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淵眉頭一皺,發現這個總眯縫著眼睛跟睡不醒一樣的幹巴老頭兒實在是很難對付。說話不多,還容易拐彎抹角。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他那句話真正含義其實是:司空大人一舉一動有天下多少人看著呢。宛城獻降之時,百姓俱在,張繡大人態度如何,全城可證。此番戰起,緣由雙方心照不宣,戰後處理他要是真敢把張繡將軍殺了砍了,那以後誰還敢在投於他的帳下?


    夏侯淵緊盯著賈詡了好一會兒,終於維護自家兄弟利益的心思蓋過了一切顧忌。


    “文和先生有話直說吧。”


    賈詡聞言淡淡地點點頭,但卻隻丟了一句:“夏侯將軍,詡到底是階下俘虜,還是命人綁了吧。”說完人家很有俘虜自覺地走到夏侯淵親兵前頭,親兵在夏侯淵眼色以後倒真沒跟他客氣,及其熟練地給了他一個五花大綁。賈詡微微轉了轉手腕,抬頭對著很不解地夏侯淵說:“夏侯將軍,請帶詡去城樓。之後便見機行事吧。”


    於是這才有了宛城城樓賈詡被縛上前喊話,但夏侯淵卻聽之任之的情形。隻不過在賈詡這條下去和張繡說話的要求卻聽得夏侯淵有幾分遲疑了:放人還是不放人,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賈詡見此也不再為難,上前一步探出身子對著張繡說:“將軍,若是一時半刻拿不定主意也無妨。曹公不時就到,待他來了,您在做決斷也好。”


    城樓下張繡聽言更糾結了:曹孟德來?這還有他好嗎?還有,文和先生是怎麽斷定曹孟德來了就一定會願意受降的呢?他可是出爾反爾過一次的,曹孟德就不怕他在有第二次嗎?


    夏侯淵卻在見了張繡表情以後覺得時機差不多,遂給張繡一根兒壓彎駱駝的最後稻草:“張繡,你若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可保宛城百姓無憂。”


    張繡渾身一僵,豁然抬頭看向夏侯淵。夏侯淵眉毛微挑衝身旁親兵道:“帶上來。”話落就見一隊親兵帶著張繡的家眷來到城頭,張繡兒子張泉三四歲模樣,被母親抱著,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何事。正拿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下。


    張繡見此握著槍的手一抖,看看妻妾和孩子臉色,發現夏侯淵至少還算客氣,他的家人雖然驚慌,但似乎沒受到什麽刁難。偏巧此時張泉打量完了四下曹兵,一低眼見到自家父親在城樓下,疑惑不解地眨眨眼,揚手衝著張繡奶聲奶氣地叫了聲:阿公。


    張繡聽了隻覺心頭五味雜陳,深吸口氣閉了眼睛,手中銀槍一擲:“罷了。夏侯將軍,張繡在此,讓你的人上前綁了吧。”


    而在宛城外蔡威和曹昂之間的氣氛則比較詭異:兩人正對這地圖大眼瞪小眼兒。所謂六合,所謂交易都已經說完。曹昂嘴唇緊抿,今天接受的信息有點過多,宛城那些死裏逃生的事略去不提,對著眼前這個人,他也有幾分無措。這人提出一個大膽而驚世駭俗的計劃,然後以各種理由說服他答應了這個計劃,在他思考他到底有何圖謀時,他又語氣幽幽地教導他惜人納賢。等他一本正經發誓遵守,蔡威卻開始嬉皮笑臉了。不得不說遇到蔡威讓曹昂今天的過得相當的“精彩絕倫”。


    他對麵的蔡威則盯著地圖。眼觀鼻,鼻觀心,本著曹昂不動,他就絕對不動的原則跟曹昂耗。


    一旁蕭圖看著實在別扭,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匯報:“公子,剛剛阿進派人送信:他已經完成任務了,而且曹公子的後援部隊也被他設計誤導,在前頭兩裏處過淯水向他們北營去匯合曹公了。沒有發現咱們這裏。”


    蔡威聞言點點頭,曹昂卻“謔”的一下站起身,怒瞪蔡威。蔡威正不知道曹昂這裏什麽狀況,曹昂已經“呼”的一下一拳砸來。蔡威閃身躲開,沒多言就勢跟著曹昂拳風就回了一腳。曹昂也不驚訝,胳膊格開蔡威一擊,緊接著也還蔡威一腳。兩剛才還融洽說話的人頃刻就拳來腳往上了。


    蕭圖在一邊傻眼: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說打就打?那個……文進沒告訴他他匯報以後會有這茬呀?……他該幫忙嗎?


    而忙活完了傷員的青衿也已經過來看到了眼前之景,青衿倒是沒蕭圖糾結,她隻是看著曹昂和蔡威打架眉角直抽:這真的是所謂司空府大公子和我們家傲氣天成的公子爺嗎?你們這都是使的什麽路子?哎呦,爺,您那一腳要是踢實司空大人這輩子可就別想抱長子嫡孫了,他會跟你拚命的!唉唉唉,曹公子,我家爺沒真下腳,您這拳頭往哪兒招呼呢?我們家主母已經很難找了,公子再破相即更難找了!


    被青衿糾結地“野路子”架打了有幾十個回合,結果是誰也沒贏得了誰。可看外觀,明顯是蔡威吃了虧的,蔡威眼角處挨了曹昂一拳,雖然落拳的那人控製力道沒傷了眼睛,但是淤青是肯定有的。在停手以後,打爽了發泄過心中鬱鬱的曹昂輕咳了兩聲,回複神色問蔡威:“先是滅口,後是著人設計調走我的人馬?看來你是不打算讓人知道你參與了宛城之事嘍?”


    蔡威理所當然的點點頭,轉看著曹昂緩緩說道:“你別忘了我家主公上劉下表。不過我猜你肯定不會對你父親保密,說不定還沒回許都就會告訴他蔡某的事了。”


    曹昂不置可否:“你當真不去許都?投效我父親帳下會比投效景升公更讓你……”


    “哈,時辰差不多了,大公子好走不送。”蔡威挑著柳葉眉鄭重其事地看著天色下逐客令。曹昂聞言一噎,也隨之瞧瞧天色,轉身皺著眉麵向蔡威認真的問道:“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你選擇交易的人是我?”


    蔡威不耐煩地揮揮手:“我看你順眼行了吧?趕緊走趕緊走!再不走說不定你爹就真以為你死了,要殺張繡為你報仇了。真那樣我這不是白忙活了。”


    曹昂眼睛閃了閃,看了蔡威及他手裏的地圖一眼:“保重!”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向遠處自己的親兵走去。


    蔡威瞧著他背影癟嘴嗤笑一聲:“切~矯情。”然後也及其瀟灑地扭頭走向青衿,蕭圖。招呼自己人馬整裝回師,待文進回來以後,返程南陽。


    青衿看著已經上馬走遠的曹昂,又瞧瞧身邊收拾東西的蔡威,低聲不解地問:“爺,其實青衿也不明白,那麽多人裏,爺為什麽選中曹大公子?”


    蔡威動作一頓,抬頭眉眼含笑地看著青衿解釋:“青衿,你覺得這亂世會什麽時候終結?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青衿茫然地搖頭:“青衿不知道。從青衿有記憶起,這天底下就沒太平過幾年,亂世終結,不知何時。”


    “所以要把目光放長遠點兒。看人別隻看當下,還得往後看。對諸鎮諸侯更是如此。老子英雄兒草包這種事不新鮮,子嗣不濟,就算當老子的能拓地千裏,到了兒子手裏一樣是要得了,也守不住。”


    青衿聽完繼續刨根問底:“可許都勢力並不如何強盛啊。冀州就比許都強啊。”


    蔡威聽言樂了:“你要爺去跟袁譚說這事還是跟袁尚說這事?他們自己尚且不知道哪個是要接他們老子位子的。咱們外人就更沒法搞清了。”


    青衿偏偏頭:“那爺就不怕曹家將來也有袁家這種事?曹子修的弟弟可不少啊。”


    蔡威笑著擺擺手:“不可能嘍。曹子修的正室所養的長子身份,也不提他弟弟們和他年歲相差太多。單衝他淯水河邊讓馬一事,也足夠他父親對他另眼相看。而且曹昂聰明大膽又純孝重情。跟爺相處敢賭敢輸,對了爺的脾氣。”


    青衿了然地點點頭,但一眨眼又開始憂心忡忡:“可是青衿還是覺得哪裏不踏實。爺,這曹子修真的可靠?您和他認識不到一天,他就能跟你達成這種協議,這也太……”


    蔡威站直身子看向豫州方向:“青衿,你知道爺要什麽嗎?”


    “青衿知道。”


    “可你知道達成爺目的的最快方式是什麽嗎?”


    “啊?這個……是立功吧?”


    “對。立功。可得看立的是什麽功。”


    “青衿聽阿進說過,功績之中擁立第一,救駕次之,戰功第三。他說前兩者太遠,公子,我們跟你做第三個!”


    蔡威扭過頭,杏眼微微眯起:“他還漏算了一個:開國!”


    青衿被驚的眼睛大睜,看著蔡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有些磕磕巴巴地說道:“可……可青衿沒看出曹公子有那個心思啊。”


    蔡威安撫地拍拍青衿:“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自己沒有,不代表他父親沒有。哪怕他父子都沒有,不代表那些跟著他們的人不攛掇他們有。就算不攛掇,也難保有一天君非君,臣不臣,讓他們不得不有。哪怕沒有這一步,最後爺也得推一把,讓無變有。”


    青衿眨著眼,似乎還在消化這一大段有沒有的問題,蔡威就已經拿著一根雕翎箭到她跟前比劃:“怎麽?嚇到了?”


    青衿愣愣,隨即搖搖頭,拿過蔡威手中的箭矢,“哢”的一聲折斷,然後望著斷箭,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意有所指地說:“青衿怎麽可能那麽膽小被嚇到?爺,您說的對,對於半殘不殘,不中用的東西,還是扔了的好。”說著姑娘的手一拋,兩截的斷箭就被她扔出好遠釘在地上。


    蔡威瞧著羽箭沉默一會兒問青衿:“紅袖她們出發幾天了?”


    “七天。按照腳程現在應該已經到益州境內了。法正公子要是從扶風趕得快些,說不定他們能在官道上碰到。”


    蔡威聽了眉毛一挑,頗有些幸災樂禍模樣地問青衿:“你說孝直要是到了益州知道劉璋是什麽樣的人,他不得氣死?還好公子我想的周到,提前讓紅袖把歌舞姬送過去了。嘖,你說你家公子怎麽這麽義氣呢?”


    青衿眉角抽搐,隻覺得法正公子碰上自家公子實在不知是哪個交友不慎。隻是想到紅袖的身手和性情。青衿又覺得貌似以後跟紅袖長處著的文文弱弱的法正公子似乎更可憐些。


    按下青衿混亂不表,卻說曹昂那裏離開後直接去了曹洪的北營,到達的時間卡的剛剛好,正是中計繞道的曹昂大隊剛剛到達北營還沒來及跟曹孟德匯報曹昂沒找見,而曹孟德亦是已經傳令眾將集聚宛城,要拔營出寨的時候。


    剛落腳的曹昂看到自家營寨後隻覺得無比親切,這一夜鬧的,又是火海又是箭雨,剛經生離差點兒死別的經曆,絕對達到了曹孟德要曹昂上戰場磨礪的目的了。


    曹昂掀營帳進去的時候正是曹孟德要出帳去宛城的時候,父子倆走了個臉對臉。曹昂看著曹孟德受傷包紮的胳膊和一夜未眠的臉色,眨眨眼,“咕咚”一下單膝跪地:“父親,兒子回來了。”


    曹孟德看著麵前跪著的活生生的兒子,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扶了兒子,胳膊微顫緊抓著兒子手臂,又是一陣上下打量,眉宇間透著隻有私下相處時才流露的慈愛和關切:“我兒可曾受傷?”


    曹昂搖搖頭先是答了句“兒子並未受傷。”緊接著想到自己好像在送曹孟德離開時給了曹孟德一手刀,不由有些擔憂地問起曹孟德脖頸狀況。


    曹孟德撫著脖子搖了搖頭,隨即想到正事一樁,按下自己對兒子遭遇的擔憂詢問,拉著曹昂往外與眾將聚合向宛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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