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略湊到陳駿的後背,用指頭測量了一下傷口的尺寸。


    陳駿嚇得立馬轉過身來:“方兄弟,您這神神叨叨的……是做什麽!”


    方略又繞到陳駿背後,凝視著傷口,用了一種幾乎責備的語氣說道:“別動!”


    陳駿呆住,不再動,說道:“你到底幹什麽!”


    方略將手湊到陳駿後背說道:“幫你療傷。”


    此時正是寒冬時節,方略雙手冰涼,他的手剛一接觸到陳俊的皮膚,陳駿便立馬發出一陣怪叫。


    陳駿有些似懂非懂,問道:“有這麽療傷的嗎?”


    方略沒有理會,將手指並齊,沿著傷口鋪開,測量——後心,傷口長約三指。


    這時,陣陣冷風從門外吹進來。縱使是在火堆旁,陳駿還是仍不住打了個寒噤,抄起衣服正要穿上。


    這時,方略卻把手湊在他右臂,臂上,傷口長約三指半。


    陳駿看著方略這般擺弄,有些不耐煩兩處,立馬把衣服裹起來。


    方略愣了一下,繼續說道:“陳兄弟,我要看一下你的肋骨傷勢。”


    陳駿捂著肋骨:別神叨了,你這是驗屍呢!”


    方略有些欣慰:“這個你也懂?”


    陳駿嚇得一口氣沒緩過來:“真是驗屍?”


    方略頓了一下,他知道藍城之事不必再跟陳駿多言,但肋骨傷還未驗證,陳駿已經穿上衣服,這倒搞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思前想後,方略心生一計。


    方略又神神叨叨地湊過去,說道:“如果,我們猜錯的話,你肋骨上的傷應該有二指寬。”


    陳駿並不接招:“別激我,想讓我把身體當成屍體給你量?”


    方略故作神秘:“這雙劍之劍法果然高妙,三招,擊中兩死穴。你現在按壓你的胸下三寸之處,是不是有疼痛之感?”


    陳駿半信半疑地按壓一下,果然有輕微痛感:“你別嚇我啊。”


    方略拿出大夫一樣語氣:“這三處傷口如果不及時處理,一月內必然潰爛。”


    陳駿下意識摸了摸傷口,問道:“你沒騙我吧……你有調解的辦法吧?”


    方略悠悠答道:“麻煩您先告訴我,胸前傷口長度。”


    陳駿將手塞進懷裏,用指頭一量,是二指寬。


    二指,和方略的猜測一模一樣。


    那乞丐用劍無力,所以劍傷不深,但傷口長度卻和刺客留下的劍傷基本一致。


    如果不是同樣的劍法,絕不可能連續造成三處位置、尺寸一致的傷口。


    方略滿目不解地看著傷口。


    緊接著,是一陣伴隨著痛苦的頓悟。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刺客絕不那晚的左手快劍客。那日雲來客棧的黑夜中,方略隱約看到了那左手快劍客的招數,他的劍法無論如何也不會連續造成這三處劍傷。


    這陳駿傷口和藍城相同,說明,刺客行凶之時用的招數與那乞丐相同——行刺勝城雙劍的人用的是勝城劍法!


    他終於知道自己殺了一個假刺客,可現在木已成舟,他早已無法回頭。


    這時,他想起自己在跪別老王前,老王對他說的話——有本事了你,方略,學會暗算老子了。可你知不知道那個刺客是假的,你拿到的根本不是刺客的左手!


    陳駿看到方略突然變得異常地沮喪和落寞,他感受到方略有心事,但不知該不該問,但他還是怕自己一個月後潰爛,便問:“方兄弟,我得給我個療傷的法子啊。”


    方略無奈地笑了:“任何肋骨被刺的人,按住腹部都會疼的,沒事的。”


    陳駿這才知道方略跟自己說笑,但他眼見對方毫無笑意,便問:“方兄弟,你這是怎麽了?”


    此時的方略陷入一種絕望,他擔心不是自己已經竹籃打水,而是老王。


    方略跟了王快這麽多年,他深深知道,王快是一個無論何事都要分出黑白的人。王快既然已經知道刺客是假,勢必會追查到底。況且,柴大人現在早已風光結案,王快想要翻案,必定會引起柴大人不滿——在這樣的角逐中,最後吃虧一定不是柴大人,而是王快。至於那個神秘莫測的刀疤範,方略又不知道他是黑是白,但方略親眼見他夜探藍府,說明刀疤範也被裹挾進來。如果刀疤範要對王快不利,王快定然應對不及。


    方略不知道刀疤範是敵是友,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唯一一個接近事實真相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解開王快心結的人。


    方略本以為,那日跪別是他們父子最後的緣分了,但是,現在,命運還是找了上他。


    現在,不論如何,他都要回到王快身邊,告訴他:自己已經摸到真相了。


    方略無法確信,此次返回,自己是否還有機會活著走出來。所以,他想去見一個人——一個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姑娘——那個名字帶“花”的女人。


    當天夜裏,方略和陳駿乘著快馬趕到莫醉樓。


    當陳駿從方略口中聽到“莫醉樓”這三個字時,他忍不住笑了,沒想到,這位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兄弟還有這手嗜好。但這市井之地,本就是陳駿的天堂,就算是滿身傷病,他還是舍不得放棄這次快活的機會。


    當方略帶著陳駿到了門口時候已經是深夜,姑娘們花枝招展地迎上來,連哥帶爺的喊著,方略的目光極力搜尋,還是沒找到那個姑娘。


    他不知道那個姑娘的名字叫什麽,他隻知道她的名字帶“花”,可這裏的女人個個名字帶花啊!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已經被客人選中,供他們消遣。


    陳駿看著方略焦急尋找的神態,臉上露出壞笑:“兄弟,找相好呢……沒想到你是這裏的熟客啊!”


    方略漠然地歎道:“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


    陳駿湊到方略耳邊,安慰道:“兄弟,婊子是沒情義的,你千萬別對他們動了真感情了。她們在你懷裏的時候說喜歡你,都是假的,他們見誰都這麽說!”


    方略沒有理會,而是直接走到老鴇子麵前,笨拙地描述起女孩的樣貌:“這麽高……她臉白……穿著紅色的花衣服……”


    老鴇子笑了:“你說得姑娘在二樓的暖香房,劉三爺正在高興著呢。”


    老鴇子話音剛落,方略便倏地化作一條白影一樣瞬間衝進暖香房,他隻見得一個一大肚腩漢子正在寬衣解帶,方略走過去,直接將漢子扔在一旁,卻發現床上那個妖豔的女人根本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姑娘。


    方略又回到老鴇子跟前,頗為恭敬地拿出一塊碎銀兩,輕聲問道:“她在哪兒?”


    老鴇子看到暖香房被損,甩手把方略的銀兩打在地上,罵道:“半兩銀子,喝粥都不夠!哪來的雜種敢掃劉三爺的雅興,來人,把這個混小子給我綁了。”


    十幾個打手應聲衝出來,舉著棍棒直接向方略撲來,陳駿見勢不妙,大喊:“兄弟,那個不在,換一個不就行了,咱們是來快活的啊,別死心眼,你現在是幹什麽!”


    方略喊道:“我來見一個人,見一眼就走。”說完,提起兩腳踢飛兩個漢子,猛地又一提氣,便往二樓飛出。又一個虯髯客從後麵飛出,舉刀向方略頭等劈落,方略身體一側,抽刀一格,將刀尖刺進對方肋骨。


    陳駿看到這身手段,忍不住大喊:“方兄弟,勝城劍法啊!”


    這時,方略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用的乃是乞丐早晨演練過的招數。他當時不知乞丐用的是何招數,隻是覺得有趣便記在心裏,卻沒想到無意間偷學了別人家的絕技。


    方略隨即又飛上二樓,眾人隻聽得“嘭”的一聲,又一個房間門被踹開,一個嫖客從門裏被踢出來。


    方略從二樓探出頭,喊道:“告訴我,她在哪裏!”


    那老鴇子已經失去理智,各種汙穢話語從嘴裏飛出,方略不再理會,再衝進隔壁房間,踢出一個嫖客,眼見床上之人不是意中人,又往隔壁房間走去……


    約莫一炷香後,整個莫醉樓被方略拆得七零八落。


    老鴇子仍舊喝罵,就是不說女孩下落。畢竟,如果這個女孩被贖走,老鴇子也不會過問買家家住何地。


    空手而來,空手而去。方略將莫醉樓掀了一個底朝天,還是沒找到她的影子。


    她走了,也許是被有錢人家贖去了。


    方略漠然地看著一片狼藉的莫醉樓,拿出兩從藍府拿來的稀罕物件,扔在地上,對老鴇子說:“這是賠償……過幾日,我把命遞給你也可以。”說完,他便同陳駿離開。


    遠去幾裏之後,陳駿開始不滿:“兄弟,你瘋了嗎!你把咱們倆從藍府撿來的東西都扔在那兒,還是為了一個你都不知道叫什麽的女人!”


    方略並不接茬,他又從懷裏取出一錠還算體麵的銀子,扔給陳駿,說道:“陳兄弟,這是最後一個了,留給你了。咱們後悔無期吧。”


    陳駿有些不解:“為什麽?你要去哪兒?咱們現在手上有勝城雙劍……那劍法多有意思啊,今天你隻看一遍便學會了,還是用刀使出來的,要是換成寶劍,那……那咱們倆修煉一番,將來可能肯定大有作為啊。”


    方略搖頭笑了:“我要回去了。”


    陳駿還是不解:“回哪裏?”


    方略:“回家,回到老王那裏。”


    陳駿更是不解:“為什麽?你不怕他抓你嗎?現在全天下的捕快都在找你啊。”


    方略:“因為,我已經看過你演練的勝城劍法。如果我沒有看到你和乞丐的演練,沒有看過你的傷勢,今日又是另一番結果了,現在,我必須回去了。”


    陳駿還是滿目不解,可方略卻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眼神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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