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的身體健壯,但不代表軍隊裏的每一位將士都同樣硬朗,扛得住凜冽的寒冬。


    彩雲的地理位置本來就比較靠北,冬天已經很冷了,鵝毛大雪一個冬季下來可以下個二十三十次,以為這樣已經能行了。但不辭萬苦地踏過漫漫長路來到最北的牧原邊境,十幾天也勉強撐得住,但三天兩頭就鵝毛大雪,日子就過得很煎熬了。


    蕭策聽將士稟報有不少士兵都感染了風寒後,皺眉直覺這些年本國的軍力弱了不止一點點,父皇堅決不同意劃錢去練兵。


    哪天身強體壯的牧原人帶兵逼城,他們哪有反抗的力氣?手裏握著的全是一群孱弱無能的士兵。


    必敗無疑。


    而如今正守在暖爐旁享受的蕭運也把話再三命人傳達得很清楚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都要以和為貴,和親或者獻禮都可以,就是不能開戰。


    這才導致此行遲遲沒有結果。


    消息越傳越亂,到了牧原貴族的耳裏完全變了味道,認定彩雲是怕他們了,民間傳言彩雲年年養的都是冗兵,經不起戰爭洗禮,虛張聲勢罷了。


    蕭運以和為貴的思想有一定道理。蕭策隔三差五進入牧原軍營,和對方協商,每次要麽被對方堅決駁回,要麽無法答應他開出的請求。


    蕭策是可以接受讓他們自立門戶。彩雲先帝不光彩地侵占他們土地,逼迫他們歸順。在這一點上,蕭策自覺彩雲有失大國之風,如今還他們自在,也未嚐不可。但他們還要求割地賠款就過分了,是牧原有意謀反在先,彩雲隻是正當防衛,何錯之有!


    兩方相持不下,蕭策一直滯留在牧原腹地,無法回宮。


    牧原將領一直懷疑蕭策之所以有耐心和他們周旋是設了圈套,如果他們貿然出兵進攻,蕭策來一個突襲,他們隻會措手不及。


    倘若蕭策毫無準備,怎麽敢在敵國之地逗留如此之久。


    人生性多疑,自以為想得越多會越全麵周全,不想隻是徒增煩惱。蕭策就是這麽,孑然一身。賭的不過是運氣,看一看牧原人腦袋夠不夠靈活。


    放手一搏,結果還是令人較為滿意的。


    但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蕭策不想和牧原鬧翻是因為一旦開戰,局麵將無法挽回。他在考慮萬全之策的同時,身邊的將領三番兩次地催他出兵,空等下去糧食白白損耗不說,士氣肯定會越來越弱,到那時,將一發不可收拾。


    蕭策煩躁道:“你是將軍,還是我是將軍,哪那麽多廢話。”那將士被蕭策突如其來的咆哮嚇到,急忙跪地求饒:“屬下冒失了,還請將軍恕罪。”蕭策心裏明白得跟明鏡似的,隻是他再想等一等,並無意責罰將領,便揮手讓他先退下。


    一名士兵匆匆忙忙走進營帳裏,與蕭策說:“將軍,外頭來了一名女子,自稱是牧原公主漓茉。”蕭策皺眉,漓茉……牧原是有這麽一位公主,傳言有著一張沉雲落雁的容貌,能歌善舞,姿態婀娜。


    思忖之際,士兵再次請示:“將軍,請問領進來還是趕走。”


    蕭策揚手,“帶她進來吧。”他也想知道牧原內部僵持良久,到底意欲何為。


    漓茉走入,所經之處都留下一陣濃鬱的茉莉香,她蒙著麵紗僅露出一雙勾人心魄的眼眸,走上前向蕭策福身,“小女子見過將軍。”聲音泠泠,像高山流水的琴聲,聽著很舒服。


    蕭策擺手讓她起來,“坐吧。”


    漓茉抬起頭看他,眼裏流出笑意,笑眯眯道:“將軍不確認我的身份嗎?”


    營帳裏炭火充足,燒得正旺,暖意融融。


    蕭策沒答話,向她靠近,漓茉眼裏閃過驚慌,往後倒退,見蕭策不再向前,她才停住,慌聲道:“你……”


    蕭策微微一笑,側過身望著別處,道:“本王以為牧原兒女向來豪放熱情,原來也有女兒嬌態的一麵。”漓茉的臉霎時泛紅,攥拳氣惱道:“你竟敢羞辱本公主。日後本公主嫁給你,豈不是會受更多委屈。”


    蕭策一怔,轉回頭問她:“你要嫁我?”麵露詫異。


    漓茉很滿意蕭策的表情,得意地輕笑:“當然,父王已經派人去跟陛下說了。”


    “你沒有理由嫁我,我更沒有理由娶你。”蕭策見她得意的模樣,不像有假,瞬時怒火中燒,像被當做猴子戲弄了,很不爽。


    漓茉聳一聳肩,好笑道:“你跟我說有什麽用,這是命令。你我都不得違抗。”蕭策克製住憤怒,問她:“通常女子下嫁給不喜歡的夫君都極不情願的抵抗,你倒看得很開。”這得多恨嫁……


    “誰說我不喜歡你的。”漓茉拿下麵紗,向蕭策眨眨眼,“怎麽樣,記起本公主了嗎?”


    蕭策看到漓茉的容貌,一愣,是她。


    那日入城,談不合攏便早早離開。經過城裏集市恰巧看見漓茉和一個男子拉拉扯扯,那男子長得不賴,年紀也不大,圍觀的人無一阻止都顧著看熱鬧,漓茉一再抵抗男子的觸碰,又氣又無奈,最後大叫讓人幫忙。


    等來的是更加高漲的調侃聲。這群禽獸,漓茉無助地抱頭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耳朵,看著眾人擠眉弄眼,笑得毫無形象,感覺天旋地轉。


    “將軍,我們要不要過去——”一名副將見狀,擔憂地望著被男人包圍的漓茉,請示蕭策。


    蕭策聞言一頓,然後看他:“這無關軍令,你要救你就去,不要婆婆媽媽的。”其實他的意思很明顯,你救不救是你的事,不要來問我。我又不去救。


    然而副將救下漓茉後,竟然把漓茉帶到蕭策馬前,說:“小姐,是我家將……公子讓我救你的。”蕭策怒瞪副將,“誰讓你這麽說的?”副將委屈地低下頭。


    漓茉抬頭望見蕭策,英姿颯爽,風度翩翩,心裏對他很欣賞。俯身謝過:“公子,謝謝你的搭救,小女子無以為報。”


    本就無意逗留的蕭策脫口而出:“那就不用報了。”拉緊馬韁,準備離開。


    漓茉見狀,一個箭步擋在蕭策的馬前,展開雙手攔住,決然道:“不行,我沒有欠人情的習慣。你說吧,想要什麽。”


    蕭策見她有心不放過,移開眼看著副將,更加不爽。眼神想要殺死副將,淨惹些不必要的麻煩。


    漓茉姿色出眾,街上的人都好奇地頻頻往他們這邊張望,看樣子很快會圍上來,蕭策掃一眼周圍,下馬,將牽馬的繩子扔給副將,道:“去對麵茶館坐一坐。”


    再掃一眼呆滯的漓茉,朝茶館走去。漓茉目光追著蕭策背影好一會兒,高興地跟上去。


    “兩位客官,想要喝點什麽茶呢。”


    蕭策正想說不必了,漓茉興致勃勃地向蕭策介紹一遍這茶館所有的茶類。


    小二讚賞道:“姑娘對咱們的茶館很了解呀。”


    漓茉衝小二一笑,自豪道:“那可不。我可是土生土長的牧原人。”話說完不忘回頭對蕭策微微一笑。


    蕭策被她嘴裏蹦出的一連串茶名弄得頭疼,朝小二說:“就要她最後說的那個吧。”


    “好嘞,稍等。”


    漓茉目送小二走遠後,扭回頭看到蕭策正望著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不甘寂寞地用手在他麵前晃,打擾他,“喂,你在看什麽呀。我見你樣子應該不是本國人吧,要不下午我帶你去轉轉?”


    “不必了。”蕭策頭也不回地冷冷打斷她。


    漓茉一臉落寞,嘀咕道:“我說你這人怎麽那麽奇怪,一時一個樣,救我的時候像熱血大俠,現在像……冰塊。”


    蕭策無意與漓茉糾纏,直言道:“姑娘,我不圖你什麽,希望你也是。在下還有事,就不奉陪了。”隨著話的結束,迅速起身,不管漓茉在背後大喊:“喂,你都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呢,你就走……”漓茉第一次那麽不入一個男人的眼,她感覺麵前的男人和以往的不一樣。


    蕭策與端茶的小二擦肩而過,小二後知後覺地回頭朝蕭策焦急喊道:“客官,您的茶還沒喝呢。”


    小二回頭,一陣旋風刮過,漓茉也不見了。


    漓茉匆匆跑出茶館,喘著氣見蕭策二人上馬準備離開,她往四周張望,看到熟悉的背影,“阿筱你快來,給我跟著他們,我要知道他們是誰。”


    阿筱是漓茉的貼身侍女,武功高強,沉默寡言,對漓茉惟命是從。


    漓茉離宮以後就私自撇下阿筱,害阿筱找了大半天,這會剛聽見她的聲音,就被她指去跟蹤騎馬行遠的二人,對漓茉快速叮囑道:“我去追,但你必須答應我乖乖呆在茶館,待會會有人來接你回宮。”


    漓茉眼見二人走遠,小雞啄米般點頭,催促道:“哎呀我知道了,你趕緊去吧。他們人影都不見了。”


    阿筱輕輕應和一聲,很快消失在人群裏。


    漓茉回宮後,聽母妃說父王有意讓她遠嫁彩雲去和親,瞬間暴怒,更衣以後急衝衝去找父王算賬,正麵撞上阿筱。


    阿筱皺眉道:“公主,你這是又要去哪。你交代我查的事已經有結果了……”


    “哎呀,什麽結果都沒有我的終身大事重要。你別擋著我啊。”阿筱識相地移開身子讓漓茉通過,自己則跟在她後麵。


    牧原王正和大臣商議要事,遠遠聽到有人在殿外吵吵嚷嚷,吩咐旁邊站立的太監道:“去看看殿外是誰在鬧事。”


    太監應聲快步走出,不一會兒又走進,對牧原王道:“是漓茉公主在殿外吵著要見您。”


    “漓茉啊……”牧原王琢磨一會,敲定:“你們先退下,讓漓茉進來吧。”


    眾人收住議論的聲音,恭身退下。


    漓茉徑直走到牧原王身旁,氣憤道:“父王,你為何要突然將女兒嫁出去,女兒不嫁。”


    牧原王歎了口氣,望她嬌嗔的模樣,無奈道:“真是越大越沒規矩,見到父王安也不用請了。”


    漓茉聽後,隨便矮一矮身子當作請安,“呐,好了。您可以回答女兒了吧。”


    “要讓你去和親,父王也不想,可是沒辦法。”牧原王掃她一眼,直直歎氣,語氣充滿無奈。


    漓茉氣得直跺腳,“什麽叫做沒辦法。父王你能別跟女兒兜圈子了嘛。”


    “按理說,不需要和親。咱們牧原兵強馬壯,攻打彩雲絕對不成問題,隻是……彩雲國再三懇請以和為貴,又願意讓牧原分離出來,這就已經達到我們想要的結果了。沒必要再大動幹戈。”


    漓茉聽完,納悶:“那事都解決了,為何還要女兒出嫁。”


    “怕彩雲反悔啊。所以想讓你去幫父王監督彩雲王,你會願意的,是麽。”牧原王溫柔地摸著漓茉柔順的發絲。


    漓茉不懂既然兩方有了承諾,怎麽還會有反悔一說,這傳出去該多難聽。如果做不到,沒必要答應得那麽快吧。


    她皺眉道:“我不願意。”


    “唉,你先聽父王說完。你即使不和親,未來也是要嫁人的。而且父王已經替你打聽過了,彩雲九皇子一表人才,器宇軒昂,未來必擔大任。你若嫁給他,日後可能就是一國之母了。你想想,父王會委屈寶貝女兒嫁給野蠻人受盡欺淩嗎。”


    漓茉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打從她出生至今,父王都對她百般寵愛,她的喜怒哀樂,父王都看在眼裏。不到萬不得已,父王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她遲疑道:“那……萬一彩雲的人真的食言了,那怎麽辦。”


    牧原王皺眉,沉默。漓茉見父王突變的神情,緊張地扯住他的袖子,焦急問道:“那怎麽辦!”


    “那就隻能兵戎相見了,不過你放心,父王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你未來的夫君也不會讓你受委屈,父王保證。”漓茉望著父王光彩奪目的眼眸,半信半疑。


    憂心忡忡地回到寢殿,阿筱迎上前來,遞給漓茉一杯茶,擔憂道:“公主,你是不舒服嗎,臉色很不好。”


    漓茉擺擺手,也沒接杯子,繞過阿筱坐在床邊,頭挨住床架,鬱悶道:“父王要讓我嫁給彩雲的九皇子,我……這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


    眼裏不知不覺蓄滿淚。


    阿筱一聽,彩雲九皇子……怎麽那麽熟悉,像不久前在哪聽過。她把杯子放下,走到漓茉旁邊,蹲下身望著她,“公主,無論你去哪。阿筱都會跟著你,保護你的,不要害怕。”


    漓茉眼睛一熱,抱住麵前的阿筱,大聲哭起來,嗚咽道:“你說,萬一,萬一……那個九皇子長得很醜,枯瘦如柴,脾氣又暴躁,我要怎麽辦。”


    阿筱輕拍漓茉的背,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突然靈光一閃,對肩上的漓茉道:“公主,那九皇子,你今早見過呀。”


    漓茉哭得傷心,後知後覺道:“啊,你說什麽。”


    “我說,你今早讓我去跟蹤的人,就是彩雲的九皇子。”


    漓茉愣住,難以置信道:“你說真的?”阿筱慎重地點頭,“阿筱以性命發誓,千真萬確。”


    “他就是彩雲派來談判的將軍,現在在郊外紮營呢。”


    “走。”漓茉擦掉臉上的淚,拉住阿筱就要走,阿筱疑惑:“公主?”


    “走,帶我去見他。”漓茉拉阿筱走,阿筱卻站著不動,漓茉回頭,皺眉道:“阿筱你?”


    阿筱猶豫不決:“公主,你這樣去太冒險了。你要去的是敵軍大營,不是集市,我不能讓您涉險。”


    漓茉道:“哎呀,反正我遲早都是要嫁過去的,他能拿我怎麽樣。這兒還是咱牧原的地方,他不敢亂來的,我隻是去看看未來的夫君。”阿筱被漓茉的蠻力拖著走。


    “這……”


    “呀,別浪費時間了,快點快點。”


    牧原王看漓茉百般不情願的樣子,心裏不好受,正愁著有沒有別的法子,不讓漓茉和親。結果一名太監替漓茉傳話,道她願意了。


    讓他甚感意外。


    ……


    蕭策看見漓茉的樣貌後,聲更冷:“公主,恕在下不能娶你。”


    “為什麽?”漓茉被當麵拒絕後,臉色難看,十分不甘心。


    “不為什麽。”蕭策懶得多做回複。


    漓茉強硬道:“你救了本公主。嫁你,就是本公主的回報。”


    “你不是我救的,是我的副將救的,你應該回報他,而不是我。”蕭策淡淡道。漓茉氣憤,“你!”轉念一想,“副將也是你的人。”


    蕭策皺眉湊近她,打量她精致的五官,語氣曖昧:“公主你是有多渴望男人……”熱氣噴到漓茉臉上,酥癢難耐,她移開目光,臉上緋紅。


    “公主,你這是在強詞奪理。”蕭策收回目光,走遠兩步,想著心裏某個人。


    漓茉堅決道:“那又怎樣,本公主願意,就不是強詞奪理,你應該感到幸運。”


    “嗬,在下奉勸你還是考慮清楚,強扭的瓜不甜,你做好準備了麽?”


    漓茉滿懷心事的離開營帳,蕭策見人走後立即叫副將進來。


    “去領三十板子,三天不許吃飯。”蕭策頭也不抬對副將下令道。


    副將莫名其妙,旁邊的士兵也站著不動,蕭策冷道:“執行軍令,都聾了嗎!”


    士兵迅速將副將架起來往外拖,副將嚷道:“我不服,不服,憑什麽,將軍!憑什麽!”


    蕭策抬頭,冷笑道:“就憑你多管閑事救了不該救的人!”


    夜裏大風起,緊接著就開始下雪。


    蕭策收到京都快馬加鞭送來的聖旨,借著燭光,他看到許多刺目的字眼。總而言之,蕭運同意和親了!並命他即日返京,準備大婚!


    原本漓茉可以等到開春再赴彩雲,漓茉非要跟著蕭策返程,牧原王拿她沒辦法,隻好對蕭策道:“好好照顧漓茉,若讓她受委屈,就是與整個牧原為敵。”蕭策別過頭,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蕭策一行人返京的路上走走停停,帶著軍隊,悠悠地走了大半個月,終於回到彩雲境地。


    顧小離不知道蕭策回來,仍在日複一日忙著手上的瑣事。這些日子,她的雙手長滿老繭,一泡到涼水裏,手刺痛得厲害。因為體質弱,冬天特別冷,得過一次風寒,大概一個月才好轉,但鼻子變得敏感,她猜大約是得鼻炎了。


    但這種日子很充實。


    白鈺隔三差五會送一些好吃或者常用的東西給顧小離,她十分感謝。


    這天,顧小離坐在草坪上,興奮道:“今天又給我帶什麽好吃的啦。”


    白鈺麵無表情地把食盒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在顧小離麵前,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覺得有點不對勁,“白鈺,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打從這些天白鈺時不時送東西看來,他麵上雖然冷冰冰的,但心裏還是挺……負責的?蕭策讓他看著自己,就真的把自己看得密不透風,生怕冒出一個不痛快。


    發自內心的感謝,對他似乎沒那麽厭煩了。


    白鈺聽到顧小離的困惑,轉對上她光彩熠熠的眼眸,沉默不語。


    心裏有莫名的波動,說不清道不明。


    某天深夜,白鈺執行任務受了箭傷,他反常地對傷口放任不管,逼迫自己支撐到這個偏僻荒涼的草屋。疲乏的身軀漸漸不聽使喚,他不斷暗示自己要撐住,直至陰暗的環境下有了微弱的亮光,他心底一喜。


    昏暗燈火下顧小離一臉疲倦地搓洗衣服,嘴角輕輕揚起,然後合上眼睛倒在地上。


    等他醒來,發現自己正靠在一棵大樹下,旁邊生了一堆火,他艱難地往四周看一看,沒有任何人影,心裏有點失落。


    他扶著樹站起來,手臂被按住,他轉頭,掉進顧小離深深的眼眸裏,一時愣住。顧小離憂心道:“你幹嘛亂動。你的傷口還沒敷藥呢,趕緊坐下來,我給你敷藥。”


    白鈺任由她擺弄,借著火光看到顧小離肮髒的臉,聲音沙啞道:“你去哪了。”


    他一問出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顧小離把手上摘的草藥舉起來在他麵前晃晃,得意道:“去給你弄藥啊,你的傷口很深。你又去保護誰了?公主?”隻是隨便一問,沒想到白鈺反應特別激烈,“除了你,沒有保護誰。”


    顧小離一愣,望著白鈺好一會兒,然後打破沉默:“哎呀,我知道了。蕭策讓你保護我嘛,你做得很好,我很滿意,就差給你一個好評了。”


    白鈺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想告訴她,是我想保護你。但是白鈺不能說,他身上的傷就是給一個提醒,他已經越界了。


    “主子說了,你再不打住自己的感情,隻能清理門戶。”莫陽看著白鈺,手裏拿著劍。白鈺也不廢話,拔劍,“那來吧。”


    比試的結果是兩敗俱傷。


    “你知不知道,主子回來了。”顧小離把還帶著泥巴的藥塞進嘴裏嚼爛以後吐出來,敷到白鈺的傷口上,非常專注,以至於沒聽清白鈺說了什麽。


    “啊,你說蕭策幹嘛?”顧小離弄好後,看著他,眨眨眼。


    白鈺不願再說,偏過頭,“沒什麽。”


    次日天蒙蒙亮,顧小離就很自覺地爬起來了,她好像習慣了每天隻睡五個小時左右,起初每天都覺得睡不夠,現在可以多賴一會床,都睡不著了。


    寒冬已過大半,春天在萌動。


    自從大夥發現顧小離做菜一流以後,就改讓她去廚房裏幫忙了,不用下地耕種,但是衣服還是要照洗。雖然顧小離極力跟嬤嬤要求願意下田,但嬤嬤堅決不收回決定。


    兜兜轉轉,又回到廚房,又變回一個廚子。


    顧小離穿好衣服,將門打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帶著外頭冰涼的味道,朝她直撲過來。


    她一時忘了反應,蕭策笑眯眯向她走來,傾身抱住她消瘦的身體,抵住她的肩膀,道:“丫頭,你憔悴了好多。”顧小離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陣陣暖意,後知後覺地回抱他,眼眶一熱,哭了起來,“你怎麽可以去那麽久!”


    蕭策摸她的柔發,溫柔道:“讓你久等了。”


    這一天,顧小離重溫久不見的繁華之景,帶著淡淡的陌生感和苦澀的新鮮感,心起莫名哀傷。


    但一想到有蕭策的陪伴,眼底的陰霾很快一掃而盡。


    顧小離仍是戴罪之身,蕭策返京後名聲更是大噪,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哪怕遠在郊外的老嬤嬤,也知道一些,心生欣賞與敬畏。所以蕭策要顧小離一兩天的時間,老嬤嬤並不會鐵石心腸到底。


    ……


    時辰臨近深夜,街巷都比較清冷了,顧小離不覺得困,可能是習慣熬夜了。由蕭策挽著,沿著河岸漫無目的地走著。


    蕭策突然止步,看向她,柔光似水。


    顧小離怔住,問他:“怎麽了?”蕭策笑著示意她往水裏看,連片的水燈從橋底出現,緩緩朝水流的方向前進,天空陰暗無星月,但熠熠的水燈宛如一顆顆明亮的星星,顧小離驚喜的跑到拱橋上去看,視覺更加震撼深刻。


    顧小離抬頭尋蕭策的身影,發現他沒呆在原來的地方了。瞬時有些焦急,輕聲叫喚,“蕭策,你在哪呀。”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是一刻不見都不行呐。”蕭策環住她的腰,低低笑出聲。顧小離氣惱地掙開他的懷抱,轉過身來望他,本想著罵他幾句泄憤,不小心跌入他幽深的目光裏,被他的美色俘虜了。


    蕭策低頭湊近她,見她並沒有躲開,劃開笑,食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顎,一親芳澤。


    涼風過耳,她的臉頰和耳朵仍留著未消退的粉色,必須承認蕭策的接吻技術放在現代都是屈指可數,溫柔中帶著一點強勢,逐步深入,慢慢吞噬她的理智,最後情不自禁地配合。


    “呃,我……”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顧小離都是初戀,她渾身上下散發著屬於少女獨有的青澀與靦腆。


    蕭策見往常囂張跋扈的顧小離這麽輕易就被收服,真是又想笑又無奈,聽見她說話,低頭掃見她臉頰還掛著淡淡的紅暈,輕笑出聲:“怎麽,還想再來一次?”說著就拉開彼此間距離,低頭湊近她……顧小離霎時心跳亂撞,下意識偏頭輕輕推開他,害羞道:“哎呀,不是啦。”


    “那是什麽?”蕭策打量她清麗脫俗的五官,濃密的睫毛底下一雙極其水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煞是嬌俏可愛,忍不住用食指輕摸她的臉頰。


    “你帶我來這幹什麽呀?”顧小離朝蕭策一笑,琢磨起周圍的環境,靜謐安好。


    “帶你來放個煙花,順便……”蕭策話到此處停住,顧小離追問:“順便什麽?”蕭策打一響指,河流兩旁陰暗的地方瞬時發出齊響,數種花式不一,顏色鮮亮的煙火幾乎同時發射到天空,把整個漆黑的夜瞬間點亮。


    “哇,行啊你,老司機哪~”顧小離激動之餘不忘拍蕭策的胸口,蕭策反手握住她的,眼裏含笑:“怎麽樣,喜歡嗎?快看,這更漂亮。”


    顧小離順著蕭策的目光望去,天空燦爛的煙火綻放以後沒有立即熄滅,而是變為光點下墜,數百光點如細雨傾下,仿佛是一場絢麗多姿的煙花雨,與百盞水燈交相輝映。


    “嫁我吧。”蕭策趁著顧小離高興,輕聲道。


    顧小離光顧著看煙火,沒聽清他在說什麽,朝他大喊一聲:“你說話了嗎?我剛沒聽清,能再說一次嗎!”


    蕭策點頭,緊握她的手,對她鄭重地說:“做我的九王妃吧。我知道你不愛榮華富貴,不喜歡爭鬥,我可以答應你,一輩子保護你,信任你,愛你。”


    顧小離愣住半晌,蕭策也不催她回應,隻是站在她麵前耐心地等待。


    待這場盛宴落幕,她終於想到了答案,掙開他的手。


    “我覺得太快了,我還沒緩衝夠。”歡喜過後,頭腦恢複了冷靜,她自覺蕭策在她這沒什麽好圖的,他的身價在整個國家的角度看來都不會低,斷然不會輕易娶一個被趕出家門的庶女為妃。


    不問清楚怎麽能把自己輕易交出去,她的背後,無依無靠。


    蕭策猜出她的顧慮,道:“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但唯一不同的是,成為九王妃我就是你的靠山。”


    兩人之間又恢複平靜。


    “本王身為彩雲尊貴的皇子,擁有無上的權力與榮華富貴,雖不是風華絕代,但風華在旁人眼中是少不了的。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麽理由不嫁我?”蕭策笑眯眯地看著她。


    顧小離羞澀地點點頭。


    蕭策再次拉她入懷,緊緊抱住,望著河裏漸行漸遠的水燈,退去笑意,想起前不久在太和殿上的事。


    蕭策回京複命,攢滿笑意的漓茉隨他一同在殿外候著。


    今兒的天有些沉悶,總有抹不開的烏雲覆蓋,看似會下點雨,偶爾飄來幾縷風,也同樣令人發悶,整得渾身總不自在,籠罩著陰霾。


    蕭策目光筆直地看著大殿,對漓茉漫不經心道:“你先別進去。”


    漓茉皺眉,不高興道:“我可是和親公主,為何不能與你一同進去麵見陛下。”


    “因為,你現在隻是和親公主。本朝的軍政還沒有開明到讓外人旁聽。”蕭策麵不改色,語氣平穩淡薄,卻夾槍帶棒。


    “你!”漓茉氣得咬牙跺腳,扭頭看到阿筱,見阿筱對她輕輕搖頭,意思是讓她低調點,這不比是自家的地方。


    “請吧,九王爺。”太監總管從殿內走出,見著二人,眉目染笑,對漓茉福一福身,轉對蕭策彎腰,恭敬說道。


    漓茉心有不甘,想跟進去,但理智告訴她,不可以。


    ……


    蕭運十分高興,對這個兒子越發滿意,大笑道:“果然是朕的好兒子,沒讓朕失望。想要什麽賞賜盡管說,朕都滿足你!”


    “父皇言而有信?”蕭策的反問引得蕭運皺眉,蕭運道:“朕既親口許下承諾,怎會反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蕭策也不拐彎抹角,頷首後便說:“兒臣要娶顧家庶女,顧離為妃。”


    蕭運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握緊椅柄,正襟危坐,確認道:“你再說一次?”


    “兒臣想娶顧離。”蕭策淡淡的重複,目光與蕭運對視,毫不回避,語氣充滿堅定不移。


    蕭運臉色頓垮,緩了一會,冷笑一聲,看向蕭策,反問道:“那牧原公主,你想置於何處?”


    “君子要敢作敢當,兒臣沒答應過的事絕不會去做,答應的事必然會做。”


    蕭運聽完一琢磨,不對勁。倏地站起身來,猛力拍桌,“你這是在諷刺是朕麽。”古人的經典名句總是沒錯的,蕭策拐了個彎在怪自己替他承攬婚事。


    蕭策的意思躍然紙上,誰答應的就該誰娶,天經地義。


    可是,牧原王相中的女婿是蕭策


    “父皇,兒臣並非不講理之人。隻是此事,兒臣沒法遵旨。況且,父皇有言在先,可是想出爾反爾嗎?”


    麵前蕭策的發問,蕭運感覺蕭策在逼他就範,很是不爽。


    作繭自縛啊,讓自己身陷兩難。蕭運越想越覺得蹊蹺,仔細一回想對話,恍然大悟地抬頭望向蕭策,震驚得手顫抖。


    難道這一切都是蕭策謀劃好的?為了算計自己?這個兒子的城府何時變得那麽深了。


    蕭策掃見蕭運的表情,大約猜到一些,嘴角輕揚,提醒道:“父皇,您可要快些決斷,讓公主等久了恐會留人話柄,道我們待客之道做得不夠。”


    蕭運感覺被逼到懸崖上,無路可退。他招手,太監走近,湊耳道:“你馬上把貴妃找過來,朕要與她商議一下對策。”


    太監點頭退了出去。


    “這事,朕遲些答複你。你與公主舟車勞頓,想必也累了。公主暫且住在宮裏,待朕考慮後,自會給你說法。”蕭運揉著眉心,朝蕭策甩手,命他先退出去。


    蕭策笑著聽完,恭敬退下。


    殿外的漓茉頻頻望裏頭張望,麵露焦急,守殿的侍衛一直把目光鎖定在她身上,預防她突然衝進殿裏。


    終於看見蕭策的身影逐漸清晰,漓茉心安定下來,迎上去問:“如何。”


    “什麽如何?”


    漓茉納悶:“什麽時候完婚。”


    蕭策止步,轉頭看她,疑惑道:“你聽見我提過完婚二字嗎?”輕笑搖頭,徑直往外走。


    漓茉聽後愣住,什麽意思?待她反應過來,準備跟上時,一名太監擋住她的去路,十分客氣道:“公主,陛下已命人安排好您歇息的院子,請隨奴才來吧。”


    “可是,我!”漓茉跳起來向走遠的蕭策揮手,“喂,你怎麽能又丟下我。”看著太監那張笑得過度的臉,漓茉又氣又不敢直言,委婉道:“我能不能不跟你去?我想和他一起住。”漓茉用手指向遠處的背影,太監順勢望去,輕笑出聲,回答道:“公主無須著急,靜心等待幾日便有結果。”


    漓茉一愣,打量太監似有若無的笑容,悟道了其中的意思,耳根發紅,捂住臉道:“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繞開太監的頭顱,再看一眼已消失不見的人影,爽快道:“好吧,我聽你們陛下的。”


    ……


    蕭運急召貴妃,貴妃速速更衣,確認妝容無誤便隨太監前往。到了太和殿看見蕭運來回踱步,眉頭皺得死緊,輕輕走上去站定,欠身問候:“陛下,您這是遇到什麽事了。臣妾能為您解憂嗎?”


    蕭運見人來了,停止踱步,就近坐下,向貴妃招手,“你過來,朕有事與你商量。”


    貴妃遲疑一瞬,笑著應好,靠近站好。蕭運抬頭望她,指一指旁邊的座位,“坐吧,這兒沒有外人,你無須守那麽多規矩。”


    貴妃微微一笑,“規矩就是定來讓人守的,臣妾可不敢不守規矩。”蕭運一愣,轉頭望她,雖容顏不複當年,但氣質越來越有韻味。


    “朕急讓你過來是讓你替朕想想辦法,讓策兒娶牧原的和親公主為妃。”


    貴妃覺得不可思議,詫異道:“這……政治聯姻,九皇子無理由拒婚才是,陛下怎會為此事煩惱。”


    蕭運輕指貴妃,意是貴妃直戳到重點了。蕭運讚同道:“按理是如此。可朕有言於他,他不負所望完成使命,理應得到嘉獎,他要求娶顧家庶女,朕!”蕭運不想再說下去,這顧家真是陰魂不散。


    貴妃皺眉,原來如此,她遲疑道:“可正妃之位,隻有一個……”


    蕭運望她,不語。貴妃低頭思量,過了一會兒,抬頭望向蕭運,“除非……”欲言又止,麵露為難。


    “但說無妨。”蕭運急聲道。


    貴妃輕點頭,啟齒續道:“除非,正妃之位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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