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楠突然心慌了起來,甚至已經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她猛然起身,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不吃了,我要回房間。”


    然後,她拿著自己的包,像逃一般離開了座位。


    哪想到她走了七八步,卻聽見行崇寧叫她。


    “葉佳楠。”


    她驚慌失措地止步,回首看他。


    他懶懶地側著頭,似乎在斟酌著用詞,緩緩說:“你沒拿你的……日用品。”然後用眼神朝她示意了下她落在座位上的透明袋子。


    葉佳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個裝著價值三十塊錢的一次性內褲的塑料袋被她忘了。


    她閉上眼在心中哀嚎一句“oh,shit!”,飛速地折回去將東西拽在手裏,然後撒腿跑掉了。


    葉佳楠如無頭蒼蠅一般在酒店裏繞了半圈,才發現自己壓根不知道房間在哪裏,於是回到前台求助。


    行李生問了她的房號,一邊保持著笑容給她引路,一邊給她介紹著酒店和房間裏的設施。


    可是,心亂如麻的她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這裏所有的房間都是獨棟的別墅。


    所以她和小肖要住那一間也是。


    別墅有兩層,兩間臥室,兩個人正好一人一間。


    一般人都喜歡住樓上,所以她將樓上留著了小肖,自己則進了一樓的那間臥室,打開櫃子找到酒店贈送的平淡無奇的連體女式泳衣。


    她在房間裏換上了泳衣,然後裹著浴袍,冒著寒冬夕陽的風,走到別墅院子裏的溫泉泳池旁,整個人一股腦地鑽了進去。


    憋在溫暖的水底,她梳理了下自己的情緒。


    她活了二十二年了,期間不是沒有談過戀愛。


    從中學開始,她也是學校裏同齡異性目光追逐的焦點之一,曾經有那麽一個她覺得長得順眼,又十分有趣的男同學,然後成了中午一起吃午飯、下午一起放學回家、周末一起約kfc的關係。


    她從小是個獨立又懂事的人,比妹妹讓人放心多了,所以母親在家門口偶見她和那個男同學,反倒邀請人家進家裏坐。


    後來到了美國,很多歐美人都是亞洲控,何況她這種鮮豔的亞洲少女。


    可是她不喜歡外國人,他們體毛多,皮膚糙,身上要麽有體臭,要麽就是讓人窒息的香水味。


    所以她前後隻和兩個人交往過,都是中國的留學生。


    她這人脾氣不太好,性子很急,像個鞭炮,被人一點就炸,和男朋友的關係一般維持不了多久。


    最長的也就半年。


    兩個人牽過手,接過吻,沒再進一步。


    有段時間,她甚至覺得戀愛挺沒勁的,好像就是因為人是群居的社會動物這個特性,所以當你一個人在離鄉背井的時候,就需要一個伴侶來排遣孤獨寂寞而已。


    但是,從剛才耳邊的那一聲“嗡——”開始,她的生命就好像被什麽東西點燃了。


    行崇寧,他是個美人。


    她每一次見到他都是這個結論,毫無疑問。


    可是,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是這麽膚淺的人……


    過了會兒,小肖回來了。


    小肖看到房間裏有燈,知道葉佳楠在房間裏,可是卻沒找到人,看見客廳通往室外的玻璃門打開了,於是走到池邊,發現池子裏沉著一個人。


    小肖被嚇得頓時魂了都沒有了,連著大喊了幾聲葉佳楠的名字。


    葉佳楠這才從水裏浮出來喘氣。


    小肖差點上前去踹她的頭,“你這是誠心來惡作劇的吧,嚇死我了。”


    “我需要泡水冷靜一下。”


    “怎麽樣?好了嗎?”


    葉佳楠頂著一張生無可戀臉,回答:“恰得其反。水真是熱,腦子更燙了。”


    她說著從池子裏起來,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浴袍穿在身上,跟著小肖進了屋。


    小肖將自己剛才新買的泳衣拿了出來拆掉標簽,又看了看葉佳楠,想說什麽,卻沒有出口。


    葉佳楠散開自己的長頭發,拿毛巾擦著,她覺得小肖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怎麽了?”她問。


    “你這泳衣也太土了。”小肖說。


    她聞言噗嗤一笑。


    葉佳楠回房間換衣服,然後又開始用吹風機吹頭發。她讓小肖等她一起去吃飯。小肖卻又說自己要先去找另一個同事,然後就走了。


    天還沒黑,但是湖邊的bbq已經開始。


    晚餐是中午就約上的,不同於中午隻有領導們參加,此刻是兩個公司在場所有人的集體聯誼活動了。


    少了會議室的劍拔弩張,大家都顯得得放鬆。格銳表業的總部其實還在瑞士,所以團隊裏好些老外,平時板著個臉,如今卻十分嗨。


    其實,這個季節並不是bbq的好時節,湖邊夕陽下的風吹著很冷,隻是音樂開著,自然風光很美,氣氛也很不錯。酒店給他們搭了好幾個野餐帳篷,可以避避風。


    大部分女性都早作準備,換了身打扮,要麽濃妝要麽淡抹,大概隻有葉佳楠草草塗了點口紅,頂著一頭半幹得頭發,穿著白天一樣的衣服。


    她唯一的優勢就是一點也不覺得冷,因為溫泉泡過頭了,全身好像一隻煮熟的蝦,吹著冷風都在流汗。


    幾個同事忙著對著湖麵的落霞拍照。


    然後,行崇寧正在湖畔的草地上。


    他在和自己團隊裏的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瑞士人在用德語聊天。要是法語和俄語,葉佳楠還可以勉強聽懂幾個詞,德語她就完全沒轍了。


    行崇寧察覺到她的視線,於是轉頭看向葉佳楠。


    葉佳楠急忙地轉身,背對著他。


    她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讓自己的時間瞬間錯位的男人。


    這時候,劉總監安排酒店的工作人員,說要把桌子湊起來擺成長條形,然後有招呼著大夥去幫忙。


    女同事很多穿著短裙子,不方便彎腰,於是劉總監環視了一圈,叫住葉佳楠:“小葉,你過來,別傻愣著。”


    其實她對自己脫臼的左胳膊還有點心理陰影,平時也不敢用力。


    可是,她又懶得解釋,就跟著過去了。


    絕大部分人都湊過來幫忙。


    男的移桌子,女的就擺一下椅子,放放餐具。


    有位格銳的大哥,一手提了一把椅子從旁邊走來,走到葉佳楠跟前的時候,因為人手多,障礙物也多,有點擠不過去,於是遞出椅子說:“小姑娘,搭把手,把這個放在你後麵。”


    葉佳楠嘴裏答應著,然後伸出右手一把接過去。


    不知道那把椅子是什麽木頭做的,重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一口氣沒舉起來,眼看椅子腿就要砸在自己膝蓋上,她下意識地要去用自己不敢出力的左手去幫忙。


    就在這時,一直有力的手先於她將椅背拎住了。


    葉佳楠轉過頭,發現手的主人是行崇寧。


    葉佳楠想說謝謝,可是她覺得自己嗓子很緊,在他麵前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麵無表情地提起椅子,放在它應該出現的位置上,然後說:“肩上的傷要是還沒好,就去旁邊呆著,這裏也不缺你一個。”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也沒有刻意壓低。旁邊忙活的其他人幾乎都能聽見,好幾個人停下手裏的動作,打量葉佳楠。


    葉佳楠覺得自己的體溫又升高了一度,臉和腦子更燙了。


    這倒不是因為旁人目光中的試探和好奇,而是僅僅因為行崇寧突然的靠近。


    他離她那麽近。


    聲音就縈繞她的耳邊。


    她神色呆滯地退到了一旁。


    如今一旦靠近他,她就覺得自己胸膛裏的那個心都要蹦出來了,手腳都不聽使喚。


    然後,小肖來找她,“我還以為你去哪兒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葉佳楠去摸自己外衣的口袋,果然手機不知道放哪兒去了。


    “我回去找下手機。”她說。


    從湖邊的草地回到她和小肖的房間,需要翻過一個小山坡。正值還能看到些落日的餘暉,偶爾能遇見從房間出來超湖邊走去的客人。


    回到房間後,葉佳楠翻了一遍,在剛才的溫泉池邊找到了手機。剛解鎖屏幕,就見小肖來電催她:“就差你了,劉總監叫我催催你,再不來我們都吃光了。”


    “哦。馬上。”


    葉佳楠掛了電話,拿上房卡,緊接著出門。


    此刻,天色已經很暗了。


    這樣的時節,天黑得十分快,天邊剛才還鮮豔的落霞瞬間不見了。


    她翻過一個小坡,繼續朝湖邊走。


    然後她聽見了對麵來的腳步聲。


    本以為是酒店的其他客人或者就是工作人員,她也沒有過多注意,沒想到,轉彎之後,她抬眼一看,看見迎麵而來的人恰恰是行崇寧。


    他是一個人。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繼續朝前走。


    行崇寧也在下一刻發現了她。


    這正好是一條酒店通往湖邊棧道的景觀大道,修得筆直,大概有七八十米的樣子,她和他在各自那頭相向而行。


    光線暗淡,遠遠的看不見彼此臉上神色的細節。


    沒有別的岔路,葉佳楠隻好硬著頭皮超前走。說實話,她有些失措,甚至忘記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與一個熟人遠遠地照麵,應該看著對方,還是不看對方。


    葉佳楠不禁越走越快,然後兩下三地就快走到行崇寧的麵前。


    “你吃完了?”她率先開口,而垂在兩側手有些抖。


    “嗯,我不餓就先走了,現在去停車場。”他簡單解釋。


    談話時,兩個人的腳步都未停下,一邊說著一邊離得越來越近。


    彼此同時在隔著一米多遠的距離停下,葉佳楠不知道還說點什麽好,於是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憋出了一句:“那再見。”


    行崇寧看了看她,回答道:“再見。”


    然後,兩個人又開始同時邁步,擦肩,而後相背而行。


    走了幾步,行崇寧回身看了下在認真趕路的葉佳楠,隨即又收回視線,將手揣在兜裏,也繼續朝前路走。


    葉佳楠腳步十分快,走到這條大道的盡頭,才敢轉身去看行崇寧。


    卻不想,就在她回頭的瞬間,路邊左右照明的兩排路燈,卻陡然就亮了。


    那一刹那,整條路仿佛忽然被搬到了舞台劇的正中間,熠熠生輝。


    行崇寧就行走在燈光的中間。


    他自己也有覺察,抬頭看了看頂上的路燈,而腳下卻沒有停,保持著剛才的速度繼續前行。


    他的背很直,像書上說的白楊樹。


    葉佳楠沒有出聲,就這麽默默地站在原地,看著燈下的行崇寧。


    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這條路的盡頭,隨後,他跟著樓梯再左拐上坡就再也看不見。


    燈下一片空曠。


    然後,他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半晌。


    不知道怎麽的,竟然和自己十多年前的心酸記憶猛然重疊在了一起。她有些慌亂,朝行崇寧消失的方向跑去。


    追到了拐角,葉佳楠抬頭已不見他。


    她焦急地喊了一聲:“行崇寧!”


    卻沒有回音。


    而後,她提腳上台階,開始爬坡,咚咚咚地追著。


    她來的時候並不覺得這條帶著急彎的坡道有多長,如今卻覺得是那麽難走,可是一時間,她又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些,這樣免得他身高腿長,一下子就走到停車場了,絕塵而去。


    待她氣喘籲籲地趴到半山,一轉彎就看見了行崇寧。


    周圍很安靜,所以他剛才聽見了叫他的聲音,可是又不確定,於是在原地沒有動。


    他盯著黑暗中追尋而來的葉佳楠。


    確實是她後,他的眼神中帶著詫異。


    因為,葉佳楠在哭。


    跨年夜那天下午,他曾問她:“為什麽一個人的眼淚可以像你這樣收發自如?”


    此刻他卻有些問不出口,隻好狐疑地盯著她。


    葉佳楠已經完全顧不得自己的失態,三步並兩步地跑到了他的跟前。


    如此一來,行崇寧看的更清楚了。


    她是真的在哭。


    眼眶裏全是水霧,臉頰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泡過溫泉,還是因為剛才那一陣追趕。


    “怎麽?”他問。


    她揚起臉看他,卻沒有回答。


    他們倆站在山路的台階上。他本身就比她高大半個頭,如今站的地方還高了兩階,更是讓她的脖子仰得難受。


    半晌後,她說:“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麽?”


    “你可不可以下來一點,和我一起站這裏。”說著,葉佳楠指了指自己腳的旁邊。


    行崇寧有些疑惑地凝視了她許久後,耐著性子順從地照做。


    於是,他和她站在了同一階台階上。


    葉佳楠抹著眼角的眼淚,垂頭看了看他的腳,又仰臉看了看行崇寧,搖了搖頭,“你還要下去一點。”她說話的時候,因為哭過,所以帶著濃重的鼻音。


    行崇寧剛要反駁,葉佳楠說:“我就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


    她怕他不肯照做,自己再無計可施,淚珠子又開始往外掉。


    他無奈地又退後一步,到了比葉佳楠矮的那一階台階上。


    於是兩個人剛好沒了身高差。


    “就這樣?”他問。


    葉佳楠沒有回話,隻是緊緊地盯著他,然後將自己的臉迅速地湊了上去,輕輕張開嘴,含住他的那顆唇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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