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心裏那叫一個無奈。想不答應吧?人家好歹來這麽多次,誠意在那兒擺著,你拒絕了麵子上過不去不是,再說曹洪也和郭嘉通過氣了,她也沒法以家裏當家的不在,自己做不了主拒絕(她還不知道許都已經有人心照不宣的認為他們家當家掌權的其實是她);可答應了吧?又隱約覺得哪裏不妥。她阿公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從小可沒少教她為商之道關於謹慎投資和切勿過貪的告誡也是市場提點在耳邊的。


    對著曹洪家的慫恿,說蔡嫵不動心那是假話。可是她更清楚在許都這地兒並不像它表現的那麽太平繁榮。暗地裏許都有多少的風雲激蕩,暗中角力恐怕連曹孟德自己都算不清:高門和寒門之間、世族和庶族之間、文人和武將之間、舊有僚臣和新歸賢才之間、跟隨皇帝劉協來許的洛陽舊臣和跟曹孟德同心的兗州舊人之間,各種各樣的矛盾數不勝數。尤其是現在這個節骨眼,昔日的小皇帝日漸長大,並漸漸顯出對曹孟德的不滿,而他手底下又確實有一幫真正願意為他赴湯蹈火,肝腦塗地的忠臣。偏偏這個時候,曹孟德他們領軍在外。蔡嫵本能覺得這會兒氣氛微妙,還是少動為好。


    可是當她把這種擔憂結合自己分析告訴給莊夫人時,莊夫人卻嗬笑著搖頭,一臉不以為然地安撫蔡嫵:“我看慧儇你這是和奉孝處的時間太長,跟著他學了一套謀臣腦子裏的彎彎繞。咱們不過是開幾家作坊,弄些酒肆罷了。還能礙著誰眼不成?哪裏如你想的這般有如此利害糾葛?慧儇你這是多慮了。”


    蔡嫵攢著眉思慮了好久才探著身子問莊夫人:“若是如您所說,在許都開酒肆能活力幾成?”


    莊夫人伸出食指和中指給蔡嫵比了個“二”,然後笑眯眯和說:“如果是地段好,酒也好的話還得再多一成。”


    蔡嫵眨著眼心下疑惑:“三成利?這也不多啊?”


    莊夫人搖著頭篤定地糾正:“不是三成,是翻倍。”


    蔡嫵聞言猛抽了一口涼氣:“什麽時候酒坊生意竟然如此暴利了?我記得以前在陽翟,酒肆可這樣盈利的。難道這會兒行情不同了?還是隻有許都一處如此?”


    莊夫人扯著袖口先歎了口氣,然後才擺著微笑解釋說:“也難怪慧儇你吃驚了,其實我初時知道也給嚇了一跳呢。倒不是說你耳目閉塞,孤陋寡聞,而是現在市上行情確實如此。常年戰亂,朝不保夕,便是荷包裏有些餘錢又能如何?用在買地置田上?說不定哪天戰火波及,就得被迫逃難,田地也是便宜了別人。用在娶妻納妾上?離亂一出,這嬌妻美妾不定又為誰所擄,成琵琶別抱呢。倒不如拿錢去秦樓楚館,酒肆飯莊來的實惠。至少你吃了喝了玩了,也不算是白白浪費。”


    蔡嫵聽後垂眸,沉默不言:莊夫人說的都是事實。被後世推崇過的“魏晉”風骨,其實漢末已經嶄露頭角:好酒、縱欲、清學玄學、嗑藥。除了最後一條還在完全隱沒。頭兩條這幾年已經越來越明顯。酒價不斷攀升,男女婚嫁年齡越來越大就是對此的一條佐證。而隨著招賢令的頒布,在許都越聚越多的大賢之間賦詩除了流露出儒家的憂國憂民之外,第三樣老莊清玄之談似乎也漸漸有顯露趨勢。


    有時候想起局勢,連蔡嫵都有放縱衝動。像她這種知道多年後終有世道太平的人尚且如此,更遑論那些不明將來的普通人了:戰亂頻繁,諸侯紛爭。分不清誰是誰非,誰對誰錯。戰爭就像一襲看不到盡頭的洪水,上至朝廷高官,下至黎民百姓誰也不知道亂世什麽時候能平定,不知道等到亂世平定,自己還是否尚在人間?


    “人生苦短,須臾即逝,既然前路不知,何不貪歡今晌?”,這便是這個時代越來越多人的想法。修短人世,終歸於盡,酒色享樂間,能放縱一天是一天,能瀟灑一日是一日,便是說不得什麽時候人忽然沒了,好歹也算俯仰放歌,聲色犬馬,率直一身地體味過人間煙火,不枉這塵世一遭。


    蔡嫵突入其來的沉默看在莊夫人眼裏就多了一絲疑惑:她現在一心想著拉蔡嫵入夥賺錢,真沒那個多餘心思突發感慨。所以對蔡嫵表現她還以為是自己言語不夠真摯,未能觸動蔡嫵。莊夫人眨眨眼,輕咳一聲再接再厲道:“怎麽?我說這些慧儇不信?”


    蔡嫵回神後抱歉地笑了笑,搖著頭說:“倒也不是不信,隻是覺得……”


    莊夫人了然地一拍手,頓悟般笑道:“就是覺得心裏不踏實?哎呀,沒關係,那是正常事。許都這酒利你跟誰說誰心裏都得‘咯噔’一下子。不過你仔細琢磨也就是那麽回事了。你想啊,許都這地兒在司空大人沒奉迎天子之前是個什麽地方?就是個破破爛爛的許昌縣呀!它連當初洛陽一半的一半都不如。現在一下子被定為國都,小小一個許昌住了皇族宗室,住了朝廷高官,住了世家豪門,住了司空府新部舊部,還有一些原先就在百姓,還有那些受‘招賢令’來應詔的大才,甚至還有以後征戰新降之人,再加上那些家眷,隨從,仆役等等等等。這麽些人算來總要吃喝吧?總要花錢吧?許昌被定都滿打滿算,總共才三年。就是朝廷再神也不可能手眼通天,把許都所有都布置的妥妥帖帖吧?再說,他們就是想布置也得有錢財有精力不是?你看他們現在,一波一波的打仗,糧餉消耗不說,就是打仗回來剛說消停些,沒多久也得再出兵。哪有那個心思搗鼓這個?倒不正好給了我們揀漏子的機會?不做,錯過了可就白瞎了。”


    蔡嫵被莊夫人說的意動,可心底還是覺得有隱隱的不妥。但具體是何處不妥,她現在又一時想不起來。其實她也明白,曹洪雖然摳門吝嗇,人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跟他家處好借錢可能不行,但搭檔合夥做生意倒是絕對不會吃虧。但從另一方麵說,既然這種生意利大,為何其他人卻遲遲不敢插手?說他們一個也沒看見其中好處蔡嫵是打心底不信。最可能是多數人和蔡嫵一樣顧忌著這亂七八糟的政治氣氛和越來越微妙的政治關係。錯綜複雜的利益網絡間牽一發動全身。她要是答應莊夫人合夥要求,兩家合作,必然會打破某種心照不宣的平衡,從而刺痛某些人的眼球。曹洪是曹孟德他弟弟,除了曹孟德,自然沒幾個人敢不長眼的動他。但他們家不一樣,他們家出身寒門庶族,無家族依附,在許都也根基尚淺,現在郭嘉不在,蔡嫵著實不想惹事。


    前後思慮了半刻鍾,蔡嫵終於眼睛一閃,咬牙下定決心:做!但絕對不是這麽愣頭青一樣做出頭鳥!與其將來被人眼紅嫉妒下黑手,不如現在就拉一幫人一起下水。反正平衡早晚要被打破,利益網牽扯也是牽扯,她就不信許都這些摸爬滾打在官場多少年的人,還真有放著正經錢不要,拚命往外丟的。


    蔡嫵眯著眼,輕咳一聲坐直身子。在莊夫人詫異不解的目光中神秘兮兮地衝莊夫人招手:“莊姐姐附耳過來。”


    莊夫人把腦袋往前一湊,待聽到蔡嫵嘀嘀咕咕一陣後,臉色幾經變幻,最終像是被割肉放血一樣咬著後槽牙說:“行!既然慧儇覺得這樣才放心,那就照慧儇的意思辦吧!隻是……咱們自己這裏,可能盈利會受些損失了。”


    蔡嫵搖搖頭:“莊姐姐目光放長遠些。但你想,她們嚐到了甜頭,以後還會找咱們麻煩嗎?再說因利結交的關係是這世上最複雜的一層關係,既脆弱又牢固,隻要有利在,我們的同盟肯定會固若金湯的。”


    莊夫人絞著帕子,最終頗為不甘地點頭同意了蔡嫵話,然後起身跟蔡嫵告辭,說是自己要回去準備準備,好漂漂亮亮地迎接一場利益交鋒。


    蔡嫵客客氣氣地送人出門,回來正見練完琴的郭照在廳裏小口的喝茶。蔡嫵拿起身邊一個點心盤子遞給郭照:“照兒餓了沒?我去讓廚房給你先做些吃的?”


    郭照趕緊放下茶杯搖搖頭,看著門口方向試探著問道:“剛才是莊夫人來的?還是跟您說要做酒肆生意的事?”


    蔡嫵點點頭,在郭照對麵坐下:“而且娘已經答應她了。”


    郭照略微驚訝了下,然後了然地笑開:“昨天我還和奕兒打賭,賭您什麽時候會被莊夫人耐性打動,應了她所求。結果今天您就答應下來,我和奕兒連賭注都還沒定呢。”


    蔡嫵摸摸郭照頭發:“遲早的事,不過具體還是要好好合計合計。隻咱們兩家辦畢竟是太過紮眼的。”


    郭照歪著腦袋問道:“這麽說,母親心裏想必已經有了章程了?”


    “有倒是有。不過還有地方欠缺。”蔡嫵說完拉著郭照小聲把自己給莊夫人的說辭重複一遍,然後眨著眼睛問郭照:“照兒覺得哪裏不對?”


    郭照思考了一會兒,咬咬唇湊頭在蔡嫵耳朵邊小聲嘀咕了半刻後縮回身,仰著臉問道:“母親覺得這樣如何?”


    蔡嫵臉上綻出讚同的笑:“打一棒再給個甜棗。照兒這棒子恐怕打的比娘的甜棗更讓他們印象深刻。隻是娘很好奇,你怎麽對許都軍資如何的時,竟然比娘還清楚?”最後一句話,語氣已經不是問句,而是帶著幾分玩笑揶揄地調侃,甚至蔡嫵說完還衝郭照故意地眨了眨眼。


    郭照臉紅撲撲地低下了頭,用蔡嫵剛剛能聽到的聲音小小地解釋:“他這次雖沒能隨軍,但卻是被著令在文若先生手下跟著見識走動的。所以……對這一塊兒,還算知道些。”


    蔡嫵老不修一樣拖長音調“哦”了一聲,看到郭照更加局促後,眯眼笑嗬嗬地向前探起身子:“我倒是沒想到二公子會連這個都告訴你。嗯,看來這女婿人選還是不錯的。你自己覺得呢?要是可以,等這事過去,娘就去給司空府裏通個信兒,想法子先把人給訂下?”


    郭照頭低的更狠了,站起身用比蚊子般大的聲音回答:“全憑母親做主”後就匆匆告辭,領著自己侍女落荒而逃。留蔡嫵一個在廳裏摸著自己臉盤感慨:哎喲,這不是還沒到三十呢,就該有準女婿了。雖然女兒不是親生,可是想起來還是各種的心生感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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