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糧的具體實施過程蔡嫵沒再參與,她被王氏敲打後就一直老老實實看蔡平主持這事了。開始蔡嫵還擔心哥哥會神經大條,二了吧唧,不長心眼兒,後來才發現蔡平其實他是個挺能擔事的人:理起事兒來相當的認真細心。從賬房賬目到糧食買進到倉庫建設他都一一仔細過問,不見絲毫懈怠。前有祖母去世獨撐一家,後有父母缺席主持屯糧,這個哥哥可能才智平庸,卻總是會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人以踏實感和擔當感,讓人內心熨帖,倍感安全。


    當然,有這種感覺的不止她一個,陳倩也是其中之一。


    對於這個計劃,陳倩因為幼時經曆,也是相當上心。有事沒事就愛跟著阿婧去糧倉轉悠一次。到那裏的時候十回有八回裏是蔡平在專注忙活,沒空招呼她們。


    倒是阿婧心細,發現自家哥哥一臉投入認真地幹著什麽,她身邊阿倩盯著哥哥看的時間就越長,神情也越恍惚。


    阿婧把這事嘰嘰咕咕說給蔡嫵,結果自家小妹樂得見牙不見眼地感慨了一句:“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呀。”


    阿婧一愣,正要就這句話的深意慢慢品味,就聽一旁的小丫頭縮縮腦袋,萬分滄桑地接了一句:“哎,男人呀還是認真的時候最有魅力。古人誠不我欺。”


    阿婧差點被這話驚的一頭杵桌子上:你個小屁孩才多大就一副閱盡萬事的樣子來這麽一句?還認真的男人?還誠不我欺?你知道男人是什麽嗎你就感慨?


    阿婧繃著臉,腦中神思電轉:哪個古人說了這一句?不行,不管是誰說的,都不能再讓阿媚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瞧瞧,她腦子裏都開始有多危險的想法了?


    於是一貫精幹的阿姊在某一天下午,帶著方方圓圓毫無征兆地突襲了姊妹倆的公用書房。在一番風雨過境的搜索後,方方圓圓各自抱著二十多斤重的“教壞小孩子的雜書”揚長而去。留下蔡嫵可憐兮兮扒著門框,望著三人離開背影欲哭無淚:她真不是故意的。全是上輩子聽多了,這會兒遇見了有感而發而已。跟她看的書沒關係。快把她書換回來啊!


    杜若瞧著蔡嫵失落模樣,遲疑片刻,才拿竹簡戳戳她胳膊:“姑娘,杜若收拾書房時,把不少書都轉到你房間榻底下了。大姑娘收的不少書裏不少在你房間中都還有同卷的。姑娘,你還有的看。”


    蔡嫵眨眨眼,反應過來驚喜地抱住杜若:“哎呀,杜若你真好。”


    杜若一愣,小臉立時紅透:姑娘在誇她。感覺真好。


    晚上的時候老神棍不知道又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看著翻書整理的蔡嫵大言不慚:“不就是書嗎?老道我這兒有的是。媚丫頭你要不要看?”


    蔡嫵瞟了瞟他:“不要。”誰知道他那些書到底是什麽東西,萬一是《騙術大全》什麽的,要是叫阿婧知道,還不得把她扒層皮?


    “嘖,你這丫頭真是不識好壞。這書可是我親寫的。”


    “那就更不要了。”蔡嫵頭搖的更厲害了。


    老道兒不滿了:“哎哎,你這什麽態度?老道兒我可有一身的本事。我可以教你招蜂引……呸,是呼風喚雨,識測天機。你學不學?”


    “不學。”連招蜂引蝶都差點兒說出來,我認你當師父,我傻了?


    “我還可以教你星相占卜,識人相麵。”老頭兒不死心,繼續推薦。


    結果又換來一句蔡嫵的:“不要。”


    “這個也不要?那老道我還精通丹鼎岐黃,房中之術,你學嗎?”


    蔡嫵“啪”的一聲把腦袋磕在了竹簡上了:房中之術?他竟然就這麽大喇喇地說出來了!不是說古人都含蓄保守嗎?那這神棍是怎麽回事?她小人家現在是孤陋寡聞,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對眼前這神棍下結論——整個大漢朝思想最怪異,言辭最不著調的不靠譜人士!


    不靠譜老頭兒身後把蔡嫵從竹簡上扒拉回來,扳著她小臉上下看了看,抬手一拍:“沒磕疼,連紅都沒紅。哎,我說,你學什麽你吱一聲。我可是不收你修束的。”


    蔡嫵拍開他爪子,扳著臉:“你說的有一樣正經的嗎?”


    “怎麽沒有啊?都很正經啊。老道兒這身的本事,隨便挑一樣就夠你學上幾年的。你挑一樣,挑一樣我教你。就挑一樣成不成?你總不忍心我這身本事在我百年之後失傳吧?”老神棍開始胡攪蠻纏,吹噓胡扯。


    蔡嫵瞪他:“你不是說你已經有過徒弟了嗎?不可能失傳的。再說,誰跟我說他跟閻王爺拜把子,不入地府,長生不死。這樣的人會有百年之後?”


    老頭兒這回又態度微妙地忽略開蔡嫵前半句話,,當沒聽出她話中諷刺,捋著胡子嘿笑:“百年之後是等老道我一百歲的時候。你讓我那會兒再開堂授徒不是欺負老人家嗎?”


    蔡嫵瞪了他一眼,靈機一動說道:“要不你把那手魔術教給我吧。”


    老道兒吹胡子瞪眼:“是仙法!仙法!懂嗎?跟你說多少次了,你怎麽總改不了?”說完他拿起蔡嫵小手捏捏,搓搓,又放眼前對著陽光仔細看看。


    蔡嫵看著他把研究古董的架勢拿出來研究自己手掌,隻覺得額角抽搐:“到底教不教啊?”


    “不行。手嫩。手掌太軟,手指太短,指節太細。你這樣拿個針繡繡花還行,要學這個,不成。”


    蔡嫵不死心:“我不是還小嗎?還會長的。”


    老頭兒沒理她,直接攤開自己的兩隻手:“丫頭,你看我的手是什麽樣的?”


    與他那張萬年沒洗過的臉不同。這雙手出乎意料的好看:十指纖長修精,手掌白皙潤華。指節分明,指骨勻力,如翠山的竹,如藍田的玉。連指甲的形狀光澤都讓人聯想到了剛剛出蚌的珠。可靈巧輕盈,可力透萬鈞。蔡嫵低了頭,被打擊地萬分不甘地承認,在老神棍身上,真有比她養眼的地方。


    可老道兒卻隻接了一句:“就這條件我學了十二年才有今日成就。你那手?嘖嘖,你要隻想玩玩不打算靠這麽謀生,我勸你還是算了吧。”


    蔡嫵嘟起嘴:“那……勤練習著也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不過那就麻煩多了。這東西要天賦的,老道行走江湖幾十年,就隻碰到我大徒弟一個人。他倒是一個天生就能吃這碗飯的。奈何那孩子心性不足,半途而廢。可惜了。”老頭兒說這話時,臉上竟然難得顯現出一種類似憂慮和惆悵的表情。讓蔡嫵腦子裏瞬間蹦出不少狗血詞匯,比如反目成仇,劍拔弩張,分道揚鑣,叛出師門什麽的。


    她歎了口氣,小大人一樣同情地拍拍老道兒,安慰道:“人家不願意。你也不要勉強。強扭的瓜不甜,看開點兒吧。”


    老道垂了眸,聲音淡淡,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對人:“隻怕他急功近利,走了歪路,為禍眾人啊。”


    蔡嫵一愣:這正兒八經的深沉樣還真挺唬人。她是不是要考慮重新定位一下,老神棍在她心裏的形象?


    結果蔡嫵的想法還沒實施呢,眼前人立馬又換上一副猥瑣笑容,衝著蔡嫵誘拐道:“你真不跟我學?你跟我學吧?我可以教你……”


    蔡嫵翻著白眼堵住耳朵。老神棍不以為意,再接再厲。於是新一輪的吵吵鬧鬧,言辭交鋒又在蔡嫵跟老神棍中間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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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懷孕七個多月的時候,蔡斌終於在外頭待夠折返回家。也不知道他這一路都看了什麽,


    回家以後的家庭見麵會上,蔡斌繃著臉問完家裏情況,竟然一反常態捋著胡子跟蔡平笑眯眯說道:“屯糧這個事,你辦的多。原本我是沒想這樣的,最近看光景看,倒是為父的疏忽了。”


    蔡平趕緊束手,正要直接告訴阿公這也不是他的功勞。點子是小妹出的。可話沒出口,就被阿婧和蔡斌一起瞪回去了:這話能說嗎?你可是未來的家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你讓爹娘和你這個下任家主的麵子往哪裏放?


    蔡平被瞪的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趕緊閉了嘴。


    等到訓誡結束,發完禮物,蔡斌遣散了眾人扶著王氏回房。一路上蔡斌一言不發,絲毫不見平日回家時的興奮。


    王氏奇怪地問:“出什麽事了?可是這趟出行不順?”


    蔡斌麵帶憂鬱地搖搖頭:“進屋說。”


    王氏心裏一個“咯噔”。等到了房中,蔡斌剛落腳,她就忍不住開口:“到底怎麽了?”


    蔡斌給自己倒了杯茶,垂眸看著竹杯,失神好一會兒才聲音低啞地說道:“文開……過世了。”


    王氏一驚:“什麽時候的事?”


    蔡斌仰起頭合了眼睛:“去年冬天。從咱們這兒離開不久就病倒了。沒熬到年底就……我當時就該想到他身體有恙的。不然他怎麽會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看看兒婦?我該想到的呀……我那天應該多留他一陣,那樣他就能見見咱們家阿媚了。”


    王氏微低下頭,走上前,攏過自己夫君胳膊,柔聲道:“生死有命,天意難違。郭公他……你也別太難過自責……”


    蔡斌不說話,王氏也不多言。


    等了好一會兒,當娘的才算想起什麽一樣問道:““郭公過世,那咱們和郭家的親事……”


    “親事照舊!要是郭家沒了家主就退親,那我蔡斌成什麽人了?”


    王氏抿抿唇,有些擔憂:“可郭家家主沒了,他孩子又那麽小。他們家家業由誰來擔?”


    蔡斌揮揮手:“劉氏是個精幹人。除了對孩子嬌慣點兒,她可不像平常婦人一樣軟弱可欺。郭家有她在,倒不了。”


    “那孩子現在?”


    “守喪呢。聽說文開去世前給他安排了潁川書院。等孝期一過,嘉兒就該去潁川書院讀書了。這樣也好。文開過世,嘉兒作為獨子也該出去闖闖。留在家裏長於婦人之手,難免見識淺薄。將來難成氣候。”


    蔡斌說完想起什麽,微垂了頭,輕輕蹙了蹙眉。郭泰的突然去世讓他有了一層憂慮:郭嘉從小聰明伶俐又淘氣。原先有郭泰管著尚且能氣走那麽多位西席。現在郭泰沒了,沒人拘束他,他是不是會更加無法無天?萬一跟人學壞怎麽辦?萬一變成了鬥雞走狗的紈絝敗家子怎麽辦?萬一……。


    再說潁川書院聲名頗盛,去那裏讀書的皆世家子弟、各方才子。年齡參差不齊,最少的也有十七八了。郭嘉就算守完孝去,那他也才十一啊。和這麽一堆人處著,他能合群嗎?他能跟人家聊到一起嗎?


    未知一個接一個,撩的蔡斌心頭惴惴。可是卻一個字也不敢在王氏跟前提起。一來他了解王氏,郭嘉要是個不好的。王氏就是拚著蔡家名聲不要,毀約退親。也絕不會讓阿媚嫁過去受罪。二來孩子還小,阿媚連自己許人了還都不知道。原本他想著等自己姑娘十來歲,情竇初開,又懵懵懂懂的時候告訴他呢。現在看……這事中間變數這麽大,他是不是要好好觀望幾年,把這個時間再往推一推?


    蔡斌在這裏兀自沉思,王氏卻已經開始轉移話題:“平兒這回辦事我看著有些長進。男孩子長久拘在家裏不好,,何況平兒將來要接你的攤子。不如明年,你帶著平兒曆練曆練?”


    蔡斌沉吟片刻:“嗯,平兒十五了,也不小了。明年就讓他跟著我出去吧。正好趁著在家這陣子給他找個年紀差不多的可靠副手。等將來我們這些人老了,他的心腹也能立刻頂上。”


    “可靠副手啊?李女家的倒是都知根知底。可她兒子隻比阿媚大一歲。比平兒就差得多了些。再有的話,就是管家的二兒子了。那孩子原來到家裏來過,你還記得嗎?你看他怎麽樣?”


    蔡斌扭頭:“你說的是管休?那孩子不錯,十多歲,年紀合適。而且沉穩聰慧。有他在平兒左右幫襯著我們能省心不少。對了,這事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親去辦了。等到時候讓玉兒去跟管家媳婦說,就說平兒缺個伴讀的,他們家要是明白事理,自然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個我自然曉得。”王氏點點頭,轉向蔡斌露出神秘一笑,“不過還有一個事得跟你說。”


    蔡斌被夫人動作弄得有些疑惑:“還有?什麽事?”


    王氏彎了眼睛挨著蔡斌坐在榻上低聲問:“你看倩兒那丫頭怎麽樣?配咱們平兒合適嗎?”


    蔡斌一下樂出聲來:“你說這個呀?合適,怎麽不合適呀?不合適我當年就不讓瑤姬帶著女兒來咱們家了。”


    王氏一愣,偏偏頭很是懷疑:“你那會兒就打算好了?我不信。都沒見你跟我說過。”


    蔡斌擺擺手解釋:“倒也不是。隻因當時去請瑤姬,先見到的是倩兒。覺得她小模樣挺討喜,而且進退有度,言辭條理。加上那次正好要去郭府給阿媚訂親。就臨時起意,存了給平兒也訂下一個觀望的心思。不過平兒畢竟和阿媚不同。而且瑤姬那時才喪夫歸家。貿然說這個,我怕被她誤會。所以就隻請了她們母女。讓孩子們自己處著。成的話?咱們得一個知根知底的賢惠兒婦。不成的話,咱們賺一個親似女兒的丫頭,怎麽都算美事一件。”


    王氏聽後,等著蔡斌狠瞟他一眼,故意給潑冷水:“你倒想得長遠。你怎麽沒想想倩兒的身世?”


    “身世?什麽身世?你說倩兒跟著母親被陳家大婦趕出來這事?這事對咱們家隻好不壞呀。瑤姬外柔內剛,倩兒跟著母親耳濡目染。對陳家之親近能比的上和咱們家的親近?陳家哪天真想召回陳家骨肉,那也得看倩兒自己怎麽樣了。你看她自小養在蔡家又要嫁到蔡家,娘家陳氏跟她沒半分情分,真到時候,她能不一心為蔡家考慮?為平兒著想?平兒那性子,你也知道,這孩子心眼兒實,對人事上有些迷糊。倩兒伶俐,有她在平兒走不了歪路。瑤姬大家之名,聲動潁川,做她女婿,咱們平兒不虧。”


    王氏本沒打算反對這門親。不過這會兒聽蔡斌頭頭是道的一說,心裏又開始別扭了:好麽?你還想過這麽些事?有你這樣當阿公的?悄默聲早就算計好,連坑都挖了,專門等著自家兒子往裏跳呢!


    王氏嗔了他一眼,拉起蔡斌,推著他後背:“時候不早了。你趕了那麽久的路,想必也累了。我身子不方便,你去玉兒那裏歇著吧。”


    蔡斌一愣。抿嘴看著王氏,拿眼神控訴:你趕我?


    王氏故作不知,依舊輕輕推了推他:“我乏了。你明天再來。今天留你,當心被人閑話。”


    蔡斌這才皺了皺眉,抬起腿,心不甘情不願地步出房門,一步三回頭地往自己妾侍屋裏走。留下廳內強撐的笑意廳內王氏望著他的背影眸光落寞,表情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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