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軍師祭酒府,蔡嫵還完全不知道自己私底下無意間說過的一句話,被過耳不忘的小兒子記住,並且原封不落的傳到了曹孟德耳朵裏。使得不久之後,本該因看出曹孟德身份而被滅口的欒提烏利逃過一劫,回去給他們單於傳達:高鄉侯與孤有師友之誼。幾年前,高鄉侯之女蔡琰為爾部左賢王所劫。孤希望爾部能送蔡琰回歸漢庭。若是單於不同意的話,孤日後親去塞北接回此女也是可以的。


    欒提烏利當時聽到這話立刻就表示:不必不必。曹大人您太客氣了。蔡琰的事,我一定告訴我們單於。不就是一個女子嗎?我們送來就是了,塞北苦寒,實在不宜勞動曹公大駕。你還是安安穩穩待在許都,等著接人吧。


    曹孟德對這個提議自然是欣然應允的,他目前要做的還是要跟袁紹磕。不管是對付匈奴,還是對付鮮卑、烏丸,戰或和都是以後再說的事,他現下隻要震懾穩住就行。


    當然對於匈奴這裏,呼廚泉是個性格有些軟弱的單於,而且也有意與漢庭交好,倒不足為慮,隻是,讓他擔憂的是另一個部族:鮮卑,軻比能部。


    鬱鑄蹇被殺,鮮卑部按理已經得了消息,卻為何絲毫不見動靜?這讓一向心思多疑不得不往猜忌:軻比能是不是又在打什麽鬼主意?難道是他當真不知鬱鑄蹇被殺之事?


    軻比能怎麽可能不知道鬱鑄蹇被殺的事情,實際上在鬱鑄蹇被處死的當天他就許都望歸樓的客棧得到消息了。對著據說是他內定女婿的死,軻比能本人沒有表示出一絲的痛惜和心疼,隻是在消息傳來時倒茶品茗的動作一頓,抬眸說了句:“策力舉薦鬱鑄蹇出使漢庭的吧?讓就策力自己收拾局麵。”


    他旁邊侍衛長似乎對他這個決定在意料之中一樣,很平靜地接了令,退身出門,告訴同來的軻比能弟弟策力去想法子解決鬱鑄蹇有可能留下的爛攤子。


    而軻比能自己則走到窗台邊,推開窗戶,望著已經散了的校場,眸光炯然,麵色複雜,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等他回複正常要關窗回身時,就聽自己窗下,望歸樓門前傳來一陣清悅如銀鈴的笑聲。軻比能動作一頓,心頭帶著幾分詫異地望向聲音來源:都說漢族女子矜持端莊,笑不露齒。那這下麵又是什麽?


    軻比能微偏了身子,一手執杯,貌似無意地向下掃了一眼,撞入眸底的,就是那個看上去頗有些眼熟的姑娘。一襲茜素紅漢裝,眉目如畫,笑靨如花:“彤兒姐姐整日竟窩在家裏繡嫁衣?卻也不知這望歸樓裏剛出來‘梨花觴’的佳釀。趕緊進來,咱們去好好嚐嚐。”


    軻比能在樓上見到郭照和荀彤進來時,直接把目光不加掩飾地投在了郭照臉上。那是一張清麗脫俗的臉:鳳尾眼角,淩厲嫵媚。密長睫毛,清亮眸光,神奇地雜糅著溫和與剛毅。臉的主人身子略顯單薄,鼻梁秀挺,薄唇柔和。看似和許都其他漢女沒什麽差別,但是軻比能卻在她微抬的下頜間察覺:這女子不過是在因為某種原因,以自己的方式,刻意地收斂起這一身光芒罷了。如此謎一般的風塵紅妝奇女子,若不能結識一二,豈不是妄來許都?


    就是在這種想法下,在獵豔的好奇心和對獵物的靈敏度下,軻比能很有興致地走下了樓。在樓道口,像中原的公子哥一樣,伸手攔住了郭照和荀彤的去路。


    荀彤微微一愣,抬頭見阻攔自己的竟是一個劍眉鷹目,輪廓深邃,氣度儼然的外族人時,心裏沒來由一陣氣惱:這陣子就是這群外邦人在讓父親和曹公擔憂竭慮!如今,竟然學起紈絝子的那一套來這裏調戲人來了?


    荀彤火氣上冒,剛要斥一句:“哪裏來的番邦蠻夷?竟然也敢在望歸樓滋事!”時,就聽她身邊郭照抬起頭,看著軻比能冷冷地說道:“讓開!”


    軻比能一愣,他自己還沒開口,他身後侍衛長已經把手悄悄遞到刀柄處,對著郭照喝道:“我家大人請你上樓一敘!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郭照挑了挑眉,轉看了眼要倚欄而立,靜看熱鬧的軻比能,回身麵無表情地重複:“讓開。”


    軻比能眼睛眯起,垂眸看著比自己矮了近一個頭的郭照,聲音陳悅說道:“姑娘,中原女子不是該溫婉待客嗎?這樣口氣,似乎有悖你們禮法吧?”


    郭照仰起頭,看著軻比能冷笑了一聲。對於軻比能的話,並沒回答,而站在原地與寸步不讓的軻比能僵持著。軻比能也不著急,就在檔口抱臂而立,很有興趣地打量著郭照。


    郭照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轉身從她身後跟著的有些怯場的小二哥手裏接過稱酒的托盤,然後在誰都沒反應過來之際,做了一件及其出人意料的事:她把酒斟滿在酒碗裏,雙手端著奉到軻比能麵前,在眾人都詫異非常,軻比能則盯著酒碗一下心思索然之時,手腕翻轉,滿滿一碗清冽如水的“梨花殤”一滴不漏全潑在了軻比能身上!


    軻比能都給弄傻了。他身後的侍衛長更是目瞪口呆地瞪著郭照,一時沒了反應。望歸樓的整所大廳都一下靜的出奇,十幾雙眼睛投注在樓梯處,擔憂且好奇地等待著事情的後續。


    荀彤也是愣在當場,在意識到郭照幹了什麽以後,荀彤一把揪住郭照的衣服,要拉著她馬上離開。


    卻不想郭照倒是泰然的很。在潑完軻比能以後郭照把酒碗往後淡然一遞,看著軻比能巧笑倩兮,“於我中原女子,這位大人恐怕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中原人溫婉守禮自然不假。可我中原女子也更加潔身自好。對待那等浪蕩輕浮之徒,何必假以辭色?”


    “您說是嗎?尊貴的鮮卑部軻比能大人。”


    最後一句話是郭照踮起腳在軻比能耳邊及其輕微說的。連荀彤都聽不到她講的是什麽,但是卻看到軻比能在聽到這話後,瞳孔驟然一縮。身子也微微後撤,戒備又疑惑地轉向郭照。


    郭照掃了眼軻比能浸濕的前襟,挑眉拍了拍手,壓根兒沒管已經反映過來的侍衛長的憤怒,直接丟下一句:“在別人的地盤上嚇唬人可真是一件愚蠢之極的事”,話落她就拉著荀彤,連飯也不吃,直接揚長而去。


    軻比能低頭瞅了瞅自己的前襟,臉上居然沒有絲毫慍怒之色,反而動作及緩地撣了撣衣袖,然後豁然抬頭,看著郭照遠去的背影,眸光亮起,像是發現極好的獵物獵鷹一樣,轉身對自己屬下說:“去查查這個女子的來曆。”


    侍衛長立刻會意,連失職之罪都來不及請,直接動作麻利的跑出去。


    郭照回到家的時候,蔡嫵正無聊地拄著下巴瞪著庭院看:昨兒郭嘉把一堆書簡搬到了臥房,說是要整理下北方外族各部情況,讓她幫忙清點著。蔡嫵跟免費小時工一樣,扒在書簡堆裏給郭嘉當了兩個多時辰的苦力。弄得昏頭漲腦,等到睡覺的時候,閉上眼,腦子裏還一句一句往外瞟南匈奴部的單於家譜呢。


    今天一早的時候,蔡嫵起身,眼瞪著擺了一地的竹簡,困惑地問郭嘉:“曹公又不與匈奴結親,你要鼓搗這個幹嗎?”


    郭嘉邊翻著東西邊回答:“誰說這東西隻要結親用?阿媚,你有沒有想過,當下的朝廷是個什麽樣子?當下的天子又是個什麽樣子?”


    蔡嫵憋著嘴,輕斥:“別拿你糊弄曹公和你同僚的那套猜謎法糊弄我,要說就說。不要弄彎子。”


    郭嘉無奈地轉過身,放下手裏的竹簡:“不管是鮮卑還是匈奴,在我中原還沒有一統之前,他們是絕對不能擰成一氣的。”


    蔡嫵眼睛一挑,似懂非懂都問:“你是要……讓人家內亂呀?怎麽可能?呼廚泉他們又不是傻子,你說亂就能亂?”


    郭嘉衝蔡嫵得意地搖了搖手中的竹簡,低著身衝蔡嫵說:“阿媚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蔡嫵頭一扭:“不要。跟你賭?我都沒得輸了。”


    郭嘉壞笑了一下,順勢就在蔡嫵臉頰旁偷了個香然後深以為然地說:“也是,你整個人都是我的,確實沒什麽好輸的了!”


    蔡嫵眼瞪著郭嘉,目光不善,語氣陰測測地說:“你說什麽?”


    郭嘉立馬改口:“那個,我說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了,實在沒什麽好輸的了。”


    蔡嫵白了他一眼,嘴上小聲嘀咕:“多大年紀,還油嘴滑舌。”心裏卻很受用地想:嗯,這人還是挺識趣的,知道我想聽什麽。


    郭嘉對蔡嫵這種小別扭和小口是心非早就習以為常,完全當做閨房之趣。在蔡嫵陪著他整理完一堆竹簡以後,郭嘉讓秦東抱著一堆資料趕去了丞相府。而蔡嫵則無所事事地跑到廳裏呆呼呼地數地磚玩。


    郭照進門時看到的正好就是這一幕。好女兒很有同情心地把蔡嫵叫回神,然後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跟蔡嫵說:“我遇見軻比能了。”


    “哦,遇見就遇……等等,照兒,你說你遇見誰了?”


    郭照很耐性地重複道:“我遇見軻比能了。就在望歸樓。”


    蔡嫵轉過身,品了一下郭照話裏的語氣,似有所悟地扭頭看著自家姑娘問:“你是想……”


    “速去通報曹公,讓他趕緊著人趕去望歸樓。請軻比能入府,將軻比能留在許都!”


    “現在就走。”蔡嫵說著站起身,拉著郭照就往廳外趕。兩人出府門時,誰也沒察覺自家府邸不遠處,軻比能的侍衛長在看到郭照進軍師祭酒府的大門時已經像意識到什麽一樣火速趕往望歸樓。


    而到曹孟德接到消息,按照郭照所說趕到望歸樓時,軻比能所在的房間早已是人去樓空,不見蹤影。帶人前來的夏侯惇一把扯住嚇得哆哆嗦嗦的店掌櫃的前襟:“軻比能人呢?”


    “軻……軻比能?小的……小的不認識啊?”


    “就是那幾個番邦人!”


    “出去了。半個時辰前說是去采買,現在還沒回來。”


    夏侯惇立刻回身對身後人命令:全城搜捕。不能漏過一家一戶。


    搜捕行動進行了足足三天,夏侯惇所部像梳子梳頭一樣濾過了許都的每一戶人家,但還是沒有一絲軻比能的音訊。軻比能像是人間蒸發一樣,不留一點痕跡。


    夏侯惇沮喪地回去跟曹孟德複命。本想著怎麽著也得被罵一頓,卻不想曹孟德好像早就對這個結果心中有數:“敢隱藏行跡,隻帶著幾個人來許都,這軻比能也算是個人物。他若是這麽輕易被抓了,鮮卑部就不必讓我如此頭疼了。”


    讓曹孟德頭疼的軻比能現在早就出了許都城了,從他的侍衛長回去告訴他郭照行走目的地吼,軻比能就及其警惕地帶人退出了望歸樓,並且馬不停蹄地趕出許都城。但是他卻沒走遠,就在許都近郊待著,許都所有的搜查,他都有所耳聞。在許都搜查令過後,軻比能眯起眼睛,看著巍峨的許都城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後轉身問侍衛長:“她叫什麽?郭照?”


    “回大人,正是叫郭照。據說是軍師祭酒郭嘉郭奉孝的女兒。”


    “郭奉孝?水淹下邳的那個?果然養出一個伶俐聰慧又心狠手辣的丫頭!”


    侍衛長聞言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接口一句:大人這話聽著……可真讓人渾身不舒坦。他到底是在打什麽主意?為什麽他有一種郭照那姑娘被人盯上的感覺?


    不得不說,侍衛長的直覺很準。在幾年以後,郭照紅妝百裏,遠嫁塞北,化作新嫁娘時,紅線的另一頭正是他眼前這位已經盯人的鮮卑部軻比能大人。隻是這個從盯人到迎娶的過程並不像其他夫妻那樣平淡溫和。好像老天爺在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就已經定下了今後二人的相處基調。軻比能後來在給郭照的話裏總結為:我第一次見你,便被你潑了一身的酒。第二次見你,是被你打了一巴掌。之後再見,不是有亂,就是有血。郭照,你看,連老天爺都知道你的凶悍,中原那個地方,溫水秀山,怎麽能容得下你這悍婦?你天生就是要嫁入塞外的,天生就是要做我軻比能的女人的。


    郭照那時冷笑著看著自己麵前跪著的一排的軻比能的側妃侍妾通房甚至女奴,對軻比能這番能讓他手下和地上一眾女人動容不已的話,不置可否。


    軻比能卻像是看透郭照所想一樣,在一邊涼涼地說了句:“睡上我床的女人,不一定是我的女人。”


    郭照了悟地笑了笑,聲音一提,從侍妾往後一指:“既如此,那就……來人!把這些妄圖謀算大人的刺客們拖下去,斬了!”


    軻比能的侍衛們當時都呆了。傻乎乎地轉向軻比能:這裏頭可有大人孩子他媽,還有大人的寵妾,更有他心疼的女奴。隻是這道命令一下,軻比能卻連反對都沒有,直接以手撐頭,笑盈盈看著郭照:“照兒,你可真狠。”


    郭照扭過身,回他一個同樣的笑意:“彼此彼此。”


    於是在中原來的夫人嫁與自家大人的第二天,整個軻比能部鮮卑都知道了大人府上除了那位軻比能的小媽,現在的側妃還算全須全尾外,其餘十一名侍妾全部被這位中原女子處死。而自家大人對這聳人聽聞的事卻是一言未發,甚至在背後默許了此種行徑。而之後軻比能力排眾議,讓這位郭夫人參與軍政事的舉止更是讓整個鮮卑部都為之震驚:中原的女子果然是狐妖轉世,居然能如此魅惑人心!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的郭照還隻是許都裏一個還沒及笄的姑娘。在蔡嫵一家用溫情溫暖了她的時候,她也在回給蔡嫵他們她力所能及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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