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情就順當了很多,曹大公子此行目的達成,心情萬分舒爽,甚至還體貼地問了問司馬懿打算什麽時候跟他去許都?司馬懿那會兒剛要推辭說:怎麽說,您也得讓我在家把這個年過來再走吧?


    結果還沒說出口,曹昂就殺氣一收,似笑非笑狀地看著司馬懿:“風痹這毛病,得治!早治早完事!所以為康健計,咱們不要耽擱行程,這就啟程回去,許都好大夫有的是,我還就不信了,你這所謂宿疾會找不到對症的藥?你放心,在你毛病治好以前,我肯定不會勞煩你。最多就是你當個幕僚,寫寫文書,出出點子什麽的。薪俸照給,甭擔心我會甩來欠你工錢。


    曹昂原話說的很是冠冕堂皇,但是等司馬懿把大體意思聽完,眉頭都已經沒有蹙起或抽搐地欲望了。仲達先生幾乎是以一種近乎悲壯地態度跟曹昂說:“大公子所言極是,懿這便吩咐下人,收拾行裝,與大公子一同回程許都,大公子意下如何?”


    曹昂聞言倒是一愣,他那會兒完全沒料想到司馬懿會那麽快就答應跟他回許都,他還準備了一堆的話呢,沒有等說出口人家就特聽話地說:得了,您甭說了,我理解您意思了,跟你回去,做你幕僚行了吧?


    曹昂稍稍嫌胸悶了一下,但更多的卻是一些驕傲和欣慰:司馬懿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個正式拉入府中的臣子。不是像他府中的下人一樣,是有他父親專門給的;不是郭嘉一樣,像老師像兄長像朋友,但卻還是得被他父親默許鼓勵下,他才能與之親近結交的;更不會像蔡威,為難時碰到他,九死一生裏拉了他一把,給他上了一堂課,然後就銷聲匿跡一樣。司馬懿這個人隻是靠他自己實力糊弄來的,跟別人沒什麽關係。或許他還會忌諱著他大公子的身份,但曹昂卻壓根兒不當回事:奉孝先生說過:身份什麽的,好用就成,跟官職高低,名聲多少,沒啥利害關係。他本來就是司空府大公子,他司馬懿忌諱那是應該的,他又不在乎!


    隻是不在乎是不在乎,對司馬懿該有的恐嚇和敲打還是有的,怎麽說,他也得拿出些大公子的氣魄來。不過曹昂今兒這氣勢拿的有些另類,他居然在司馬懿說完這些話以後,笑模笑樣地點了點頭,然後壓著嗓子在司馬懿耳朵旁邊說:“家父跟一些先生都跟昂說過一些類似‘能用則用,不能用則殺’的話。昂是不太同意的,對於能為己所用者,厚祿留之,自然應該。但是不能為己所用者,至少也要搞清楚為何不能為己所用,若此人所言有理,自當戒免,若無理,也隻好好聽聽他為何會如此思量?”


    “可是麵對司馬先生你,昂有些懷疑這種想法了。”


    “司馬仲達,你知不知道,你這種極度識時務的性子,真是讓我分外的……想殺了你呀!”


    司馬懿心頭一凜,但是麵色卻絲毫沒變,他看著曹昂聲音平靜:“可是大公子不會。”


    曹昂眉毛一挑,手指著司馬懿,微笑著搖了搖頭:“仲達先生,現在說此話,為時尚早。等你到了許都,見識了和昂每天交道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見見許都光怪陸離的事後,再下結論不遲。”


    司馬懿聞言低下了頭,心裏飛速地計算自己在許都應該采取什麽策略應對許都人人事事。


    這時就聽曹昂略帶提點地聲音響起:“要是去了許都,哪天你覺得無趣了,你倒是可以去軍師祭酒府拜會一下郭嘉郭奉孝先生,昂保證,那會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肯定不會讓你失望。”


    司馬懿當時眼睛眯了眯,立刻就記住了這條提醒,在心裏暗暗做好了盤算。


    他做的什麽盤算,曹昂不知道,隻知道等司馬懿來許都半個月,眼看著就要過年,他也沒見司馬懿出門拜會過哪個人:當然他爹曹孟德是個例外,來了許都當官也好,做幕僚也好,可以不進宮麵聖,但是一定要到司空府轉悠轉悠,不然你這就是忒不懂規矩了。


    司馬懿絕對是個懂規矩的人,而且他對規矩還相當的熟悉。他即不輕易逾矩,也不顯得過於奉承,剛來時候,他竟然跟賈詡差不多表現:除非必要,人家根本就不出門。


    但是,不出門不代表眼聾耳瞎!曹昂也不知道後來,司馬懿到底哪裏打聽到許都的人人事事。反正在來許都後跟深閨大姑娘一樣的司馬懿竟然能在新年過後曹孟德的開春宴請上,把許都凡是被曹孟德請到的人,都認了個全。而且對這些人的家庭,子嗣甚至行為喜好都有了初步了解,曹昂在看著這樣的司馬懿時,眼睛都閃過一道銳光,他當時指著郭嘉,一副虛心求教狀問司馬懿:“仲達如何看待奉孝先生?”


    司馬懿低下頭,略沉思片刻後抬起眸語氣平靜下斷言:“表裏不一。”


    曹昂眉頭一皺:這可不是什麽好評語!聽著可是讓他萬分不爽呢。


    司馬懿緊接著解釋道:“懿所言理由有三:其一:此人看似好色濫情。然家中卻隻得一妻,所有二子,皆是嫡出。妻不是大家出身,雖頗有姿色卻也難稱絕代,與他那位曾經問司空大人要來的侍妾貂蟬相比,確實遜色不少。若他當真好色,怎麽可能任由如此妙人,流於府外?”


    “其二,此人表麵毫無定性,但實際心智極堅。懿聽聞許都人凡提到好酒之徒,必會首選軍師祭酒。可見他好酒真不是說說而已。但是自剛才宴會開始,濃鬱酒香縈繞席間,但司馬懿卻未見奉孝先生沾上一滴?哪怕是偷偷的也沒有。大公子可知,這意味著什麽?”


    曹昂眨眨眼,模樣認真地搖搖頭:“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平日看到的衣著不整,行為不羈的郭奉孝隻是他想讓你們看到的郭奉孝。隻要他願意,他還是可以……”


    “司馬仲達!”曹昂眯了眯眼睛,打斷司馬懿,口氣不善地問話:“該說你的其三了。”


    司馬懿垂著眼睛,從善如流:“其三,放眼司空府中諸多謀士,奉孝先生年紀最輕,但是在諸人中言語分量卻一點不輕。看他所交,你會發現,這麽一個看上去分外出格之人,卻有一個不錯的人緣。且朋友個個德高望重,多為人所敬仰。”


    曹昂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仲達可知:去河北未歸的軍械堂馬鈞馬德衡也是奉孝先生故友?”


    司馬懿愣怔了下,隨即恢複平靜,語氣淡淡地說:“並不意外,因為歸根結底他們是一類人!”


    曹昂像是聽到某種笑話一樣:“德衡跟先生是一類人?你何妨說父親跟玄德公是一類人呢?”


    司馬懿偏著頭思考了片刻,然後居然麵色嚴肅的點點頭:“或許大公子說的對。他們確實就是一類。而且,文若先生和那位已故的戲誌才先生和眼前這位奉孝先生,都是一類:執著入骨,隻是表現不一而已。”


    曹昂扣了扣桌案,若有所思地轉向跟曹孟德說話中的劉備。然後又偏移目光到荀彧、郭嘉、甚至是程昱,賈詡。荀攸身上。手攥著酒樽,麵有所悟:“或許你說的對。許都出色的謀士很多,但是像先生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我想,我或許明白父親為何如此看重先生,又如此縱容先生了。”


    司馬懿聞言卻略帶了絲困惑:他隻是在被問起時,就事論事而已。怎麽大公子卻像是得了什麽複雜非常的結論一樣?


    曹昂卻已經不在跟他說話,而是轉過臉,站起身,離席到了郭嘉跟前,繼續晃悠著酒杯跟郭嘉請教聊天去了:這是他習慣,基本上每次宴會到後來都能成他的學習課。不止從郭嘉那裏,還有荀彧那裏,程昱那裏,李典那裏,夏侯淵那裏等,甚至還有現在的司馬懿那裏,他都在不斷的充實補足,所以蔡嫵有時候還驚訝他的進步飛速,完全是沒有必要,人家心血可都在後頭費著呢。


    在曹昂晃悠著跟人聊天的時候,女眷那裏似乎也有些不平靜,荀彤此時繃著臉,低頭看著碟子,小嘴抿的緊緊,就是沒下筷子動一動。而戲嫻從來到後,初次參與許都的宴會事情,一堆戲誌才生前所交舊友的夫人都受夫所托,言辭懇切地跟戲嫻說著:“嫻兒啊,別別扭。在這兒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想吃什麽想幹什麽你盡管做就是。左右出了事,還有我們這群嬸母給你撐著。”


    戲嫻微低著頭,牢記來前蔡嫵的交代:“話不論真假,聽七分足矣。剩下的三分是留給他們反悔和騙人的餘地的。”但是對來者好意,戲嫻還是笑眯眯地應著點頭,臉帶感激地跟說話的這些一一道謝:這是真心的,不管如何,她都感謝她們。


    而蔡嫵身邊的郭照則自開始吃飯就低下頭,一言不發。完全一副認真研究飯菜模樣,隻是握緊的帕子和那筷子的力道隱隱地出賣了小姑娘此時的心潮起伏:這是在那次事情後,她第一次和曹丕同出一個屋簷下這麽長時間,以前不覺得,現在忽然發現,要克製自己往他那裏看得需要多大的自製力。她能毫不費力地在哄鬧的宴會上,嘈雜的人聲裏,清晰地辨認出那把略帶沙啞的嗓音。她甚至能光憑一個聲音,一個語調,就斷定出他這此時此刻心情時好時壞?


    真想抬頭看看他,可是不行,這裏的人精太多。而且,她身後的不遠處,還坐著他的未婚夫人。那位姑娘此時正無限羞澀地偷偷地瞄著他,像是嬌羞,又像憧憬的樣子,看的她心裏猶如刀割一般。而對於呂姑娘的舉動,便是有人看到,也隻是抱著理解和揶揄地心思,笑眯眯地調侃她幾句,然後在小姑娘臉紅耳赤之際,輕輕地笑著揭過。


    郭照閉了閉眼睛:她絕對不承認,她剛才有那麽一瞬間無比地羨慕甚至嫉妒呂裴。


    她身邊的蔡嫵一直在注意著幾個小姑娘的動靜,嫻兒還好,隻是在應酬交際而已,憑她自己能耐,問題不大。彤兒,略有些麻煩,聽薇姐姐說:是煩惱三月裏及笄的事情。倒是照兒,最有些麻煩。郭照自己低著頭,一直沒有看見,但是蔡嫵卻眼睛雪亮的很:那位正若無其事跟旁人交談的二公子,在宴會開場走過她們這一桌時,腳下就曾微微停了停。當時所有人都在以為他在趁機看自己未婚夫人。隻有蔡嫵知道:他經過照兒隻是下意識地頓住腳,又在反應過來以後,斷然地拔腿離開。


    可就算這樣,在開宴後,這位二公子也曾幾次失神一樣把目光掃過來,又在意識回歸的那一刻,決然地轉向他處,仿佛剛才那一眼,隻是蔡嫵一個身為母親的錯覺一樣。


    “愛而不得。”那一瞬間,蔡嫵腦子裏就閃現過這四個字,然後心頭無限感慨:她有多幸運,才能在這輩子嫁給郭嘉這樣一個愛她又是她所愛的人呢?要積累多少福報,才能換來今生和郭嘉白首盟約?


    看著身邊的郭照,在瞧瞧那裏的曹丕。蔡嫵伸出一隻手,握住郭照的腕子,在她耳邊輕輕說:“照兒,忍一忍。咱們等過了這陣子,我就帶著你和嫻兒可以提前退席。”


    郭照聞言抬起眼,看著蔡嫵輕輕地搖搖頭,下巴微抬,目光堅毅:“母親,照兒不必提前退席,也不想提前退席!母親說過,有些事總要自己經曆的,照兒現在不過是在麵對自己而已!何須逃避?”


    蔡嫵想勸人的話,瞬間被女兒倔強鏗鏘的態度堵在了嘴裏。她拍了拍郭照的小手,拉著她聲音很輕地說道:“好。那就不提前退席。娘陪著你們。娘很想看看,你和彤兒,哪個更有精氣神,哪個能更快恢複過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才夫人生活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舒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舒寐並收藏鬼才夫人生活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