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女倆人在江氏的院子裏待了很久。到後來蔡嫵都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才被蔡斌抱著回了她自己的房間——她自開蒙以後就有了自己的臥房,由李女晚上照看著。她過得倒也安泰舒適,至少不會出現被夫妻房事驚醒的尷尬事了。


    而蔡斌自那天以後也逐漸開始恢複,雖然還是不太抒懷,他好歹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了。蔡嫵看得心裏安慰:能吃飯就好,能吃飯就說明那天的話他聽進去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日子久了,他就會慢慢地想開了。


    果然,三個月以後,蔡斌總算步出了母親突然辭世的心理陰影,開始張羅忙活過年的事。蔡嫵新奇地發現:今年過年,蔡斌沒有命人把桃符釘在各個門上,而是隻在府門旁邊掛了一個木匣子,上方開口的那種,瞧著有點像沒了蓋木箱。


    這是什麽?家裏有孝在身不能掛桃符她是知道的。但是……也沒聽說能用木盒子代替的。


    蔡斌瞧著小女兒邊咬手指邊仰頭看木匣的費力樣兒低聲失笑,抱起蔡嫵指著木盒說道:“這個叫‘納福’。今年咱們有喪在身,不能隨意走動。所以,等年節前後,家裏親戚朋友就會派人把自己名刺投入其中代賀新春。明白了嗎?”


    明白了。名刺這東西就是漢末版的賀卡嘛!至於這所謂“納福”?肯定是古代版郵箱嘍!


    蔡嫵嘟著嘴,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這點子誰想的啊?當真是智慧得很。


    不過即便有“納福”在,蔡家在祖母去世後的頭一年過得也相當的冷清。年夜飯上油葷皆無,連守歲熬年都顯得寡淡無味。蔡嫵趴在偌大的食案上邊看王氏給她往碗裏夾菜,邊心裏酸楚地想:去年這個時候,她話還說得不利索,被人抱著給江氏磕磕巴巴地拜年。可是現在,她會行禮能逗樂了,但是那個迷迷糊糊的老人卻不見了。


    年後正月廿六,蔡嫵生辰。王氏按照民間舊例給她做了一碗壽麵。蔡嫵抄著筷子,心滿意足地吃東西。一旁蔡斌摸著她頭頂調侃:


    “我家阿媚又過了一個生辰。馬上就長成大姑娘,要嫁人嘍。”


    蔡嫵聽罷差點沒一口噎著!她瞪圓眼睛,很是不爽地看向蔡斌:阿公,你今天又要抽風了嗎?我才三歲啊!三歲!我怎麽就成大姑娘了?我怎麽就要嫁人了?還有,你不要擺出一副送女兒出嫁的被棄表情來,看的我很有負罪感!


    蔡斌對小女兒的怨念絲毫沒接收到。他在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女兒腦袋後,又轉過頭跟大女兒說:“眼看你們姊妹都跟林大家啟蒙,也該給你們布置給書房。這樣吧,出了正月以後,阿公讓人把花園旁邊的那間房給收拾收拾,給你們做書房用。這段時間,你們倆就先跟你大哥湊合一下,或者去阿公那裏也行。”


    蔡嫵眼睛一亮,看看同樣興奮喜悅的小姐姐,扭頭對蔡斌賣萌撒嬌:“阿公,好阿公,書房那裏可不可以是阿媚和阿姊自己布置?”


    “你們布置?”蔡斌彎下腰滿眼笑意地看著蔡嫵,“你會嗎?”


    “我會的!”蔡嫵邊信誓旦旦地回答邊握著小拳頭在心裏為自己辯白:不要小瞧女人對房子的熱衷程度。對於裝點自己居所的熱情是寫入女人血液裏的本能。是任何時代任何地點都不能改變的!所以,我這點要求不過分。


    蔡斌挑起眉,在兩個女兒中間來回望了望,似笑非笑地點頭道:“行啊。你們自己收拾自己布置。不過……隻能在旁邊說,不許親自跑去添亂。”


    蔡嫵聽前半句時臉上一喜,聽到後半句,立刻聳拉下小腦袋。一邊沮喪一邊在心中以精神勝利法安慰自己:沒關係,沒關係。這樣也好,這樣挺好。自己和阿姊年齡不大,做不了什麽體力活!動嘴不動手,挺不錯,挺和她心意!


    於是接下來一段時間,蔡嫵和阿婧就都來回穿梭在了臥房、蔡平書房以及自己將有的書房之間。忙碌又充實的樣子。蔡嫵最喜歡做的事也終於從原來聽林大家講課變成了在自己哥哥書房裏扒竹簡找閑書。至於她找到以後幹嘛?那還用問?自然是當寶貝運到自己書房去了。


    可憐蔡家哥哥那些閑書,藏在犄角旮旯瞞過了先生的眼睛,也瞞過了爹娘的審查,卻偏偏沒有逃過自家幺妹的毒手。她來一趟就如狂風過境一般,連書房角落裏被染了三層黑灰的東西都躲不過她的台風尾。隻要順眼,她統統都愛不釋手。


    蔡平那癡愣孩子,實在是好哥哥、傻哥哥典範。他也不管那東西貴重與否,有用沒用,蔡嫵看不看得懂。反正隻要蔡嫵要,他立刻就顛顛地雙手奉上。送完還嫌不夠似的跟蔡嫵交代:你還想要什麽?跟哥哥說,哥哥出門給你買。


    你買什麽呀?你這樣絕對會把幺妹慣壞的!


    當姐姐的那個終於是看不下幺妹那“搜刮民財”時的無恥樣了,抓著罪魁禍首到跟前,繃起臉點著蔡嫵小腦門:“你呀,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看的懂嗎?你就把這些東西搬過來了?”


    蔡嫵嘟著小嘴心話說:我當然看的懂啊!我找的可都是我能看明白的漢隸。可是話出口卻是:“我看不懂阿姊你看了講給我聽啊。大哥說了,他要上進讀書,接掌家業。這些閑書他都不著扔了可惜。我就全給搬來了。”


    阿婧登時無語!


    她肯定是上輩子沒有給老天爺燒香,這輩子才攤上這麽倆二貨的兄妹的。大的腦袋缺筋,護妹成呆。他對妹妹唯一原則估計就是:妹妹的原則即原則。妹妹的意願即目標。而小的那個更不省心:小丫頭是時而精明,時而迷糊。你打吧?不舍得。你罵吧?不知道她聽懂聽不懂。真是鬱悶抓狂,暗傷不已。


    等雞飛狗跳出了二月。蔡嫵和小阿姊的書房總算收拾完畢,正式啟用。


    裝修布置期間,蔡嫵和阿婧陳倩一道參和,三個小姑娘加一起,把幹活地人支使得團團轉。這可苦了負責這事的管家。幾位小祖宗不是嫌棄起門上的雕花不好看,就是像覺得窗戶的開度太小,不夠亮。要麽是覺得這處放個屏風比放桌案好,要麽是看那處不滿意,認為放臥榻的地方不如放書架美。


    在這麽多古怪刁鑽的要求下,管家還能全身進退實在是一個奇跡!他這回可算徹底領教了蔡斌對孩子們的縱容。又是對小的那個。蔡斌基本是百依百順,隨叫隨到。絕對二十四孝好阿公!


    不過這小丫頭也算能耐,別看的她年齡小,個頭低。說話奶聲奶氣,童言無忌的。但是你仔細品味時,會發現那些特幼稚的話,咋聽起來雖然是無稽之談,但仔細一想,她說的還真在那個理兒上。


    月餘相處,管家正要欣慰下主家的二姑娘是個天縱奇才,蕙質蘭心的人呢,蔡嫵緊接辦的一件囧事就立刻把自己在管家心中美好形象給打了個粉粉碎。


    話說那天蔡嫵小姑娘正不遺餘力地當搬運工,指揮李女往自己小窩裏運東西。路上,蔡嫵也不知道怎麽就突發奇想,在李女一個錯眼的功夫轉身折了回去。李女抱著一摞東西,也沒太在意:這是在自己家,一個三歲孩子來回跑跑還能跑丟?


    李女略一思考,就拿東西往書房去了。等過一會兒,蔡嫵抱著一個食盒歪歪扭扭回來時,李女身影已經找不到了。


    蔡嫵發傻地“哢吧”“哢吧”眼睛,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周圍一個能幫忙的下人也沒有,不由心裏犯愁:哎喲,這裏頭還有桃花糕呢。不拿過去怎麽吃?可是,盒子又挺沉。我自己能拎過去嗎?要不……我試試看?


    腦袋沒譜的小丫頭咬牙施力,一下拽住食盒。可惜她對盒重和自己力氣估量錯誤,加上年紀尚幼,平衡力差,蔡嫵一個屁股墩給坐在了地上。


    “哎呦……”這下摔得可不輕,蔡嫵坐席上摸著痛處,疼得隻皺鼻子。


    就在這時,一道清清爽爽的聲音從蔡嫵身後響起:“你沒事吧?”


    蔡嫵“唰”一下扭過頭,抬眼一看: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精神爍爍,模樣俊朗。正蹙起一雙英氣的劍眉略帶擔憂地低頭看她。


    “摔疼了嗎?我扶你?”


    蔡嫵“呼”捂住了臉,不給人看自己長相:哎喲,那她現在模樣可丟人了。可千萬別被人認出來啊!這男孩誰啊?別是哪個來拜訪的客人吧?要是?那她丟人不都丟出家門口了。


    蔡嫵想到這兒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顧食盒的事了,身上泥土沒拍,直接提著小裙子,撒開小短腿往旁處跑了:他沒看見,他沒看見!被食盒摔倒在自家院子什麽的,才不是她辦的事呢。她今天什麽也沒幹,她就老老實實待在房裏了。


    蔡嫵當著鴕鳥腳底抹油慫包無比地逃離了“事故”現場。留下“小客人”一個在原地目瞪口呆:這……這姑娘是誰啊?怎麽……他才一說話她就跑了?他嚇到她了?


    “休兒?你幾時過來的?”管家指揮人抱著一堆東西路過時,正好看到自己二兒子站在路中,恍惚思考的模樣。


    管休一見自己父親,趕緊上前接過他手裏東西,解釋說:“剛到。阿公,你把今天要報給東家的賬目放在家裏了。娘讓我給你送來。我去見過了老爺和夫人。夫人說您在這裏忙活,就讓我自來尋您。”


    管家點點頭,邊招呼兒子往前走邊隨口問了句:“剛才在看什麽。”


    “有個小妹妹摔了……”


    “有去把人扶起來嗎?”


    “還沒等兒子上前,那小妹妹就已經一個人爬起來,跑遠了。”


    管家愣怔了下,放緩腳步,疑惑地回頭,望向不遠處放置的一個食盒:這好像是……二姑娘房裏的吧?小妹妹?難道說剛才摔倒的那是……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真聰慧剔透,也一樣莽撞毛躁,會出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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