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想到這個渾身一個激靈:不會的。曹公雖然多疑,但好歹還算重情之人。文若先生隻是對漢室有些執念罷了,反正現在權臣跟天子都還保持著一層窗戶紙的和諧,他有這份執念也不算過分吧?


    但是轉念一想,蔡嫵又覺得這事不是沒有可能。荀彧是個看似溫潤,實則執拗的人。這種外柔內剛的人,要是不被狠狠打擊到,很難改了自己一直的誌向。就目前而言,蔡嫵沒發現荀彧受到什麽致命打擊,所以他那個死心眼兒八成還抱著光複漢室,扶危濟困的中興夢。


    “不行。我得去文若先生府邸一趟。去找唐薇姐姐。”蔡嫵說著就猛然站起身,帶的眼前一陣暈眩,緩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好轉。杜若麵色忡忡地看著蔡嫵:“姑娘這身體不宜勞動,這樣著急是要幹嘛?若沒太要緊的,讓人請唐夫人過府也好。”


    蔡嫵搖著手:“不用。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反正薇姐姐也不是外人。”說完蔡嫵就提著裙裾,要匆匆往外走。


    杜若到底還是攔不住,隻好狠狠地跺跺腳,緊追幾步,扶著蔡嫵上馬車去荀彧府裏找唐薇。


    等到了唐薇府邸時候,唐薇正在樹蔭下頭抱著荀顗,指著樹幹教他識物說話呢。蔡嫵進來,唐薇還沒發現,倒是荀顗咿咿呀呀地對著蔡嫵伸手要抱抱了。


    唐薇回過頭,見蔡嫵正一臉著急模樣看著她,瞬息了然了蔡嫵來意,心裏也泛出一股暖意。


    她叫過一旁的奶娘,把荀顗交到奶娘懷中,吩咐了句:“帶四公子下去,好好照看。”然後就回過身,望著蔡嫵笑意盈盈地問道:“阿媚渴了沒?瞧你這冒了一頭的汗,來的這麽急啊?”


    蔡嫵哪有心思跟她閑侃聊天,幾步上前抓了唐薇袖子,把人扯到一邊問道:“曹公去許都要文若先生隨軍,這事你知道嗎?”


    “知道呀。”唐薇剛剛才被荀顗揪到眼前的一縷散發攏到耳後,帶著淡笑,雲淡風輕地回答著蔡嫵。


    “那文若先生到底怎麽個想法?這曹公他們這是……哎呀,你別笑了,我這是替你著急呢。都這份上了,你怎麽還笑得出來?你就不想著怎麽勸勸文若先生嗎?”蔡嫵眼見著唐薇笑臉模樣,急得差點兒抓狂。


    唐薇扭過頭,看著蔡嫵表情不變:“阿媚,若是這事是奉孝攤上,你會怎麽做?”


    “奉孝攤上?奉孝要是攤上這事我急都能急死了。”蔡嫵瞪著唐薇,氣呼呼地回答,“我可沒你這好定性。你別說沒用的,趕緊想法子去往那邊回封信,問問到底是怎麽個情形。”


    唐薇聞言淡淡地笑了笑,沒接茬已經焦躁得沒頭沒腦的蔡嫵,隻是順著自己剛才的問題說道:“若是奉孝攤上這事,你必然是比我還要冷靜的。阿媚,你要讓我勸他什麽?那是他的道義,他的準則,他執著了半生的信仰。若是輕易幾句話便能改了,那他便不是我認識的荀文若了。”


    蔡嫵一下僵住,變得目瞪口呆。


    “阿媚,就像你現在這樣,明明難受的緊,想要奉孝在身邊陪著。可是一旦大軍行動,你還是會放奉孝離開。因為……那是他在圓他的夢。你若是心疼他,哪裏又能攔著呢?”


    “我對文若……也一樣呢。”


    “……跟他沉浮榮損二十載。什麽風浪還沒見過?早就過了你儂我儂,纏綿繾綣的時候。留到心裏更多的,還是一份相知罷了。”


    “不管怎麽樣,他想做的,我一力支持,他想要的,我盡力相幫。我是他的妻子,若有一天,全天下都認為他是錯的,我也會跟著他一起錯下去。”


    “就算……就算那可能是……會以性命為代價?”


    “就算是以性命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蔡嫵聞言身子微微抖了抖,腦海也跟被敲了一記響鍾一樣嗡嗡不停。好一會兒,她才垂下眸,臉色灰敗,聲音沮喪:“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說完蔡嫵轉過身,有些脫力地扶住杜若地胳膊,“杜若,我們回吧。”


    杜若皺著眉,眼神埋怨地看了眼唐薇,唐薇亦是詫異蔡嫵反應:她怎麽也沒想到蔡嫵聽她說完會是這個臉色。她……難道說錯了些什麽?還是說阿媚她自己又想到了什麽了?


    唐薇擔憂地瞧著蔡嫵,疾走幾步到了蔡嫵跟前:“阿媚,你臉色不好,還是先去廳裏歇歇在回去。”


    蔡嫵抬起頭,有些迷蒙地看了眼唐薇,搖搖頭:“我腦子裏有些亂。你讓我一個人靜靜……靜靜。”


    唐薇收回了舉到蔡嫵麵前的手,頓了一刻,才讓過身子,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地關切:“回去時候當心些。實在不成,就叫大夫瞧瞧。”


    蔡嫵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應下。到出門時,心裏還留著唐薇給她的震撼:原來,這看似溫柔的人也有這麽倔強的時候。唐薇,怪不得她能和荀彧相依相守這麽多年,因為根子上,這兩個就是一類的人呢,精明、溫柔,帶著無傷大雅的小腹黑,以及讓人不知該如何評論的……執著心。


    蔡嫵深一腳淺一腳跟踩棉花一樣回到家裏,撐著精神換了衣服,還沒待她喘勻一口氣,柏舟就拿著一封信過來。


    杜若狠狠瞪了眼柏舟:你沒看到姑娘正累著呢嗎?


    柏舟無辜地揚揚手中信封,委屈的回視:這來信我敢推遲嗎?


    “怎麽了,柏舟?手裏拿的什麽?”蔡嫵回神時正好碰到柏舟跟杜若之間眼神交流,不由詫異問出。


    “回主母,是先生讓人從許都送來的。說是裏頭附了信,是潁陽舅爺送來的。”柏舟說著躬身向前,雙手遞出信封。


    “大哥的信?怎麽送到奉孝那裏去了?”蔡嫵一手接了信,撕開以後略一瀏覽,臉色瞬息大變,緊接著小腹一陣抽痛。


    杜若眼瞧著蔡嫵臉色不對,趕緊上前扶住蔡嫵搖搖欲墜的身子:“姑娘,你怎麽了?柏舟,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柏舟不及思量,扭過頭,慌不迭地跑出門去叫人請醫。


    杜若則咬著唇,架著蔡嫵:“姑娘,你怎麽樣?”


    蔡嫵一手扶著杜若,一手按著下腹,臉色慘白,聲音發抖:“杜若,迪兒也去戰場了……他的兒子……也去了戰場了……”


    杜若身子僵了僵,張開口,正要說些什麽。就發現自己身邊剛還是有氣無力抓著她胳膊的蔡嫵手下猛然一緊,緊接著整個人就無聲地栽倒在杜若懷裏。


    杜若大驚失色,扶著蔡嫵肩膀:“姑娘,你醒醒!來人呐!快來人……柏舟!杜蘅!趕緊過來幫忙!”


    柏舟剛吩咐完去請大夫的事,人還沒捯飭過一口氣呢,就聽到杜若著急忙慌叫他。柏舟急赤白臉跑過去一看,差點兒沒把魂兒下丟了:他家主母這會兒雙目緊閉,臉色慘白,跟沒有絲毫生氣的布娃娃樣委頓在杜若懷裏。


    柏舟腦子嗡的一聲,也來不及顧忌什麽“男女有別”直接由杜若招呼著把蔡嫵抱起來往臥房趕。等把人安置好沒多久,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就被火急火燎地揪到了郭家府邸。


    杜若拿x光一樣的眼神看著老大夫跟蔡嫵把脈:“怎麽樣,怎麽樣?老先生,我家姑娘怎麽了?”


    老大夫捋著胡子,偏頭眯眼回答:“脈如走珠,很明顯的滑脈。尊夫人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


    “這個我們知道!”杜若壓不住上竄的焦躁,皺著眉,口氣發急,“我們是想問我家姑娘現在情形如何?最近這段時間她經常好端端就頭暈目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大夫繼續捋著胡子不急不躁地跟杜若掉書袋:“重身之人操勞過度,難免精力不濟。加上心神動蕩,會暈眩也屬正常。”


    杜若麵有懷疑地瞧著老大夫,滿眼都是質疑之光。


    老大夫被她盯的渾身發毛,站起來冷哼一聲,拿紙筆“刷刷”寫了一張方子丟給柏舟,氣咻咻道了句:“老夫行醫二十載,雖不敢說醫術冠鄴城,但害喜之人暈眩之症,老夫自認還是看不錯的。這方子安胎養神。府上愛用不用,老夫告辭!”


    說完小老頭背起藥箱就往外頭走,連診金都沒要。


    柏舟看了眼杜若,什麽也沒說,趕緊抬腳追人問詳情去了。


    杜若咬著唇,暗罵了聲庸醫以後,又湊到蔡嫵跟前,聲音小小地祈禱:“姑娘,你可千萬千萬不能有事。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


    在蔡嫵昏迷的時候,許都的曹孟德卻已經下令全軍開拔,前往烏丸,討伐袁尚了。


    此次隨行,幾個心腹的軍師裏,曹孟德隻帶上了荀彧、荀攸跟郭嘉。而程昱跟賈詡則被他以年邁體弱,不宜遠途勞頓留在了許都。同樣被留在許都的還有曹丕。曹丕此次領禦史中丞之職,攝副相事,在曹孟德出征烏丸的時候,全權接手昔日荀彧的工作,負責整個後方的錢糧調度,民政朝事。


    而在臨行前,曹孟德把跟來許都的四個兒子叫到跟前,一番詳細交代以後,扭頭對曹丕囑咐:“此去烏丸路途遙遠,為父留下仲德和文和在許都,一來是因為此二人睿智穩重,能幫襯你左右。二來則是因為……南邊的荊州。”


    “南邊劉景升?”一旁的曹彰蹙了眉,語帶困惑,“父親擔心他?”


    曹孟德搖搖頭,盯著沉默不言的二兒子說:“劉景升雖稱為皇室宗胄。有禮賢下士之名,為人優柔寡斷。知善不能舉,知惡不能去,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但是他把控荊州數十年,於馭下之道,權謀之術上卻是不容人小覷。荊州之亂使得劉景升疑心日重,荊州之亂一平息,他就把劉玄德遣去了新野。明升暗調,倒是一計妙棋。”


    “父親可是擔憂您出征北上之時,劉備會趁機掠地奪城?”曹昂畢竟跟在曹孟德身邊時間最長,也是最被曹孟德看好,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兒子,所以曹孟德這話剛一出口,曹大公子就已經意識到他父親要講的內容了。


    曹孟德聞言點了點頭:“許都最南邊雖然有張繡為障,但是劉備手下關羽,張飛皆驍勇善戰之人。緊緊靠張繡一個,怕是難以抵擋。為父會留你們子孝叔父,並文則、曼成一道留守許都。此三人加上仲德文和兩個,便是真有了突發兵事,也可確保許都無憂。所以,對於此次留守的兩位先生並三位將軍,丕兒都要以禮相待。不可自持身份,妄自尊大。”


    曹丕出列拱手,淡淡地應了聲是。然後抬頭問曹孟德:“父親。對於此次來投許都的管迪……不知父親可有安排?”


    曹孟德聞言臉上掛起一絲淡笑。說來湊巧,管迪這小子來許都那會兒,他們還在鄴城待著呢。這小夥子倒是有毅力,也聰明通透的很。大老遠來投奔了,愣是沒打算直接動身往鄴城見人,而是等在許都,一待半個月。等把他們都等來了,管迪開始行動了。


    可是誰也想不到,管迪第一次出場,竟然是被人當成大街攔道,行刺郭嘉的“刺客”。秦東當時眼看著斜刺裏忽然冒出來的持槍少年差點兒沒給氣瘋了:他還以為這是皇帝身邊那群老不死的派來謀刺他家大人的宵小呢。所以問都沒問,直接招呼手下往管迪身上招呼。


    管迪都給弄蒙了:謔,這二姑丈好大的架勢。他書信還沒交呢,他就這麽熱心腸地“待客”了?還是說他這幾年常待在潁陽,消息閉塞,孤陋寡聞,不知道許都現在已經流行用這種方式招待晚輩了?


    可是眼瞅著郭嘉護衛們手裏明晃晃的大刀片子,管迪是再也顧不上茫然委屈了,直接舉槍招架,跟秦東等人戰在了一處。英氣少年郎被圍在一幹久經沙場的護衛之中,幾十回合竟然不落下風。這現象讓秦東即稱奇又生氣:我說這小子怎麽有這麽個膽子,敢光天化日攔路謀刺?敢情是仗著自己一身功夫啊。可是有功夫沒眼睛,不辨是非,更加可氣!


    秦東火冒三丈地看著前方戰團,手一抬:“全部退後。弓箭上弦!這樣的人,沒必要抓活的。”


    管迪在前頭一聽,直接就愣怔了,眼下情形,讓他壓根兒就來不及解釋自己身份。隻能是抓了弓箭,打算先下手為強。


    可是他剛從箭囊裏捏出三支雕翎箭就聽前頭悠悠揚揚傳來一個清朗聲音:“秦東,住手!”


    然後管迪就發現,剛還是對著他恨不得扒皮削骨的侍衛長一下子就變成了恭敬憨厚,老老實實跑到車駕前,對著一個剛撥開簾子正往外望著他的清俊男人問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郭嘉沒吱聲,而是眼看著管迪,眸色晶亮。他剛才在車裏正睡的迷糊著呢。連日的趕路奔波加上許都之事的操勞,讓他有些吃不消。可朦朦朧朧就聽到外頭的打鬥之聲,待掀開車窗簾子一瞧,郭嘉才發現跟他的侍衛戰成一團的居然是個眉目俊朗的持槍少年。隻是少年臉上好像並沒有多少戰意,看起來,像是被逼無奈,被迫還手才是。


    可是看到少年槍法的時候,郭嘉心裏才是一讚:好一手不遜孟起的精妙槍法!等到後來,管迪拿了弓箭,一手三支,搭箭上弦時,郭嘉終於忍不住出聲叫停了:這個起手式,他太熟悉了!當年他娶蔡嫵的時候,他小舅子的這一招可是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你叫什麽名字?”郭嘉探身出去,沒管秦東阻攔,直接望著管迪問道。


    管迪眨了眨眼,還是實在地回答:“小子管迪,見過二姑丈。”


    郭嘉先是一愣,隨即眉角直抽:這……這小子居然是管迪?寶兒的夫君?管休的兒子?阿媚的侄女婿?


    還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一旁已經意識到自己辦錯事的秦東也是神色變幻,滿眼質疑地看著管迪,好一會兒才聲音發飄地代郭嘉問道:“你說你是……呃……表姑爺……可有證據?”


    管迪從袖子裏拿出蔡平給他的那封信:“這是嶽父大人交予小子,讓小子轉托的書信。”


    秦東上前警惕地接過信,專遞給郭嘉後繼續懷疑地瞧管迪。倒是郭嘉在看完信後,表情古怪,自我調侃地輕笑了兩聲,然後對管迪和悅道:“你跟我來吧。去拜見主公。”


    管迪一喜,剛要上前,就聽秦東不甚讚同地跟郭嘉說:“大人,您不回府休息了?您不是說……”


    “不回了,不回了。”郭嘉無所謂地揮揮手,跳下車,招了管迪就往來時的方向趕去。


    留下秦東在後頭小聲嘀咕:“就算是夫人娘家來的表姑爺……也犯不著這麽著急。一天一夜不休息的連軸轉,誰受得了?萬一大人病了,回頭要被夫人訓斥的還不是秦東?”


    郭嘉全當沒聽見,直接領著管迪到了曹孟德那裏。他倒是沒想著刻意推銷,直接把人往曹孟德跟前一帶,道了句:“潁陽管迪,請主公考較。”說完就閉口不言,退到一旁當聽眾去了。


    曹孟德倒是還真沒含糊,對管迪還真就仔仔細細地考問了一番,考問完以後想當驚喜地發現:這小夥子卻是個難得的人才,穩重,踏實,聰明,有擔當,值得一用。


    心情舒爽了的曹孟德在想通此關節以後又有心跟管迪閑扯了幾句,然後就驚訝的發現這小夥子出身……還真是一麵不錯的政治招牌!公孫瓚的後人,管休的親子,哎喲,這下去烏丸過幽州可要省不少力嘍,至少管迪的身份亮出去,他們不用擔心居庸關那裏會出幺蛾子了。


    曹孟德那時候很開心,隻是依舊沉住氣沒有立刻開口授官給管迪:小夥子年輕,還是得磨磨心性,看看他被晾兩天會是什麽反應。


    結果管迪的反應就是沒反應。人家那天跟著郭嘉回了府,和妻表弟郭奕聊天聊的分外投機,對來許都被誤會的尷尬絲毫沒提,對曹孟德那明顯是冷落的舉動也絲毫沒說,一切泰然處之,安然若素。


    曹孟德很滿意,在聽到二兒子問出征時要怎麽對待管迪後,曹孟德捋了捋胡子說道:“這小子……倒是個不錯的苗子。好好栽培,他日必能成大器。這次的話……就想讓他在……昂兒帳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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