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旬旬才知道,她到堯開報到那天正趕上每季度一次的各省市經理回辦事處報賬的日子,也是財務部最忙的時候。嚴格說起來,堯開的南五省辦事處並非池澄空降後設立的,隻不過以往每個省份負責人分轄一處各行其是,後來總部試行新政,將國內市場劃分為五大區域統一進行營銷管理,池澄直接被指派為南五省大區負責人,並將轄下各部人馬重新規整,成立了新的辦事處。


    在公司大多數人眼裏,南五省大區是個肥缺,每年的銷售量都占據公司總量的巨大份額,池澄卻私下對旬旬說自己其實是被發配邊疆。原來堯開作為國內知名的製藥大廠,其生產的幾種重點產品在這幾個省份需求一直旺盛且穩定,唯一堪稱對手的隻有當地的製藥企業久安堂,偏偏雙方部分產品具有同質性。


    久安堂起步晚於堯開,根基也未深,但它勝在地緣優勢,近幾年發展勢頭甚猛,大有後來居上、與外地知名企業分庭抗禮之勢,不久前雖有內部人事動蕩的傳聞,但其後被證實已由傅家收購。傅家財雄勢大,換了新血液的久安堂讓堯開不敢小覷,兩家不可避免地在市場份額的爭奪中有場惡戰。按池澄的話說,如果堯開與久安堂之爭在他坐鎮之下落了下風,那高層必然是認定他辦事不力。要是堯開勝了一籌,那還是借了以往市場開拓的蔭庇,總之他是怎麽也落不到好。


    旬旬當時就問他,既然明知如此,何必還來?以他的身份和一貫的狡猾,未必沒有選擇的餘地。


    池澄吊兒郎當地回答說:“如果不來,又怎麽見到你?”


    他說的話向來半真半假,旬旬自然知道信不得。他母親是本地人,這裏就是他半個故鄉,這個解釋遠比為她而來更靠譜,也沒那麽令她恐懼。可是不管他為什麽而來,是故意還是巧合,旬旬都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他不出現在這裏,自己現在是否還是在家中為謝憑寧熨衣服的主婦?日複一日,最大的苦惱就是陰雨天曬不了床單,可這樣的日子平淡到老,回想起來也未必沒有遺憾。


    旬旬到堯開上班近一個月以來,消除了最初的生疏和茫然,還算是很好地融進了新的圈子。本來,她這樣的人就如同一滴水,無形無色,很容易就悄無聲息地滲透、溶解、蒸發,讓你忘了她是為什麽而來,又是什麽時候出現,隻會以為她本來就該在這裏。同事們漸漸也習慣了這個溫和嫻靜、話不多但做事精細的新會計。當你需要她時,她是穩妥的,但大多數時候,她是隱形的。就連脾氣耿直、言辭犀利的財務部女主管陳舟在得知她是離過婚出來獨自謀生的女人後,也對她態度和緩了不少。說起來也好笑,到頭來隻有背地裏死皮賴臉的池澄表麵上對她最不假顏色,還美其名曰是想讓她更自在。


    財務部其實總共也不過是三個人,除了主任陳舟、會計旬旬,就是出納員老王。陳舟看上去比實際年齡略長一些,實際上隻比旬旬大三歲,今年三十一,至今仍是待嫁之身。雖談不上好相處,但人並不壞。她和所有這個年紀事業小成、終身大事又沒著落的女人一樣,對如今社會上的男性擇偶觀充滿了不屑和批判。


    同是剩女,陳舟和曾毓又大有不同。曾毓雖單身,但她的生活是豐富多彩的,身邊也沒斷過追求者,進可攻退可守,她的問題在於過高期待與現實落差之間的矛盾。陳舟則不同,她在工作的時候風風火火,但麵對外界時,卻保持著財務出身的人特有的拘謹,加上外在條件平平,擇偶標準又始終沒有放低,這才不尷不尬地將自己保存至今。她的名言是:讓臭男人滾……順便把我帶上。


    陳舟討厭比她年輕又長得比她好看的女人,隨著她年齡的增長,這個討厭的範圍也不得不逐漸擴大,最後成了她看不慣身邊的大多數同性,同時因為她生活圈子窄,討厭對象也具化為公司裏的每個女同事。前台的妹妹太淺薄,後勤的姑娘是花癡,為數不多的女銷售經理也常被她說成“藥水妹”,為了業績什麽都做得出來。她心裏想什麽一般都直接體現在行動上,因此也常得罪人。不過她身份特殊,既是辦事處的“財神爺”,又是總部直接委派來“輔佐”池澄的資深元老,按她的話說,就是池澄私底下也要叫她一聲“舟姐”,所以大多數人對她無可奈何。


    憑空冒出來的旬旬一度是陳舟眼裏的頭號敵人,偏偏又在她手下,初來乍到的時候沒少吃啞巴虧。但就耐受能力而言,旬旬是個中高手,她在彪悍的豔麗姐身邊都生活了那麽多年,久經各種逆境考驗,早已練就百毒不侵、一笑了之的本領。像她這樣的人,隻怕遇上心思比她更深、韌性比她尤甚的對手,其餘都不在話下。態度再恭順一些,說話再妥帖一些,處事再低調一些,幹活再主動一些……恭維和善意最好潤物無聲,恰到好處,沒有不受用的,尤其是陳舟這樣色厲內荏的對象。


    很快,陳舟就發現趙旬旬並沒有想象中討厭,雖然她長得不錯,但她的好處是內斂的、規矩的,沒有給人絲毫侵略感。她不是辦公室裏的花瓶,而是一幅和牆紙顏色相近的裝飾畫,上麵還帶有時鍾,恰到好處地體現了功用,然後就和環境融為了一體。


    到頭來,旬旬反成了陳舟在公司裏少數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旬旬為此感到鬆了口氣,隻有在陳舟大罵男人,把她歸於與自己同病相憐的難友,動輒以“我們這種容易受傷的女人”自稱時,她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


    和公司裏的女同事甚至女性客戶群不同,陳舟對池澄這一款的男人興趣缺缺。她在池澄父親身邊工作多年,心裏以略長他一輩的身份自居,認為他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並且,她衷心為池澄的女人而感到悲哀,因為標致的男人就好像一隻孔雀,光鮮亮麗的一麵屬於廣大觀眾,而背後光禿禿的屁股則隻有那個可憐的女人獨享。


    陳舟所有的id簽名都是同一句話—“沉舟側畔千帆過”。她從不解釋這句話的寓意,但旬旬在進入公司不久之後,很快就窺破了她這個“最大的秘密”。所謂的“沉舟”自然就是她自己,而那隻“帆”則是原本的大區經理,池澄如今的副手孫一帆,也就是旬旬初到公司那天,為她撿起跌落地上東西的人。所以,旬旬也深深了解為何看到那一幕之後,陳舟會像吃了炸藥一樣挑她的不是,那是女人的一種本能。


    更為微妙有趣的是,比陳舟年長兩歲的孫一帆雖也未婚,但他的身份卻是堯開的舊主,也就是池澄繼母娘家一脈的舊屬,算是公司老牌的嫡係。當初南方市場就是在他帶頭之下胼手胝足開拓出的大好山河。後來池澄繼母覓得如意郎君,心甘情願回歸家庭,把相夫教子當成生活的重心,公司的權力重心也悄然暗換,他在自己的地盤上成了池澄的副手。雖說給誰打工本質上都沒有什麽區別,但在他們原有一班舊部心中,對池澄父親一係的得勢是頗為不齒的。


    陳舟暗戀孫一帆,甚至有可能是為了他而心甘情願遠離熟悉的城市。但在孫一帆的心中,陳舟更像是公司新主委派來削奪財政大權的一枚棋子,他對她禮貌且客氣,實則是敬而遠之。


    池澄名義上掌控全局,孫一帆更多地負責銷售經理和業務員的具體營銷工作,平時和財務不免時常打交道。陳舟愛在心裏口難開,每當孫一帆要求她臨時給銷售人員報賬或預支備用金時,她總是怨聲載道,但沒有一次不額外放行。至於旬旬這邊,雖然孫一帆對她相當友好,甚至常在陳舟搶白、埋怨她時出言維護,但顧及陳舟的心思和感受,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與他保持距離。


    又逢周五的下午,旬旬在辦公室忙著做月底的報表,臨近下班時,有人敲她們辦公室敞開著的門,她從一堆數據中抬頭,看到孫一帆微笑著站在門口。


    孫一帆對旬旬說,年底將至,平時麻煩她們財務太多,正好幾個省市區的經理都在,大家打算聯合起來請財務部的同事出去吃頓飯,聊表謝意。按說這也算公司部門之間的聯誼,旬旬橫豎沒什麽事,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可是她們部門也就那麽三個人,出納老王每周這個時候就會提前去銀行存錢轉賬,順便就下班去接老婆兒子回家吃飯。陳舟今天也去了稅務局報稅,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名義上他們是請財務部的“大夥”吃飯,實際能去的也隻有旬旬而已。


    旬旬還沒回答,已經透過開著的門,看到外頭等消息的幾個銷售經理臉上滿含深意的笑容。女人麵對這種問題都是觸覺敏銳的,何況是旬旬這樣心思顧慮比常人更多的人。孫一帆沒有明確表過態,但旬旬能從他每次到她們辦公室時的幾句問候,或者遞給她東西的手裏察覺出一些異樣的心思。他對她是存有好感的,這是明哲保身的旬旬感到苦惱,並竭力回避的一個事實。


    “怎麽,不肯賞臉?”孫一帆笑著問。


    旬旬正想做出忙碌的樣子,以抽不開身為由婉拒,他已先一步說道:“報表的事還不著急。工作是工作,休閑歸休閑,走吧,大家都等著呢。”


    “呃……好吧,人多才熱鬧,我給舟姐打個電話,她那邊應該也快結束了,讓她直接趕到吃飯的地方就好。”旬旬說著拿起了電話聽筒。


    孫一帆輕輕把話筒按回原處,不疾不徐地說:“陳舟那邊我已經打了電話,她說讓我們先吃,她能來的話就來。”


    他這樣說了,旬旬也不好當麵打電話向陳舟求證,到時她就算沒有出現,那也是“被事情絆住了”,至於他究竟有沒有聯係她,隻有天知道。難道旬旬還能事後在陳舟麵前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起此事?


    正為難間,池澄辦公室的門也打開了。他反手拎著外套走了出來,朝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對孫一帆招呼道:“一帆,下班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打球?”


    “今天有點兒事,下次吧,池總。”孫一帆回頭答道。


    旬旬以為池澄還有後招,不料他隻是笑笑,朝其他人揮揮手,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事處。


    “我等你收拾東西。”孫一帆的視線回到了旬旬身上。


    旬旬正待開口,包裏的一陣震動挽救了她,她翻出手機一看,竟是豔麗姐。


    豔麗姐約女兒下班後陪她一道吃飯購物,這是曾教授去世後的第一次。重拾過去的愛好,走出家門,這是否代表著豔麗姐的心情有所好轉?旬旬不由得有些欣慰,購物總能在短時間內撫平豔麗姐心中的創傷,此外,這通電話也徹底將她從眼前的為難中解救了出來。


    “對不起啊孫經理,我媽媽找我有些事。反正今天人也沒到齊,謝謝你們幾位的好意,下次等舟姐、王叔都在,我們再聚不遲。”


    孫一帆眼裏有失望,但也不好強留,好風度地問她和母親約在哪裏,他可以送她一程。旬旬婉言謝絕。


    趕到豔麗姐指定的餐廳,她已經先一步在座位上等著旬旬,麵前的圓桌上擺了好幾份精致的茶點。旬旬一落座,打量四周,就開始尋思著自己今天身上帶的現金夠不夠。這是一個走中高端路線的購物城負一樓的港式餐廳,以菜品精致和價格不菲見稱。豔麗姐雖每次都說她請客,但埋單的時候常常隻顧著剔牙,旬旬早已經習慣了這樣。


    “我隨手給你點了幾樣點心,你自己再看看菜單,難得周末,要好好犒勞自己。”豔麗姐姿態優雅地將餐牌推到旬旬麵前。


    旬旬翻了一遍餐牌,又合上了它,“我不太餓,就吃你給我點的就好。”


    “那怎麽行?說了今天叫你出來吃大餐的。”豔麗姐娥眉微皺。她今天的妝畫得很講究,看來是費了一番心思。她抿了一口檸檬水,忽然換上了笑臉,朝門口的方向高高招手。


    旬旬回頭,那個下班後去打球的人正朝她們走來,看來他打的是“擦邊球”。


    她現在已經懶得為這些“意外”而驚訝了,隻是壓低聲音,無可奈何地問坐在對麵的豔麗姐:“逛街就逛街,你又把他叫來幹什麽?”


    豔麗姐用餐牌遮住臉的下半部分,竊語道:“你傻呀?我叫個人來埋單有什麽不好?這裏的菜很貴的!”趁池澄還沒走近,她又神秘而得意地告訴女兒,“不過你放心,我剛才點的都是最貴的。”


    就在旬旬翻了個白眼的時候,池澄落座在她身邊,興致盎然地問:“聊什麽那麽專心?”


    豔麗姐慈愛地回答道:“我在和旬旬說,你們年輕人上班辛苦,應該吃些進補的東西。”


    旬旬也順著她的話補充道:“是啊,沒事吃幾隻肥鵝最補了!”


    池澄招呼服務生過來,笑著說:“補不補的我不太懂,但這家店的蜂蜜厚多士和冰火澳洲蝦我很喜歡,你們沒試過的話我建議多點一份嚐嚐……阿姨今天的頭發很漂亮,跟耳環也很配。”


    豔麗姐受用地笑,“我們旬旬啊,我以為她忙忙碌碌地找到了什麽好工作,轉了一圈,原來到你的公司去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呐!”


    “我跟她說過,如果她願意,其實不必那麽辛苦的。”池澄說完若有所指地看了身旁的旬旬一眼。


    “又不是外人,說什麽辛苦不辛苦的。”豔麗姐倒真的一點兒都不見外。


    旬旬嗤笑,她現在已經想通,隻要池澄和豔麗姐湊在一起,她就權當自己外太空一日遊。曾毓那句話說得很對,正常人是不能夠和神經病較真的,他會把你也弄得精神分裂,然後用經驗打敗你。


    她按下池澄拿起水杯準備要喝的手,鎮定地提醒道:“你的還在服務員手裏,這杯是我的。”


    “哦!”池澄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轉而對豔麗姐說道,“不過有了旬旬在公司裏,雖然她辛苦了一些,但卻是幫了我的大忙。”


    “池總你別太抬舉我。”


    “我說的是肺腑之言。你不會看不出來,陳舟是我爸派來的人,孫一帆是我爸老婆的人,隻有你是我的人。”


    那句“我的人”吐字尤其曖昧,旬旬知道他是故意的。這無賴,占點兒口頭便宜都能讓他笑得如此興高采烈。旬旬這時深切感受到陳舟那句話的貼切。她雖不是他的女人,但這隻破孔雀現在卻已經習慣把光禿禿的屁股那一麵對準了她。


    “我才不懂你們那些派係鬥爭,我隻知道賬目。”旬旬表明立場。


    池澄微微一笑,“你知道拒絕孫一帆,這就足夠了。”


    “唉!”豔麗姐沒來由的一聲長歎成功地將另外兩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我看到你們兩人的樣子,忽然就想起了我和旬旬她死鬼老爸過去的事。他雖然化灰了,但年輕的時候和你有點兒像,高高的鼻子,黑眉毛,他沒你有本事,但也小我一兩歲,總喜歡和我鬥嘴……池澄啊,要是你早生幾年就好了,女人老得快,找個比自己小的總提心吊膽。”


    “媽,你沒事扯這些幹什麽?”


    池澄也警惕了起來,微微眯上了眼睛,等待豔麗姐下麵的話。誰知豔麗姐好像結束了那番忽如其來的懷舊感歎,她摸著自己耳朵上碩大的耳環,“這副你送我的耳環好是好,就是掛在耳朵上扯著有些疼。”


    旬旬想說,那麽沉的一對“利器”,掛在哪兒都會扯著疼。


    池澄馬上會意了,說道:“這樣可不好,一定是他們做工上有問題。發票都在盒子裏……要不這樣,我讓個人過來,待會兒就陪您回去把盒子取了,然後到櫃台去換一副,實在不行就另外挑,都怪我粗心大意,沒挑仔細。”


    豔麗姐嘴上說:“哎呀,那多麻煩你們。”但誰都看得出她的喜形於色。


    “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做事妥當,旬旬她爸哪能跟你比。”


    “哪裏。”


    池澄低頭喝水,麵色如常。旬旬都有些佩服他了,論看碟下菜,虛與委蛇的功夫,她都不是他的對手。陳舟和孫一帆都把他當年輕的二世主,是公司裏的一個擺設,但螳螂捕蟬,誰是背後的黃雀還真不好說。


    池澄打了個電話命一個人立刻趕過來,旬旬起初以為他叫的是公司的司機,正想著自己要不要回避,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出現在他們桌子旁的竟然是公司的人事主管周瑞生。


    周瑞生擦著額頭上的汗,白淨的麵皮上泛著紅,想來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奔赴這裏。他見到旬旬母女,竟也沒有露出特別驚訝的神情,朝她們打了個招呼,就忙不迭問:“池總找我有什麽事?”


    在公司裏,旬旬和周瑞生打交道並不多,在她眼裏的周瑞生是個精明而老練的人,臉上總是推著笑,對誰都很和氣,有時會因為太善於人情世故而顯得有幾分油滑。因為他是整個辦事處唯一有可能知道旬旬與池澄相識的人,所以平時旬旬對他也多存了幾分戒備。可事實上周瑞生將這個秘密隱藏得很好,隻在有意無意之間可以感覺到他對旬旬刻意表達的善意。


    池澄讓他先坐下,把護送豔麗姐去調換首飾的任務向他說明。旬旬有些不安,他這樣明目張膽地動用公司的人去為自己辦私事,讓她感覺非常不妥,而且周瑞生的眼神讓她不自在,想必在別人看來,自己就和被池澄包養的女人沒有什麽區別。


    “媽,待會兒我陪你去換就好。順便陪你去買衣服怎麽樣?不要麻煩別人了。”旬旬嘴裏說著,還一個勁地給豔麗姐打眼色,希望她明白眼前的處境,不要把女兒置於太難堪的境地。


    周瑞生連連道:“不麻煩不麻煩,旬旬你太見外了,想不到你媽媽這麽年輕又有氣質,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


    他隨即向豔麗姐自我介紹,豔麗姐在他的恭維之下笑得花枝亂顫,直說他有個好名字。


    “周瑞生,不就是周大福、謝瑞麟再加上周生生?一聽就是有福氣的人。”


    周瑞生一怔,忙讚豔麗姐“太幽默”。


    旬旬聽得汗顏無比,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池澄,他正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眼前的水杯,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整個置身事外的模樣。


    服務員陸續把他們點的菜品端了上來,周瑞生悄然觀察過在場三人的樣子,主動說道:“這裏環境還可以,難得今天又高興,要不上支紅酒助助興,我知道他們這兒有年份不錯的好酒。”


    沒等旬旬拒絕,池澄已懶洋洋地說道:“紅酒有什麽意思?我覺得紅酒最沒勁了。”


    “……也是,是!紅酒是沒意思,我記得了,你喜歡烈一點兒的,我去給你點!附庸風雅的人才喝紅酒。”周瑞生諂媚地說道。


    “哈哈。”池澄笑了,“告訴你個秘密,我爸最喜歡紅酒了。”


    他這一句話,塞得見風使舵的周瑞生都不知道怎麽接下去,尷尬地又去擦腦門上的汗。豔麗姐覺得有趣,咯咯地笑。


    “董事長不一樣,他是有真品位,附庸風雅的人怎麽能和他相提並論。”周瑞生也跟著笑。


    池澄不以為然,“什麽真品位?你說得沒錯,他就是最喜歡附庸風雅的人!”


    “那個那個……池總你真會開玩笑。”


    “好了,你別緊張,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我爸喝紅酒不是附庸風雅,別人喝才是?”


    “對,沒錯,沒錯。”周瑞生鬆了口氣。


    池澄看來是故意要拆他的台,放下杯往後背一靠,“那你還給我們點紅酒,非要讓我們附庸風雅一把是吧?”


    “哎喲,小祖宗,你到底是要我怎麽樣?”周瑞生被繞暈了,拍著大腿叫苦不迭。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這下連旬旬都聽不下去了,白了池澄一眼,說道:“有完沒完?很好玩是吧?無聊!”


    話出口她又有點兒後悔,再怎麽說在周瑞生麵前,池澄都是她的上司,她不該這樣沒輕沒重地教訓他。


    “怪我,都怪我沒眼色。”周瑞生害怕再挑起爭端,趕緊又往自己身上攬。


    “她說我無聊,關你什麽事?”池澄沒好氣地說。他顯然本不打算就這樣罷休,但礙於旬旬在場才沒有再繼續下去,訕訕地對她道,“開個玩笑都不行?”


    周瑞生也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當即對旬旬更另眼相待,轉而向她示好,“旬旬,他那個脾氣啊,讓我這個做表舅的都拿他沒辦法……”


    旬旬心裏一驚,原來他就是那個“王八蛋”的表舅!


    池澄沒再搭理表舅周瑞生,埋頭吃他的東西。旬旬也樂得填飽肚子,正吃著,忽然發現自己盤子裏多出了半截剔了殼的大蝦,原來是池澄悶聲不吭地將自己麵前的東西向她那裏轉移。


    “幹什麽?”她冷眼瞥著池澄。


    他又從自己麵前給她叉了一小塊蜂蜜多士。


    旬旬受不了地推開盤子,“你這是哪個國家的餐桌禮儀嘛!”


    池澄平靜地答道:“哪來那些講究,這個味道真的很不錯,你試試就知道了。”


    周瑞生眼觀鼻鼻觀心地喝水,豔麗姐用餐巾擦著嘴,興致盎然地瞧著她們,池澄手裏的叉子還沒放下。


    他又一次輕而易舉地觸到了她原本深不可測的底線,而一急起來的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我不要,誰知道你口水裏麵有沒有狂犬病!”


    池澄一愣,想笑又忍住了,“就算我有狂犬病,現在隻是讓你吃東西,又沒說要咬你。”


    他優哉地將那一小塊多士放進嘴裏,過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再說了,有病沒病,看你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此情景下,另外兩人都迅速解決了午餐問題,周瑞生充滿紳士風度地起身給豔麗姐套上外套,陪著她施施然告辭。


    他們一走,旬旬再無食欲,“你慢慢吃,我也有事先走了。”


    池澄說:“急什麽?狂犬病潛伏期長著呢,坐一會兒也不會立刻發作。”他笑嘻嘻的,“我也不讓你喝酒,紅的白的都不喝,咱們別附庸風雅,就坐著把飯好好吃完。”


    旬旬看著周瑞生留下來的杯子,忽地問道:“他就是你在這裏唯一的親人?”


    “嗯,他就是我提過很多次的王八蛋。”


    “為什麽老說他是……王八蛋?我看他對你挺好的,小心得過了頭。”


    “就是因為他太王八蛋了,所以才要對我小心一點兒。”


    “他過去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旬旬有些明白了。


    池澄的臉好像忽然罩上了一層寒霜,過了一會兒,他才對旬旬說道:“這個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旬旬已經習慣他時而坦蕩到無所顧忌時而又詭秘的樣子,隻說:“你討厭他,還把他放在身邊?”


    他用餐紙小心地擦拭嘴角,“放在身邊才有機會討厭他。你不覺得他有些時候就像條狗?很多時候,狗也是有它的用處的,因為他想討口吃的,搖尾巴的時候就特別賣力。”


    難怪他會讓周瑞生來給豔麗姐跑腿。旬旬想起豔麗姐方才赤裸裸的“訛詐”,歎了口氣,“如果你希望我好,以後就別再給我媽買貴重東西了,那樣隻會讓我難堪。”


    “你不想欠我的,也可以送我東西呀,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我們為什麽一定要有那麽多的牽扯,難道不能像普通的人……像普通的老板和下屬?”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要什麽你很清楚。”他說著又勾起嘴角,“我指的是禮物。”


    旬旬怕他又說到火車什麽的,幹脆直接叫來服務員埋單。


    “你要請我吃飯?”池澄好奇。


    “今天本來是我跟我媽一塊吃飯,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麽要來。算了,就當是謝謝你送她的東西好了。”旬旬強調道。


    池澄居然也沒有反對,任由她拿出錢包。


    旬旬接過賬單看了一眼,不禁暗地裏咬牙,豔麗姐夠誠實的,下手也實在是狠。她點的東西真的很貴,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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