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韋殺人的消息並沒有對蔡家商隊北上的行程造成影響。七月的時候,商隊正式進入並州境內。因為之前鬧黃巾,並州境內相比其他靠近京師的州郡更顯出一派荒涼肅殺。蔡嫵他們一路行來,見識到了不少被廢棄的莊子宅院,還有挺肥沃的農田,無人耕種,荒草長得比人都高。


    蔡嫵看著這些,就覺得心裏特別不是滋味。有句話說的好: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她這趟出行,好像就是為了印證這句話一般,把她曾經在家裏交織的太平安逸夢撕得粉粉碎。她甚至不知道這跟著出來的決定是對是錯,她隻是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她曾自以為是,高高在上,以為有穿越資本做仰仗,自己就可以安枕無憂。她曾運用她的小聰明小智慧替自己替家裏化解過無數的大小問題,以至於她自我膨脹,以為沒什麽是她需要低頭妥協的。她曾以為這世上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到時候攤上三國有點亂嘛。反正隻要不卷進爭霸天下去,她家肯定能太太平平。


    可是現在,蔡嫵覺得她錯了。真的錯了。這世上不是你想不招惹是非,想安穩度日就可以安穩度日的。天災人禍,身不由己。是非功過,紛擾無論。一趟出行,即讓她開了眼界,長了心性,同時也學會了與整個時代的融合和和解。她不得不承認,它比她內心的執著強大太多,她改變不了它,便隻能一點一點適應它。


    隻是這適應裏麵到底有多少是主動,又有多少是被迫就端看蔡嫵自己是如何體會的了。


    七月中旬的時候,蔡家商隊臨近雁門關。作為大漢第一雄關,雁門關修得大氣威嚴,但同時戒備也是森嚴。靠近雁門關二百裏,就已經有官兵在隘口把守。蔡家的商隊生意原因,必須入關交易,對這一路關卡還算能接受過來。隻是在離最南端一個關卡還有三十裏路時,蔡斌選擇了暫時歇腳,整頓行裝。


    七月流火天,大太陽照的人頭暈。而且這天氣還是個孩子臉,剛還是晴空萬裏,一覽無雲,沒一會兒就黑雲壓塵,風雨欲來。


    蔡嫵他們就是那麽不走運,進了一個荒廢的莊子休整,結果進門的時候是太陽高照,等到休息好,要上路時,正趕上狂風大作,大雨傾盆。沒辦法,那就隻能繼續在莊子裏歇著。


    可是變故就出在他們多停留的這半天裏了。


    在天色因為雲頭遮日越發黑沉的時候,幾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摸索進了蔡家商隊,然後在商隊尚且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突然出手,製服了蔡斌和幾個當頭的管事。


    情況發生的太突然,蔡嫵甚至來不及出聲呼救,就見自己阿公被人在脖子上架了刀。從沒見過這種情形的女孩兒,瞬間就蒼白了臉色,強自壯膽聲音發顫地問一個首領模樣的來人:“你……你們想幹什麽?”


    被問的人來回掃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停留在了蔡嫵身上,一臉不屑表情:“小白臉,你們這群人裏可有大夫?”


    蔡嫵腿腳哆嗦,撐著牆壁站直身:“沒……大夫。”


    那人眼睛一眯,手勢抬起,被製服的林中脖子瞬間就被精巧地劃開一個口子,繞過咽喉和動脈,不是致命,但卻一直血流不止。


    蔡嫵瞬間急眼:“你們要幹什麽?”


    來人手一放,“我們走。”然後十幾個人就跟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又秩序井然地組織了撤退。沒有一眨眼功夫,便都消失在了視野中。


    就像做夢一樣,這幫人來的突然,走的突然。片刻功夫挾持數人,兩句對話,刺傷一人。這是幫什麽人?他們到底是要幹什麽?


    蔡嫵想思索,但情況已經不容她多想。她的林中叔父正捂著脖子,臉色慘白地跌靠在牆角。鮮血自手指縫裏不住湧出,再不止血恐有性命之憂了。


    蔡嫵跌跌撞撞跑去馬車旁,拿了包袱打開:幸好幸好,杜若那丫頭擔心她頭一回出門受委屈,亂七八糟的好藥沒少給她帶,包袱裏就有止血藥和參片。


    蔡嫵動作麻利地撕扯了紗布,在幾個已經回神幫忙的大老爺們的幫助下把藥上好,把傷裹好,才看著臉色難看的蔡斌輕輕地舒口氣:“林叔父他沒事。阿公,這是怎麽一回事?”


    蔡斌抬起食指,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指門外,壓低聲音問蔡嫵:“你什麽時候學的醫術?”


    蔡嫵已經來不及詳說,隻能信口一句:“跟一個怪老頭學的。林叔父這傷勢不宜活動,恐怕得修養一陣子。阿公,咱們是不是應該先離開這兒,然後找個地方讓林……”


    話沒說完,門口就響起一串擊掌聲,蔡嫵猛然抬頭,就見剛才那位領頭的人一臉嚴肅,要笑不笑:“小公子,真人不露相。剛才療傷的手法和用藥著實讓我等吃驚意外。來人,請小公子到後院一敘。”


    說是請,其實哪裏真的是請?蔡嫵眼見幾個佩刀的壯丁向自己走來,本能地躲在了蔡斌伸手,扯著蔡斌袖子:“阿公……”


    蔡斌一步上前,擋在女兒和來人之間,端起笑容問道:“敢問壯士此番何意?列位要是圖財,商隊貨物盡管拿去。小老兒和犬子與列位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列位壯士實在犯不上如此為難。”


    “少廢話。財要,我們人也要。讓開。”當前那個佩刀的人說話間就已經到了蔡斌麵前,也沒見他怎麽動作,蔡嫵忽然就被抓住了胳膊,隔著蔡斌被拉扯到了一旁。


    “阿公……”


    “壯士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切勿傷我兒性命。”蔡斌臉色在女兒被抓的一瞬間就變得慘白無比,剛還是得體斯文的話語一下軟和的千百倍,眼中擔憂更是顯而易見。讓來人不由微微頓了頓動作,解釋道:“我們不會傷他性命,隻要他跟我們走一遭,去給我們公子看個診。”


    同時領頭的那位也在一旁接口:“那位老先生你不必憂心,隻要你和你的商隊老老實實不出岔子,我保證你兒子能平平安安活著。但是如果你們敢動什麽歪心思,哼哼……可別怪某家這些兄弟手下無情。”


    蔡斌什麽人物?坐南闖北這麽些年,瞬間就判斷清了形式優劣,趕緊低頭拱手,連連道:“壯士放心,不出岔子,肯定不出岔子。對了,車上還有一些金瘡藥,阿哲,給壯士一並拿了,隨著公子一道送過去。”


    首領的眼睛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光,掃了眼去取藥的薛哲後,望著蔡斌似笑非笑:“老先生,藥某家收下了。你的人就不必一道跟過去了。”說完手勢一揮,“我們走。”


    蔡嫵被一個壯漢挾持著胳膊強行帶出了避雨廳。


    “阿公,阿公……”


    “別慌神,孩子。阿公在呢。”蔡斌幾步跟前,想跟著去看看,卻在門口被斷後的一個人攔住,“噌”的一聲抽刀出鞘,森寒的反光襯著刀身上暗紅的血槽,照得蔡斌眼睛一眯,心裏恨恨暗罵:娘的,居然是軍刀!怪不得這幫人行事如此訓練有素,敢情是換了百姓衣裳的行伍之人。行伍人?天呐,可千萬別被他們發現阿媚是個女兒身,不然……。


    隻是這麽一個念頭的設想,當阿公的那位冷汗就滲濕了額頭,手扶著門框,無力又無奈地轉過身去。


    “東家,你看這……”牆角裏,剛被蔡嫵醫治的林中臉色蒼白,聲音沙啞地出聲。


    蔡斌搖搖手,轉看著身旁幾十雙望著他正盼他出個主意的人沉聲道:“稍安勿躁。這群人恐怕不是土匪山賊那麽簡單。先靜觀其變,沒我開口,誰都不許擅自行動。”


    這就是要等待了。雖然法子有些消極,但卻是目前唯一還算靠譜還算不上人命的。隻是靜觀其變的話,二姑娘那裏……要怎麽辦?


    蔡嫵這裏情況確實不太妙,但也沒沒有她預想的那麽糟糕。


    蔡嫵剛才在前廳被抓的時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可是真等到被拉扯出來,大風一吹,恐懼倒漸漸減少,理智開始越來越站上風:他們沒有殺她,也沒有殺任何一個人,隻是傷了林中叔父,然後在外麵窺探他們舉動,這說明他對他們有所求,卻又不信任。等到證明她有能力治傷後,立刻挾持了她。隻能說他們那裏有個病患,而且是情況危急的病患。


    果不其然,等蔡嫵被帶進後院一間仆人房的時候,簡陋的床板上躺著一個眉目俊朗的年輕人,弱冠不到的年紀,臉色潮紅,嘴唇蒼白,此時正雙目微闔,前襟滲血。看上去一副呼吸微弱,命在旦夕的樣子。他身邊一個仆從狀的少年站在床邊,滿臉焦躁,卻隻是盯著人手足無措,一副相救不知從何救起的無力模樣。


    蔡嫵左右看看,發現所有人都正望著她,當頭那位領頭的還是拿下巴指指她:“去看看我們公子傷勢如何?別耍花招,不然你那些叔叔伯父還有你阿公都不會看到明天大太陽。”


    蔡嫵心裏一抖,垂下眼,極力掩飾自己對說話人的厭惡和抵觸,強迫自己走到傷者麵前,近身彎腰,剛要把脈,腕子就被人抓住了。


    蔡嫵震驚地低下頭,望著自己腕子上那隻手的主人,滿眼的不敢置信:居然是那個看起來失血過多快死了的人。他哪兒來的力氣和警覺,居然還能準確無誤地擒住她?


    榻上人微微睜開了眼睛,即使重傷目光依舊精芒閃爍。像冷箭一樣射向蔡嫵。


    蔡嫵掙紮一下無效後沒奈何,隻好彎腰斟酌著說:“我是你手下人請來給你看傷的。我的阿公和叔伯們都在你們的人手裏,你不用擔心我會耍什麽花招。”


    年輕人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鬆開手,聲音氣若遊絲:“如此,有勞了。”


    蔡嫵暗暗鬆了口氣,連道僥幸:你說這人要是個病糊塗的,聽到她話根本不相信,直接手一抬,讓人把她哢嚓了,她真是連個喊冤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他神智清醒著,可以更好地配合診治,當然,也好更快地讓她脫身離開。蔡嫵想到此間就擯除一切雜念,開始專注診脈,片刻後,她微微蹙起眉頭,然後抿抿嘴,以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對身後一直監督她的領頭者說:“我要看看你們公子的傷處。你能幫忙把他衣服解開嗎?”


    領頭那位二話不說就邁步上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扶起人,剛要伸手解衣帶,就被那年輕人輕輕出聲攔住::“慢著,牛烈。”


    “公子?”領頭那位叫牛烈地困惑不解地發問。不過他家公子卻沒應聲,隻是把目光略顯複雜地投注到蔡嫵身上,依舊是聲沙氣啞地問:“你是……醫者?”


    蔡嫵搖頭,“我隻學過一些皮毛而已。不算醫者。但你若是不相信我,這裏恐怕真的找不出第二個比我更好的人了。”想了想,蔡嫵又補充道,“我雖不是醫者,卻師從名家,醫德還是過關的。不會隨處張揚。”


    牛烈奇怪地看了眼蔡嫵,似乎不明白這小子是如何看出他們這群人不想張揚的。而榻上年輕人似乎在想些什麽,片刻後才沉默地點點頭,算是同意了察看傷勢的要求。


    牛烈得令後輕手輕腳地探出手,跟做微型手術一般一點一點解開衣帶,然後輕輕緩緩地把衣襟打開。蔡嫵在看到的瞬間一下子就白了臉色,隨後捂住嘴,很沒禮貌地轉過身幹嘔了兩聲:太不堪入目了,這傷口真是太不堪入目了。那是好幾道刀箭之傷,似乎時間先後不一。最新的還在不停流血。中間的卻已經有化膿淤紫,還有些傷口因為處理不及時,加上可能遇水遭雨,已經發白腐爛。在人身上橫七豎八,猙獰萬分。


    怪不得剛才牛烈動手那麽小心,怪不得剛才他那麽個反應。要是她,她也不想把這麽難堪狼狽的東西展示給人看。不過……受這麽重的傷,失了那麽多的血,他人竟然還清醒著,這一點倒是讓蔡嫵不得不心生佩服。


    她強壓下那口惡心的反胃感,咽了口唾沫低聲道:“情況有些棘手。腐肉得先割除。膿血也要吸出。還有就是,新傷口需要止血。藥我帶的還差不多夠,隻是這些傷口同時處理,你家公子他……”未必能撐得住。這可是一個外科手術。條件那麽簡陋,傷兵都拖了那麽久,搞不好就下不了手術台。


    “就按你說的辦吧。”榻上人不知什麽時候閉上了眼睛,聲音淡淡。


    蔡嫵順聲望去:“如果出了意外,你可能會死。”


    “真那樣,臨死前我會交代他們放你們離去。”說話間,年輕公子眼睛微微睜開,瞧著蔡嫵臉色潮紅,音聲皆弱地回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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