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蔡嫵不愧是左慈一手教起來的,對左慈的了解估計僅次於於吉和華佗對他的了解。幾天以後,左慈在許都果然就戳出禍來了。而且他戳禍的對象還不是別人,正是他整天跟著郭滎去逛蕩的司空府的主人,司空大人曹孟德。


    話說曹孟德那天剛召完華佗給他把脈診了頭風。結束後喝藥時,無意間就跟一旁的看著的小兒子曹衝說起關於民間方士的事。曹衝那時袖著手,對曹孟德關於民間方士的介紹很好奇,舉一反三地說道:“父親,奉孝叔父府上現在就住著一位道長。不知他算不算父親所言的方士?”


    曹孟德那會兒挑了挑眉,捋著胡子說道:“奉孝府上的?倒是可以一見。”


    曹衝眨了眨眼,跟曹孟德說:“這位道長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帶著滎兒出門的,父親可要現在召他?”


    曹孟德想了想,擺擺手,笑得意味不明:“明天召見。明天廷議後再召見這位道長。聽聞那位烏角先生道術高深,為父倒要看看,他是怎麽個道術高深法?”


    曹衝扣了扣手,轉悠著烏溜溜地眼睛看了看曹孟德:父親這口氣聽上去,為什麽讓他覺得明天會出事呢?


    事實證明,曹衝小朋友的預感是非常正確的,在左慈那天受了召以後,居然真當著曹孟德的麵表演起了在他看來是戲法,在蔡嫵看來是魔術,在廳裏一眾人看來是神術的小伎倆。在鎮住廳裏一幹人後,左老道又不嫌事大的湊到曹孟德麵前,拿他當年糊弄蔡嫵那一套拔簪分杯法給曹孟德祝酒,祝完後笑眯眼睛看著曹孟德說:喝了我這酒可是能萬歲長生的,司空大人以為呢?


    曹孟德聽了登時就怒了:長生什麽的妾不必說,他手下那支不見光的部隊挖了多少帝王將相的墳,也沒見哪個真能萬古長青的。單是這萬歲,就夠他惡心一陣子了,不說這個詞有歧義,會讓人以為,這是在罵他。就是這字麵意思,也夠他殺左慈一千次一萬次了。


    曹孟德那個鬱悶呀,當時就想把這不著調的老道拉出去砍了,可是都還沒等他張嘴下令,郭嘉就一下站起身,拉著曹孟德扯住要抬起叫人的袖子連聲說道:


    “主公息怒,主公息怒。烏角先生任性隨意慣了,一向不太在意俗人眼裏的教條規矩。他適才所言,不過無心之失罷了。主公切勿往心裏去。”


    曹孟德看了眼郭嘉,慢吞吞把手放下,語氣不爽地說道:“既如此,那就請烏角先生繼續吧。”


    郭嘉鬆了口氣,看著左慈給他悄悄打了個眼色,意思是:您老人家悠著點兒,說話過過腦子。就算您真的是個不靠譜的,您好得學我一下,不著調也看看場合!


    哪知左慈跟他腦回路根本不在一條線上,在曹孟德手剛放下,左慈立刻皺起一張老臉,很是遺憾很是失落地對著著曹孟德說:“你不打算把老道兒關起來嗎?老道兒本來還想去許都的大牢見識見識呢。”


    左慈那語氣真是要多認真有多認真,眼神兒要多真誠有多真誠。可惜在場沒幾個聽出他到底什麽意思的,摸爬滾打在官場沙場多少年的人聽話怎麽可能隻理解字麵意思?於是一眾人很直接把這話當成左慈對曹孟德權威的挑釁給理解掉了。


    連典韋這樣老實人聽了都想一把把左慈摁地上了:這賊道士?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他這不是上趕著給主公找不爽嗎?他是不是活膩歪了?


    曹孟德本人都被氣著,看了眼又要開口圓場子的郭嘉,拿眼神把人給摁了回去,手指著左慈,怒極而笑:“既然道長如此有意,孤若不成全你,豈不是會遭人非議?來人呐,把這老道兒押入牢中,無孤令,任何人不能送飯食與他!”


    門外一眾親兵呼啦一下子湧入,一邊一個架住左慈,托著就往大牢走。


    左慈滿臉興奮,被兩個親兵架著,腳不著地,像小孩子蕩秋千那樣來回晃蕩著任由人拖拽下去。


    曹孟德很解氣地回過頭,搭眼就看到身邊郭嘉一臉正複雜地瞧著自己。曹司空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貌似那老道兒是奉孝他媳婦兒師父來著,還是他兒子的師祖,更是給他自個兒看病的華佗那大夫的朋友。這麽一算,這人現在還真不能得罪。可是……他實在太討厭了。實在不行,關他兩天,給他個教訓,再把人放出來!


    曹孟德滿腹糾結琢磨是不是要給郭嘉表示一下:‘其實我就是想想嚇嚇他,沒想把他怎麽著,你放心,過兩天我就把這老道兒放了’的意思呢。結果就見郭嘉表情一換,無比沮喪無比後悔地抱著腦袋,嘴裏嘀嘀咕咕:“我真傻,真的。我怎麽能答應那狡猾丫頭的賭約呢?真是失策,失策。我酒沒了,呃酒沒了……”


    近挨他的荀彧瞟了他一眼,緊跟著麵無表情地回過頭。文若先生這時很明智:誰知道他身邊這位最近抽什麽雞爪風呢?前幾天跟有緊急軍情一樣大晚上跑到他府衙裏,拽著他袖子一正經結果把他給嚇了一跳,剛要問到底出什麽事了,就見郭嘉板起臉,無比嚴肅地跟他交代:你可得看好我侄女呀!可不能就這麽輕易讓那些年輕混小子拐走了!不年輕的也不行!荀彧當時就想抽他!


    至於現在他身邊這人的嘀嘀咕咕,中書令大人直接選擇了無視:他是傻了才會想向他打聽“怎麽回事呢”。這家夥玩賭局,一向肆意的很,真輸假輸?誰知道是被糊弄著真輸還是心甘情願輸?真真假假的在他這裏根本沒有意義!


    郭嘉完全不理會了荀彧那瞥過來的一眼。嘟囔完,一扭頭滿是同情憐憫看向曹孟德:


    “主公,等你打算放人的時候,記得吩咐些嘴巴嚴的人去辦這事。少帶些人也不是壞處。”


    曹孟德一愣,不解地問:“為何?”


    郭嘉眉角抽了抽,他真不忍心告訴曹孟德:我是怕你給那老頭兒耍了,當著這麽多人麵丟人呐!他隻是一前所未有的認真口吻說道:


    “主公且聽嘉的。嘉這是為主公著想。”


    曹孟德看著郭嘉那副牙疼頭疼的樣子,第一次難得沉默地點了點頭。


    等到放左慈出來的那天,曹孟德真是無比慶幸自己聽了郭嘉的建議。他是隻帶了幾個人來釋放左慈,沒讓很多人見識到眼前這個老頭兒兩三天不吃東西竟然依舊紅光滿麵,精神飽滿。


    曹司空那會兒心裏別提有多震驚了,眼睛一眯,殺機一現:嗯,此子妖妄,斷不可久留。


    哪知老頭兒像是知道他動了殺心一樣。笑模笑樣地走出牢門,站在陽光底下,閃著一口與年齡相當不符的白牙跟曹孟德揮揮手,曹孟德剛要戒備他想幹什麽呢,就見左慈袖子一招,眾目睽睽之下,一陣煙霧騰起,然後,左慈身形就……不見了。


    周遭人那叫一個震驚啊!有些沒見識的獄卒已經兩腿哆嗦地往跪下去,口裏不停驚呼:“神仙顯靈,神仙顯靈”了。


    曹孟德心裏那個惱火,眼一閉,牙一咬,從嘴巴逢裏下令:“著典軍校尉營,速張通緝令,全城搜查此人!”


    之後幾天許都都是一陣雞飛狗跳。各個角落各個旮旯都出沒著典軍校尉營官兵,可憐這幫宿衛京畿地將士們,仗還沒打多少,賊也沒擒幾個就在大街拿著長矛大刀指指戳戳,像是在空氣裏憑白就能戳出個左慈來一樣。


    而那會兒蔡嫵早已經回過神兒來了。她原本在左慈被關的時候就要郭嘉給曹孟德求情去的,結果好說歹說,郭嘉就是一口咬定左慈肯定沒事,他不必向曹公求情。隻需要在左慈再次出現時,給主公說說,好好解釋解釋就好了。


    蔡嫵當然不信他。左慈那老神棍在她麵前的時候她雖然不假辭色,但是他在她心裏絕對占有相當大的一個分量。那是類似祖父一般的存在,她怎麽可能真放任他胡亂惹禍上身?就是真的惹禍了,她也得想方設法把禍事平息了:你見過哪家孫女不管爺爺的?


    然後兩口子就就這個問題吵了一回,吵當然也是蔡嫵單方麵對著郭嘉嚷嚷,郭嘉一袖手,低下頭,擺了副:任你掐,任你罵,我今天就是不去的架勢對抗蔡嫵。蔡嫵最後沒辦法,抽手從榻上抱了個枕頭一把扔郭嘉懷裏,指著門口:“滾你書房帶著去!別讓我看見你!”


    郭嘉“唰”的一下抬起頭,委委屈屈地看著蔡嫵,表情幽怨聲音可憐:“能不去嗎?”


    “那你就去司空府!讓曹公把人放了!”


    “都說主公肯定不會把道長關多久了,你怎麽就不信我?”


    “因為被關裏頭的不是你!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那你還是待書房睡去吧!那老神棍一天不被放出來,你就一天別想回來了!”


    蔡嫵氣咻咻地說完,一把扒拉開郭嘉往司空府去了:男人犯懶靠不住,那就得她自己來!


    等到司空府,蔡嫵拉著丁夫人和環夫人,期期艾艾,哽哽咽咽。一番言辭誠懇,聲淚俱下。求情之言好不感人。讓丁夫人這樣風雨經曆多了的人都濕了眼眶。環夫人更是直接開口跟她表示:慧儇你放心,滎兒的師祖怎麽說也算衝兒的師祖。咱們不可能看著師祖憑白受了囹圄之災的,等老爺回來我們就給老爺說這事,實在不行,讓衝兒給他去求求情。


    蔡嫵捂著帕子,抽抽嗒嗒地點點頭。得了準信,才略鬆口氣,告辭回家。


    結果還沒進門呢就見門房一臉驚嚇地遞給她一封信:居然是左慈的信!蔡嫵也不及細思,拆了信封,邊走邊看,越看越哭笑不得。左慈通篇大白話滿是控訴語氣地寫道:


    “嫵丫頭,你撒謊!曹孟德那老小子一點兒不好玩,他居然餓著老道兒!他摳門死了!老道再不要待在許都了!走了!老道要去江南了去江南吃好吃的!順帶著抽於吉那個老小子一頓!那個死心眼兒的牛鼻子,自己找死往孫策槍尖上撞!八頭牛拉不回來的倔驢!”


    “哦,對了,華老頭兒那人就交給你了。你可別把人給看死了。還有我那小乖乖徒孫,我把東西留下了,你記得找人教他。至於你自己,那木匣子裏丸藥費了老道幾個不少心血,甜著呢,挺好吃的,還補身子,你可別忘了嚐嚐看。”


    蔡嫵看著那一段眉角一個勁兒地抽:左慈給她留的那匣子東西她倒是有印象,那次被杜若拿來以後一直就擺在他們床頭桌案上。那齁甜齁甜的糖丸呀!那就是左慈不著調的按照他自己口味設計的!她開始還好奇地真的往自己嘴裏丟了一顆,結果灌了兩大杯的茶水才把甜味衝下去。完事後,蔡嫵抱著木匣子叫來董信,師徒倆無比認真無比鑽研地對著木匣子裏東西研究半天,愣是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最後董信沮喪地下結論:想是道長他道術高深,這東西是給師父養生用的吧?


    蔡嫵對董信結論嗤之以鼻,她那會兒萬分後悔自己的舉動,怎麽左慈不著調她也跟著腦袋抽風了?沒事兒幹嘛吧董信這老實孩子卷進來,這東西看來看去就是糖丸嘛,她早該知道那老神棍辦不了什麽正經事,這絕對沒啥好研究的!


    蔡嫵腹誹完畢又接著往下看信,然後,傻眼了:信居然已經完了!第二張信紙是空白的!連個落款也沒有!


    蔡嫵眼角抽啊抽的折好信,正要派人去打聽一下左慈消息,就見柏舟急吼吼喘著粗氣跑來了:“主母,主母,剛秦東得信說老神仙已經被曹公放出來,隻是把曹公狠氣了一通後,又消失了。”


    蔡嫵一個踉蹌,手扶上一邊樹幹,目光灼灼盯著柏舟:“消失了?什麽意思?”


    表情表情飄忽,言語糾結:“典軍校尉營的將士們是在羊群裏找到道長的,結果……道長在戲弄了曹公以後,又在羊群裏消失了。曹公給氣的發抖,命典軍校尉營的人把所有羊都趕一塊,務必翻找出道長,誰知老道長……壓根沒在其中,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脫身,怎麽消失的,反正已經不見人影了。曹公現在正在府裏氣的揪胡子呢。”


    蔡嫵眨巴眨巴眼睛,揚了揚手裏的信,有些犯傻地意識到:那不著調的老東西,他竟然真把曹孟德給玩了。哎喲,我的天呐,以老曹那性子,他以後還能讓左慈再出現在許都嗎?


    再一琢磨發現:嗯,貌似老道兒確實自己脫困了,雖然臨了耍了曹孟德一道,但不得不說離開方式相當之瀟灑。但是……為什麽她覺得哪裏不太對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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