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崔漁的怒火衝霄不同,宮南北撫摸劍鞘,抬起頭看向蒼穹中那張雲霧變幻不定的麵孔,整個人眼神中隻有安靜。


    憤怒到極致的安靜。


    安安靜靜的看著天空中的那一隻大臉。


    宮南北知道對方有備而來,但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喪心病狂,竟然想要屠滅整個大梁城的人。


    想要借助整個大梁城內的人來威脅自己。


    但是宮南北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做法很有效,對方的做法成功了。


    宮南北要是一心想跑,沒有人能留得住他。


    蟻大聖不行,蛟大聖也同樣不行。


    可是宮南北沒有跑。


    他要是拋棄大梁城數百萬性命,獨自一個人去逃命,他就不是六十年前那個在杞國的廢墟上,孤身一個人大戰七大聖的宮南北。


    “師兄,你去逃命去吧。蟻大聖是衝著你來的,隻要你逃走了,對方豈敢對大梁城下死手?”崔漁打斷了宮南北的話。


    “它是蟻大聖啊!六十年前就屠滅過人類國度,當年杞國十八億人口,盡數落入蟻大聖口中,成為了蟻大聖的資糧,所以才有六十年後今日的蟻大聖。我要是跑了,他絕不會有半點顧忌,隻會順帶吞了大梁城的百萬人口做資糧。”宮南北道。


    要是換一位妖聖,他或許也就信了。


    但偏偏來的是七大聖!


    七大聖要是心存顧忌,六十年前也就不會屠滅人類的國度。


    “我要是逃了,他們怎麽辦?”宮南北看向王毅以及兩小隻,雖然被崔漁用祝由術壓製住毒性,但三人依舊陷入了昏迷的狀態。


    “事到如今,逃無可逃,隻能應對。這是針對我的殺局,七大聖能穿過人族的重重守衛出現在這裏,本來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人族有人想要我死!”宮南北心如明鏡,眼神中一點點殺機在不斷流淌:“我死則死矣,隻是有一件事,若不能解決,我必定死不瞑目。”


    說到這裏,宮南北看向崔漁:“我幼年之時,出身寒微,本是白骨長城的一個孤兒。我從白骨長城誕生,四歲那年,恰逢一次妖獸攻城,有大妖挖通地道,進入了長城內,我父母陷入妖獸口中,自此殞命。從此以後,我就在白骨長城流浪。這一流浪,就是八年!十二歲那年,我記得白骨長城下了一場很大的雪,那一年白骨長城外有雪妖成道,白骨長城內三千裏一片縞素,天地間都是大雪茫茫。百姓房屋被壓塌,就算是練氣士也難以抵抗那股嚴寒,成為了暴風雪中的屍體。我記得自己在白骨長城內的一座破廟內,當時破廟被大雪壓塌,我被埋在了廢墟中。”


    說到這裏宮南北神情恍忽,眼神飄渺回到遠方,似乎看到了數百年前的白骨長城,白骨長城內的那個一襲白衣勝雪,似乎與風雪融為一體的姑娘。


    “我遇到了米豬的姐姐,大米粒!是她姐姐在嚴寒之中,將我從廢墟中扒拉了出來。”宮南北道。


    “當時我就下定決心,他年若有淩雲誌,必定要娶一個同樣如此的神仙女子為妻。”宮南北眼神有些恍忽,陷入了沉默,許久後才道:“可惜了。”


    崔漁沒有聽懂,宮南北在可惜什麽。


    “大米粒死了,因我而死。我將她的屍體,冰封在了白骨長城。”宮南北一雙眼睛看向崔漁:“師弟,你掌握了起死回生的本事,是也不是?”


    崔漁聞言童孔一縮,震驚的看著宮南北。


    他掌握起死回生之術的事情,可是從來都沒有任何人知道,宮南北是怎麽知道的?


    “小李村上空幾次出現六道輪回的虛影,有人逆改天命,篡奪六道輪回,我又怎麽能不知道?當時小李村內有些神異本事的,唯有師弟一人而已。但我又不敢相信,師弟的修為太低,不論如何看,都沒有能逆改輪回的手段。”宮南北一雙眼睛看著崔漁:


    “可是後來韓信一夜之間覺醒血脈,法家聖人李斯在你這裏吃癟,我就知道事情有趣了。那起死回生的手段必定與你有關!雖然聽起來不可思議,但正因為不可思議,所以才顯得奇妙。”


    宮南北看著崔漁,眼神中露出一抹懇求:“師弟,你掌握了起死回生的本事是也不是?”


    崔漁聞言沉默,迎著宮南北的目光,腦子裏無數念頭瘋狂閃爍。


    起死回生的幹係太大了,若叫世人知道自己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到時候自己永無寧日。不知會有多少壽命將盡的老古董找上門來。


    他就算是有共工一擊,也依舊難以抵擋起死回生的瘋狂。


    人家都要老死了,還會怕你的共工真血拍死不成?


    越老,距離死亡越近,就越加不擇手段的癲狂。


    而且這世上誰還沒有個遺憾?


    誰還沒有個意難平?


    誰還沒有幾個希望能死而複生的親戚?


    到時候崔漁怕自己不會成為眾人的座上賓,反而會成為別人控製、覬覦的對象。


    人家知道你有起死回生的手段來求你,到時候你要是不肯答應,人家必定會惱怒。然後你就莫名其妙的結下一個大仇,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栽一個大跟頭,不知道哪裏有人給你下絆子。


    你要是答應人家,到時候會有更多人蜂擁而至的登門,人家會問你,憑什麽救他不救我?


    雖然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架不住人家恨你!


    到時候人家拖著奄奄一息的人過來,你救還是不救?


    不救,就是結仇。


    救?


    你以後別幹別的事情了,就天天的救人被。


    不管是救或者不救,到時候必然是仇家遍地。


    當然,最關鍵的是,有人要是覬覦你起死回生的神通,你交還是不交?


    就連神通如此逆天的宮南北都被人給逼上絕路,崔漁覺得自己不論如何都是比不上宮南北的。


    大周人王都抵不過眾人的算計,依舊是翻了車,崔漁又何德何能呢?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一旦承認,消息泄漏出去,往後自己永無寧日。


    “師弟!


    !”宮南北的聲音中透漏出一絲絲哀求的意味。


    “是。”崔漁目光與宮南北對視,伴隨著一口氣呼出,終於道了一句。


    看著崔漁點頭應下,宮南北忽然心中釋然,呼了一口氣:“我知道,我此時求你,叫你有些為難。但我生平,僅有此一件憾事,近乎於成為了我的心魔,困了我六十年不能入敕。”


    “我答應了,師兄不必再說。”崔漁道。


    “多謝。”宮南北看著崔漁,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救活米粒,你與米家的恩怨,也能就此化解。米家的觸角遍布天下,比之諸侯國的實力也不差。尤其是近些年米家出了個米豬,叫米家的勢力更上一層樓,米家的勢力越加深不可測,暗中獲得了無數人的投靠。所有人都認為,米豬有希望繼承人皇神農的遺澤,修行至不可思議的境界。乃至於成為我人族第四位人皇!”


    崔漁聞言沉默不語,他不想惹事,但也絕不會怕事。


    尤其是現在有了共工真血作為依仗,崔漁心中的底氣足的很。


    “屍體在哪裏?”崔漁問了一句。


    不管他和米家的恩怨如何,米家人想要殺他,他絕不能坐以待斃。


    “拿著這個劍鞘,前往白骨長城,它就能指引你到達該去的地方。”宮南北將劍鞘遞給了崔漁。


    看著劍鞘上赤紅黃綠青藍紫的八顆花裏胡哨的寶石,崔漁眼神中露出一抹怪異,但還是將劍鞘接住。


    劍鞘很沉,劍鞘花裏胡哨。


    崔漁撫摸著劍鞘,普普通的劍鞘材質,沒有任何紋路。


    觸摸起來猶如冰冷的鋼鐵,但鼻翼間卻有一股若隱若現的清香。


    清香很獨特,才剛剛吸進來,整個人的靈魂都似乎出竅了一樣,一股難以言述的舒爽在心中升起。


    就連思維的運轉,都似乎快了很多。


    整個人似乎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冷靜狀態。


    崔漁撫摸著寶劍,看著麵色決然的宮南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難以言述的傷感:“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聽聞崔漁的問話,宮南北目光下意識偏移,落在了崔漁的肩膀上,腦子裏想起那把先天神劍。


    得了那柄先天神劍,就算是聖人降臨,他宮南北也有信心與之周旋。


    可惜!


    他說不出叫崔漁將先天神劍交給他的話。


    “沒有!”宮南北話語斬釘截鐵道:“那些畜生的心猶如鋼鐵。絕不會對人類有半分憐憫、慈悲,一旦心中下了殺機,就絕不會留活口。”


    宮南北聲音中充滿了唏噓:“隻恨我不能領悟無上劍道,我的劍道造詣不能再做突破,否則何至於此?竟然被昔日那被我追得上天入地的畜生給逼迫到如此的地步。”


    宮南北心中充滿了憤慨。


    說起劍道突破,崔漁忽然心頭一動,他想起了一位劍道大能人物: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的劍道,豈不是劍道巔峰?


    宮南北要是有機會領悟通天教主的劍道,能不能將那蟻大聖斬殺?


    宮南北整理衣衫,麵色平靜的就要走出門去。


    “師兄且慢。”崔漁喊了句。


    宮南北腳步頓住,轉身看向崔漁,目光中滿是疑惑:“師弟可是還有什麽事情嗎?”


    “我這裏有一份字帖,乃是某一位劍道通天徹地的大能留下來的,師兄若是觀望之後,或許心中能有所收獲。”崔漁道。


    宮南北聞言笑了:“山登絕頂我為峰,我就是劍道的巔峰,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還有人劍道造詣比我還要高。你那位所謂的前輩,怕是忽悠你的……。”


    宮南北話說到一半,整個人忽然頓住,一雙眼睛呆呆的看著崔漁手中的劍貼,二話不說一步上前劈手將崔漁的劍貼奪了過來。


    劍貼上的字跡,早就已經被崔漁剪開打亂,然後重新粘貼在一張白紙上。


    宮南北捧著劍貼,整個人如遭雷擊,呼吸急促,眼神中充滿了不敢置信,身軀都在不斷哆嗦。


    眼神中金光迸射,崔漁就看到宮南北的眼睛裏真的迸射出一道金光,然後崔漁字帖上的文字,化作了一道道虛幻的筆劃,落入了宮南北的眼睛中。


    字帖上的字跡在不斷變得虛幻,但是宮南北的雙目中似乎有一股難以言述的恐怖鋒芒在孕育。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劍道!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手段。”宮南北聲音中充滿了激動、茫然:“看不懂啊!看不懂!太深奧了,完全都看不懂!”


    “這一劍不該這樣!”


    “這一劍明明應該衍生雷火,可為何會變得這樣?”


    “不應該啊!”


    宮南北捧著字帖,猶如是一隻上躥下跳,不斷蹦噠的猴子:“看不懂!太深奧了!已經完全超乎了我的理解。”


    一邊說著,手中不斷比劃著:“這才是劍道!這才是真正的劍道!我所領悟的不過是區區微末技能,劍道的皮毛罷了。不,我領悟的就是劍道糟粕,我的隻能稱之為劍法,不能稱之為劍道。”


    宮南北像是一個瘋子,不斷的在院子裏徘回,手中拿著字帖,陷入了一種癲狂狀態。


    一刻鍾後,字帖上的最後一道筆畫飛入了宮南北的眼中,宮南北整個人陷入了難以言述的癲狂狀態,不斷的在地上來回走動,聲音裏全都是焦躁不安。


    “朝聞道,夕可死!但是通天大道就在眼前,真正的劍道就在我麵前,我卻抓不到、看不懂,世上還有比這更令人心碎的事情嗎?”宮南北不斷滴咕。


    然後宮南北直接坐在了大樹下,猶如一根凋塑一樣依靠在大樹下,整個人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述的頓悟狀態。


    崔漁看著空白的白紙,輕輕吹了一口氣,白紙化作了灰盡。


    “希望宮南北師兄能想出破局的辦法吧。”崔漁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擔憂。


    宮南北在他的眼中雖然是一座山,但通天卻是不周山。


    他有些怕宮南北看不懂通天的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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