忽然笑了:“誰又能想到,一個連自己姓氏都不願透露的人,居然會使用真名。”


    天機閣網羅的情報裏並沒有關於長風的記載。又或者說,江滿樓花重金購買的天機閣情報裏沒有關於長風的任何記載更為準確。


    無論是天機閣的情報紕漏還是故弄玄虛刻意隱瞞,總之那時起,江滿樓對洛長風產生了及其強烈的好奇。


    這也是他破例將洛長風納入其十子同袍隊之中的緣由。


    論起好奇心絲毫不輸於書呆子讀書時上下而求索精神的江滿樓,真的很想知道一個連天機閣網羅的情報都一片空白的人,到底蒙著怎樣的一層麵紗。


    洛長風沉默了片刻說道:“真誠在某些自作聰明的人眼裏,通常隻有被誤解的下場。”


    江滿樓苦笑:“確實是自作聰明了些。”


    不僅江滿樓故作聰明。


    號稱智慧無雙的君澤玉也故作了次聰明。


    十子同袍中所有人都故作了次聰明,所以星空誓那夜,洛長風還隻是無人識的長風。


    江滿樓一言解開洛長風籠罩心中已久的迷霧。


    除了擔憂老師無相道宗的身體與傷勢之外,洛長風此去中州再無掛牽。


    他正了正襟,向著江滿樓拱手告辭:“洛長風欠你們一次情。”


    江滿樓同樣沒有嘻哈,正色說道:“隻有活著,才能還清。”


    洛長風怔怔然點了點頭。


    他看了看身旁的師兄。


    師兄弟二人齊齊遙望山上那株聳入雲天的菩提樹,便是再也沒有說話。


    二人快馬奔中州……


    此一去前途茫茫未可知。


    對於洛長風而言,無論天機老人出於怎樣的理由從幽冥界拉回自己一命,最起碼他知道,天機閣不會成為自己的敵人。


    至少現在不會。


    ……


    中州鐵王城外山道上,有個賣糖人的枯瘦老人挑著楊木擔子,擔子裏坐著個啃糖葫蘆的精致小姑娘。


    老少來自戰火連天的七州域。


    七州域與大燕帝國之間爆發的戰爭愈演愈烈,無論是老人擔子裏的糖人還是小姑娘手裏的糖葫蘆都成了鐵蹄下罪孽深重的奢侈物。


    走南闖北的老少自覺再留七州域已無活路,便尋思著遠離戰火彌漫的天東另尋生計。


    天下氣運凝紫雲的中州是個好地方。


    賣糖人的老人常聽來往的販夫走卒說道如今的中州。


    說中州門戶昆侖山,七十二峰劍誅天,王都環抱十三城,十三王城藏神兵,盟內起高樓,天機說不休,常有蛟龍翻瀚海,忽見鳳凰鳴枝頭。


    賣糖人的老頭年輕時留過中州,那鮮存於記憶裏的中州印象已隨著年歲不知丟在了何處。許多年已不曾再見中州模樣,這童謠般的傳頌倒是聽得他心馳神往。


    黃昏下威武雄壯的灰色巨城如山巒疊嶂般映入眼簾,賣糖人的老頭遠望著環繞帝王都十三王城之一的鐵王城,渾噩的眼眸裏流露出些許明亮的光。


    老頭疲累地長舒了一口氣。


    想起七州域傾塌的戰火漫天,對比黃昏下安靜祥和的鐵王城莊重雄偉,竟有些觸景悠然唱道:“君不見滾滾煙塵衝魔障,到頭來一山覆滅一山生。君不見萬裏江山帝王業,都換做幽幽白骨十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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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擔子裏的小姑娘抹了抹嘴角的糖漬跟著唱道:“君不見流沙九轉十年客,今隻聞黃昏孟女飲奈何。”


    賣糖人的老人擔著啃糖葫蘆的小姑娘進了鐵王城。


    ……


    帝王盟麾下十三王族之中有位鐵姓刑將,世人稱天刑將鐵冷,也就是十天顯聖之一的那位將軍鐵冷。


    王城鐵姓。


    眼前的這座巍峨肅穆王城,自然便是由天刑將鎮守位於中州邊界的鐵王城。


    落日餘暉下,一黑一白馬,齊齊入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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