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隨著蔡嫵的話,也轉向針線簸籮,先是拿起一件褐色的外袍:“這件是阿信的。那邊兩件是柏舟的。先時他們兩個的衣服都是冬梅姑姑給幫忙繡補。隻是前些日子府中除服,冬梅姑姑也離府而去。那倆半大少年又都不懂針線,隻好我接手相替了。”


    蔡嫵聞言失笑,隨手拎起一件柏舟的衣服,邊拿起針線幫忙,邊瞧著破口處皺眉,:“這是怎麽劃的?別是跟他家先生一樣跑到矮木叢裏去了吧?”


    杜若抬頭笑道:“聽他說是在姑爺書房收拾的時候一時沒留意,不知道被什麽給刮的。”


    蔡嫵癟嘴,想到上次出現在榻邊的刻刀,不由對柏舟升出萬分同情。眨眨眼,蔡嫵歪頭看著杜若:“你覺得柏舟這人怎麽樣?”


    杜若邊穿針引線邊隨口調侃:“能受住姑爺的性子,倒是脾氣很好的一個人。”


    蔡嫵眼角一抽:你這是委婉的誇柏舟還是變相地損你家姑爺?


    杜若沒看到蔡嫵表情,低下頭認真地縫補衣物。蔡嫵眨眨眼,繼續不死心的問:“那你覺得信兒怎麽樣?”


    杜若抬了下頭,也不知道聽沒聽懂蔡嫵話裏的意思,一臉認真表情的回答:“話不多,人倒是踏實勤奮。”說完就又開始手上工作。


    蔡嫵瞧著杜若這模樣,搖頭哀歎一聲:她倒是不介意這種女大男小的問題,郭府除了那些半老不老,已有家室的管事,就剩下這兩枚算是潛力股了。柏舟是內定的下任管家,董信當初雖說是入府為奴,可全府都知道那是她的學生,真沒一個敢把他當下人使喚的。可惜當事人根本沒往那上頭想,看來她這要當紅娘的戲是徹底沒咒念了。


    蔡嫵沮喪地回到自己坐床:“等會兒補完送去時,把董信叫過來。我得靠靠他這段日子的功課。”


    杜若點頭應下,手上不停地繼續忙碌。隻是心裏有些犯嘀咕:姑娘這是怎麽了?怎麽說話怪怪的?她不會是想著給人操持婚事吧?可也沒聽說柏舟、阿信看上哪家姑娘了呀?姑娘這是物色好了?


    可憐杜若,她是絕對沒想到她家姑娘其實是在替她物色。在她心裏,柏舟和董信就是弟弟一般的存在。柏舟和她很相似,父死母亡,被棄街頭,比她幸運的是,他兩三歲就被郭泰撿回府中,雖然連自己姓名籍貫都不知道,但至少那會兒就有了名字,也沒挨饑受凍過。董信比他稍好點,卻也好不到哪去。中平元年,會稽大旱,緊接著鬧起蝗災,莊稼顆粒無收。董信一家,父親病故,母親幼妹活活餓死。他和姐姐靠著野生杏果充饑才一路逃難,來到北方。董姐姐到了北地,卻因水土不服,一病不起,沒多久撒手人寰,一家五口,隻剩下董信一個,那一年董信十一歲。在遇到蔡嫵之前的三年,董信都是在顛沛流離,饑寒交迫中度過的。


    杜若想:姑娘之所以收留董信,除了他當初的舉措,還有就是這個少年的性情了。一個人有過這樣的經曆後居然都沒失去本性,沒變成亂匪強人。而是想著救人學醫,不得不讓人心中一暖,暗生敬佩。


    當然蔡嫵當時是沒思慮那麽多的,她那會兒哀慟不甘,分不出過多心思。還是過後才想起來給左慈報備:好歹這也算師承左慈,總得知道師門何名吧?結果人左老頭根本沒管這茬,他隻是萬分委屈的在信裏抱怨蔡嫵從來沒叫過他師父,對於多沒多徒孫一事一點兒也不在乎對於自家醫術算作何門何派也是隻字沒提。


    他這反應就讓蔡嫵更有理了:反正我招呼跟你打了,是你自己不說的。說來你這老頭是道士吧?那師門估計也得跟這個掛點勾。我要是讓信兒真的三拜九叩行了拜師禮,他不是也得跟你一樣做道士打光棍去?不成,這樣的好少年,怎麽能被你這樣的瘋老道給誤了呢。不讓他拜師門了,就認我一個師父就得了。反正我沒叫過你師父,不算你們門裏的人。


    於是董信就是這般莫名其妙成了沒有師門隻有師父的學徒。


    這天晚些的時候,郭嘉從書院回來,蔡嫵跟他說起杜若的事,然後一臉期待的問郭嘉那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郭嘉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以後,搖搖頭向蔡嫵表示沒有。


    蔡嫵失落地低下頭,還沒來得及感慨一下好男人減少的問題,就聽郭嘉滿是遺憾地來了句:“我倒是挺符合的。可惜家有悍妻,嘖嘖,隻能和美人失之交臂嘍。”


    蔡嫵臉一拉,擰著郭嘉胳膊,齜著小牙,笑得一臉燦爛:“夫君剛才所言何事?恕妾身耳拙,未聽真詳。”


    郭嘉倒抽著冷氣,邊舉手求饒,邊湊到蔡嫵臉前頭鄭重表示:“就算是天仙下凡,我也肯定不多看一眼。”


    蔡嫵順著郭嘉平日的說話思路,皮笑肉不笑地接口:“哼,你會多看兩眼。”


    郭嘉露出一個得遇知音的表情,握住蔡嫵擰他的小手,心有同感地說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然後在蔡嫵要板臉之前把蔡嫵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處,笑眯眯地補充:“不過這裏,還是覺得你最美。”


    蔡嫵臉紅了紅,心裏卻美滋滋地飄起了小泡泡。卻聽郭嘉接著來了一句:“所以,趕緊給我生個跟你一樣的孩子吧。”


    話音落地,蔡嫵一聲驚呼,被郭嘉打橫抱起,往床榻走去。


    ----------------------------------------------------------------------------------------------------------------------十一月的時候,郭府迎來除服後家主郭嘉的第一個生辰。


    蔡嫵是從進了十一月就開始琢磨送郭嘉什麽東西做禮物,想來想去,不是覺得這個不好,就是覺得那個心意不夠,愁了多半個月,眼看著就要到月底的正日子,她還是沒想起來究竟送他什麽好。


    倒是杜若一直不驕不躁地一邊出主意提建議。最後倆人商量來商量去,蔡嫵決定把前陣子郭嘉報過的菜名能做的都做全,香燭備好,美酒開封,飯廳裝點修飾,給他做一個別樣的生日宴。


    結果真到那天時,卻發生了一件讓她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蔡嫵起的很早,吃過飯送走郭嘉,就跑去廚房忙碌:頭一天晚上的時候,郭嘉說他今天過了未時就能回來,所以蔡嫵時間有些緊。她想在郭嘉回來後直接開飯,然後兩人可慢慢品味晚飯的浪漫氣氛。


    到未時的時候,蔡嫵總算收拾完畢,拍拍手很有成就感地看著擺滿廚房桌案的豐盛菜品,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正要吩咐人說等郭嘉來了上菜,卻見杜若有些著慌的來了廚房,湊到蔡嫵跟前,在她耳邊低聲說:“姑娘,出事了。前如夫人李氏來咱府門,正鬧事呢。”


    蔡嫵聽完,眉頭緊皺:“李氏?她來幹什麽?”


    杜若搖頭,咬了咬嘴唇:“不知道。她說她手上有重要東西要交給姑爺。門房未讓她進,她現在正在門外啼哭呢,嘴裏說的話分外難聽,簡直……”


    蔡嫵冷笑一聲,拿帕子擦擦手,邊往外走邊扭頭問杜若:“她說什麽了?”


    杜若臉色鐵青,嘴抿了又抿,聲音氣得有些發抖地回答:“她說姑爺識人不清……說姑娘……妒婦……苛刻。還……還不守婦道……水……水性楊花……”


    蔡嫵聽了怒極反笑,揪著帕子恨聲道:“這位前如夫人倒是會挑時辰,不早不晚,卡在你家姑爺將回來的時候。走,杜若,我們去會會這位說我是不守婦道、水性楊花的李蓮。我倒要看看我是怎麽個刻薄妒婦了?”


    等蔡嫵帶著杜若出現在自家大門的時候,李氏已經被郭海派人拽了進來:真要讓她在門口哭哭啼啼、胡言亂語引來眾人圍觀,那郭府的人就丟大發了。她說的那些話,要是被人聽去信以為真,那光圍觀群眾的唾沫星子就夠淹死他們家主母了。再說郭嘉眼看著就回來,依著他的性子,見到這事兒,指不定會鬧出哪一出呢。


    李蓮看到蔡嫵來時,很警覺地轉過身,拿帕子擦掉眼淚,戒備地看向蔡嫵。


    蔡嫵在她身前站定,不言不語,就冷眼掃著她:整潔幹淨的布衣襦裙,頭上戴著銀質的釵環。發式還是婦人模樣,不知是從未改過,還是已經再嫁。


    蔡嫵眯眯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李氏,隻是話卻是開口對一邊戰戰兢兢的門房說的:


    “鄒叔也真是的,李蓮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也不直接請進廳裏?這麽晾著,會讓外人以為咱們家沒規矩的。”


    蔡嫵的字音著重咬在“外人”那裏,言下之意就是提醒李氏:你已經被逐出府門,與郭家再無幹係,識相點兒,趕緊離開。


    可惜李氏是個腦袋不怎麽靈光的,不然她也不會以這種方式傻乎乎地闖進郭府。何況郭府的盧媽還是她姨母,她這麽幹是在給自個兒姨母拆台挑事,她都沒意識到,更別說聽出蔡嫵這麽“委婉”的弦外之音了。


    蔡嫵見自己話說完,李氏根本沒有反應,不由暗恨:果然是個呆的,給台階都不知道下。於是語氣也變得不太好,瞧向李氏,蔡嫵冷冷說道:“你是要在這兒接著哭,還是要跟我去裏頭理論理論?”


    李氏一愣,攥攥帕子,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看向蔡嫵,在對麵人的冷眼中回答:“你要是心裏沒鬼,幹嘛要躲著眾人邀我去前廳?就在這裏理論,也讓大夥兒看看,他們的夫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蔡嫵眼一眯,目光迫人地看向李氏。李氏微微瑟縮著打了個抖,卻依舊強自鎮定地跟蔡嫵對視。


    杜若看的咬牙。她在李氏話音落地後,就不陰不陽地刺了一句:“李夫人,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胡說。當心風大,閃了舌頭。”對如夫人這種生物杜若沒一點好印象的。尤其這位淚包一樣的李氏。腦子不靈光也就罷了,她辦事還莫名其妙。你說你一個已經出去府門跑來別人家吵鬧不休有什麽好處嗎?是你心存報複,還是想訛詐欺人?


    李氏轉頭看看杜若,像想到什麽過節般臉色變了變,但轉眼瞧瞧一旁郭府門房,忽然又有了底氣,挺挺胸脯說道:“我又沒攀誣誰我怕什麽?”


    蔡嫵眉一挑,語氣幽幽地說道:“哦?沒攀誣?那我倒是想聽聽我到底做了什麽,竟能讓你一個外人來為外子‘打抱不平’了。”


    “你自己做過什麽,你自然心裏清楚。等公子……”


    “李蓮!”李氏話沒說完,就被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盧媽一聲厲喝給打斷。盧媽轉頭看著蔡嫵,陪著笑臉說道:“夫人,李蓮是個不知事的笨人,總愛說些不中聽的,夫人大度,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蔡嫵眼看看盧媽,又回身看看李氏,隻覺得心裏無限發堵:盧媽是府裏的老資格,是內院的管事,除了當年盤賬時出過些紕漏,這兩年下來也算兢兢業業。她話這麽說的低姿態,她也得考慮給她些臉麵。但是李氏這女人實在可惡礙眼的很,專挑著喜慶日子鬧事,生生攪了她心情。她恨不得撓她兩下,哪裏想這般輕易放過。


    一邊盧氏見蔡嫵臉色變幻,不由心裏發苦,狠狠瞪著自己外甥女:你說你一個已經另嫁的人不在家呆著好好過日子,你跑到你故主府上攪事算怎麽回事?周亮是太寵你了,任由你無法無天胡鬧;還是他對你太苛刻,沒給你吃,沒給你穿,讓你心裏至今惦念著郭府老爺?


    李氏卻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姨母的苦衷和蔡嫵的為難,她很不甘地拉拉盧氏衣袖,爭辯道:“姨母,你跟她說這個幹嗎?她要是大度,當年就不會逐我出府了。再說你以為她是個好的嗎?我跟你說,她其實……”


    “你給我閉嘴!”盧氏一把擰上外甥女胳膊,麵目冷峻地嗬斥。她就納悶了,她這外甥女怎麽那麽不開眼,好賴話都聽不出,專找話茬往蔡嫵心窩裏刺。她家夫人是什麽性情的人,她這幾年看的清清楚楚。別說外甥女現在是嫁了周亮這樣的夥計頭,就是她嫁了家管事,嫁了家公子,惹急了蔡嫵,蔡嫵一樣會想法子讓她過得不安寧。


    “姨母!你護著她幹嘛?我才是你外甥女呢!”李氏被打斷後,根本沒聽出盧氏意思,很是憤憤不平叫嚷出聲。同時伸手指向蔡嫵,聲音激動:“就是這個女人當年把我從府裏趕出去的,你幹嘛還向著她?公子爺那時被她蒙了眼,姨母你也被她蒙了眼嗎?她到底什麽人你清楚嗎?水性楊花,勾三搭四,和外男不清不楚……”


    “啪”的一聲脆響,杜若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抽在李氏臉上,眯起非鳳眼裏滿是洶湧的怒氣,聲音冷冷,一字一頓地說道:“嘴巴給我放幹淨點,不然我不介意再給你好好長長記性。”


    李氏手捂住左頰,愣了愣,忽然歇斯底裏地大叫一聲,一把推開杜若,指著蔡嫵,厲聲說道:“你敢說你沒做絲毫虧心事?你敢說你對公子忠貞不二?你敢說你沒和其他人私相授受?”


    蔡嫵眼神淡漠,聲音清冷:“我敢說。”


    李氏冷哼一聲,從袖子裏抽出一封書信,高舉在手問道:“那這幽州管休的回信是怎麽回事?”


    蔡嫵聞言渾身一僵,杜若也隨之愣怔。


    盧氏見此心頭一顫,拉下外甥女的手,暗自祈禱:千萬別有什麽事。卻聽自己身側響起鄒叔的一句聲音打抖,語氣發顫的話:“老……老爺……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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