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半夜兩點,葉佳楠的手機終於被自己折騰得沒電了。


    她放下手機。


    對於行崇寧,別的不提,葉佳楠特別佩服他坐在那裏,也從來不玩手機,單單閉著眼睛就能打發時間,關鍵是還能保持不睡著。


    護士給她加了最後一組液體了之後,行崇寧也跟著走出了觀察室。


    葉佳楠聽見他在外麵問護士哪裏有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


    那位護士大姐一晚上都在繁忙,態度卻十分熱情,急忙給行崇寧左邊右邊地指路。


    同在輸液的還有剛才那個來看骨折的孩子已經睡著了。


    觀察室裏異常安靜,葉佳楠縮到了被子下麵,仰麵躺著,她原本隻想著閉著眼睛休息一下,沒想到竟然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睡夢中似乎也能聽見窗外風的聲音。


    也是這樣吹著風的寒夜,在她印象中最深刻的大概算八九歲的那一次。母親帶著她和妹妹一起去坐火車去奶奶家。因為,頭一天親戚突然來電話說,奶奶病危了,當時去奶奶家最方便的便是坐火車,但是火車到達b市的時間大概是半夜多。


    於是,媽媽便半夜將姐妹倆弄醒出門。幸好家離火車站不是太遠,走路半小時就可以到。


    那天淩晨,媽媽一手拿著行李一手牽著妹妹,妹妹的另一隻手牽著她。三個人就走在空曠無人的大街上。


    那一年,她好像剛上三年級。媽媽的小生意剛剛起步,妹妹已經在學遊泳,但是還沒有轉去省體校。


    後來,她也經曆過無數次的這樣的時光。從國內飛美國,再從美國飛國內,時常會在淩晨時坐在地球上各地的機場等待著自己的航班。


    等待著遠處的燈一盞一盞熄滅,然後經過漫長的夜,又一盞一盞地再次蘇醒,卻沒有任何一盞和自己有關。


    經曆過那樣寂寞的時刻,才真切地體會什麽叫孤獨。


    她睜開眼,看到對麵的小孩子醒了躺在自己父親的懷裏,又開始嚷著自己手疼,還掙紮著要拔掉輸液管。


    這時,行崇寧就重新回來,被他一同帶進屋除了深夜裏寒冷的空氣以外,還有一股尼古丁的味道。


    看來他不是買吃的去了,而是買煙。


    可是上一回在山月莊,劉總監約他去吸煙室,他當時明明說自己不吸煙。


    行崇寧坐到了他剛才的那把椅子上,眼神不經意地掃過葉佳楠。


    他的目光一頓,在她臉上停滯了一下。


    旁邊孩子的媽媽在安慰著孩子,“明明,不怕,不怕,我們明明非常勇敢,也不怕疼。大家都要表揚你勇敢,你看叔叔阿姨都在看你。”


    孩子一轉頭看了一眼葉佳楠這邊,然後說:“媽媽你看,那個阿姨都害怕打針,她也哭了。”


    葉佳楠微微一愣,怕疼的她被他按在牆上的時候沒流淚,肩膀摔脫臼的時候沒流淚,剛才卻不知道自己怎麽的,竟然陡然就哭了。


    她用手趕緊抹了抹臉上的眼淚。


    那位媽媽也察覺到了葉佳楠的眼淚,有點尷尬地岔開話題,“阿姨她不怕打針,好了,媽媽的手機給你看動畫片。“


    孩子卻十分好奇大人的眼淚,看了一眼行崇寧,問道:“阿姨不怕打針為什麽哭,是這個叔叔剛才出去,阿姨就以為叔叔不要她了嗎?”


    年輕的媽媽將孩子的腦袋掰了過去,及時打開了手機視頻,阻止了孩子的十萬個為什麽。


    兩個人沉默著,直到液體滴完最後一滴。


    走時護士還不忘記叮囑:“這幾天傷到的手少用力,繃帶別拆,輸液還要輸兩次,你明天下午……哦,不,你今天下午,可以晚一點來。”


    “可以洗澡嗎?”葉佳楠問。


    “可以啊。你肩膀腫的地方也可以拿冰敷一下。”


    行崇寧沒有車,於是兩人走到醫院大門外,站在路邊攔出租。室外的冷風灌進葉佳楠的裙子,引得她一陣哆嗦。


    這時,來了一輛下客的出租車。


    待前麵的客人付款下車,行崇寧打開車門,準備上車時,下意識地替葉佳楠拉開了後車門。


    回到家,行崇寧按開燈,門廳玄關的燈光正好射在桌麵那個地球儀上,他瞄了它一眼,下巴仰了仰,伸手拿指尖輕輕一撥,正麵轉到大西洋。


    葉佳楠突然就恨死這個地球儀了。


    朝客廳走了幾步,行崇寧陡然定住,最後一步邁出了右腳,又收了回來,皺緊了眉頭。


    感覺他好像記性不好,這下才想起來家裏還擺著一堆亂攤子。


    他一臉頭疼地對葉佳楠說:“你記得把客廳收拾幹淨了以後再走。”


    “我為什麽要收拾?”


    “這是你弄髒的。”


    “你剛才不是攆我,要我馬上走嗎?你自己找你的鍾點工。”


    “這個時間,我上哪兒去找鍾點工?”他來氣。


    “那你忍忍就好了。”


    “忍不了。”他說。


    “那你自己掃。”她說。


    行崇寧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目光定在了某處。


    葉佳楠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那是沙發旁邊掉落的一塊木頭,不規整的長條形,大概跟電視機遙控器差不多大,遠遠看去就是一塊朽木,記憶中應該是她“潑血”的時候從他手中碰掉的那個重物。


    沙發前那個被扔在地上的玻璃罐頭瓶子還倒著,裏麵剩餘的一點血液已經變成了黑紅色,四周一片狼藉。那塊木料的表麵也濺了一滴血跡上去。


    行崇寧迅速了瞥了一眼四周,糾結地收回視線-


    “我允許你多住一天。”他說,“你馬上把客廳給我弄幹淨。”


    切——


    誰稀罕。


    她冷笑著說了句:“謝謝,行叔叔,我心領了。”


    “多住兩天。”他抬高了報價。


    “其實很簡單啊,你自己打盆水擰個毛巾,趴在地上擦啊擦的就幹淨了,也不至於惡臭就是聞起來很腥味,毛巾記得擦了之後在盆子裏多搓搓,估計能把一盆子都染成跟血水一樣。你要趕緊啊,不然時間久了地毯沙發什麽的,還有你那塊寶貝的木頭,萬一血沁進去就弄不幹淨,後悔也來不及了。”


    葉佳楠不說還好,一說起來行崇寧都覺得自己的胃液在翻滾。


    她一邊說一邊得意洋洋托著那隻掛著繃帶的胳膊往自己房間走。


    他看了一下腕表上的時間,還不到四點。


    他不是個喜歡用私事麻煩別人的人,更何況這個時間無論哪個家政都沒有開工。但是,覺得他自己一秒鍾都忍受不了,若不是他白天畫的那些才畫了一半,又不願意挪動它們,讓人碰亂,他鐵定馬上鎖門走人。


    行崇寧看了自己那塊躺在血泊中的木頭,想了想,最後有些咬牙切齒地說:“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葉佳楠的動作停下來,背對著他,問道:“但是你還要住這裏?孤男寡女的,多不好意思。”


    “我隻是最近白天在這裏用一下二樓工作室,晚上你下班回來看不到我。”他用手指揉了揉鼻梁,有點疲憊地回答。


    “那你今天晚上怎麽在?”她轉身問。


    “今天是例外,我工作的時候沒注意時間。”他按捺住脾氣解釋說。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這麽傷著,好幾天都上不了班,你知道的,我們老板被你的事情都快煩死了,天天叫我們加班,他會把我開銷了的。”葉佳楠的嘴角揚起來。


    “我讓方助理替你請假。”


    葉佳楠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於是她壓下嘴角,斂容正色地對著他,裝著一副不甘願地表情說:“成交。”


    “給你二十分鍾,”他說,“你先收拾我那塊沉香木,不然要毀了。”


    她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


    行崇寧這才放心地上樓去換衣服洗澡。


    葉佳楠看著他的背影,摸著自己被磕腫的臉,心裏卻樂開了花。


    小樣——看姑奶奶我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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