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星星映在他們緋紅的臉上。幾隻蚊子輪番襲擾他們,韓馨月手臂和腿上已經被咬了幾個大包,李磊也不時拍打著蚊子,二人呆呆地坐著,誰也沒有提出離開。


    一道手電筒的光射了過來。“有人!”李磊驚叫了一聲。韓馨月沒反應過來時,李磊已經拔腿跑遠了。她呆呆地望著李磊漸漸消失的背影。


    來人是政教處的莊老師。韓馨月像一個囚犯,跟在莊老師身後,心如死灰。莊老師對她百般審問,她一口咬定自己一個人出來散步。莊老師認出她是不久前被全校通報表揚的才女,便網開一麵特赦了她,還語重心長地說:“傻丫頭啊,上了大學想怎麽談戀愛就怎麽談,可不要因為一時的感情用事就誤了高考的終身大事啊!”


    那段時間,她百思不得其解,李磊怎麽會一個人逃開呢?萬一她碰上的不是莊老師,而是劫匪或者不法之徒怎麽辦?他怎麽能跑開呢?一小時前不是還拉過勾嗎?


    可李磊真的逃開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黃發男欺負,看吉米被人用刀捅傷。很長一段時間,韓馨月都沒有同李磊說話。李磊同她的目光偶爾碰觸到一起時,她迅速移開;李磊想同她解釋什麽,她用冷漠的眼神拒絕了。


    她將李磊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然後將那張紙撕得粉碎。


    韓馨月萬萬沒想到,高考前夕,與她同學六年、像影子一樣追隨她的好友魯西竟退學了。當魯西抽噎著告訴她自己準備退學時,韓馨月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為什麽?”她憤怒地問。


    “因為,”魯西悲涼地笑道,“一個雞蛋。”


    那年,林濤的父母離婚了。之前他們一直在鬧離婚,家中無休止的爭執令林濤不得不在遊戲中尋求安慰。魯西隻身將他從遊戲廳拉出來後,他稍有收斂,魯西十分開心,為了獎勵他,一下課便將一個熟雞蛋悄悄放到他課桌裏。下課後,她悄悄尾隨他,見他躲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三兩下剝開茶葉蛋,塞進嘴裏。


    此後的日子,林濤都老老實實地坐在教室裏聽課。魯西堅持每天給林濤帶一個熟雞蛋,一帶就是兩年。


    前天下午,魯西見林濤一直沒來上課,便衝進遊戲室,勸他回校複習。


    林濤斜睨著她,不為所動,依舊在遊戲機前同屏幕上的虛擬人物亢奮地廝殺。魯西試圖拖他出來,卻拖不動,魯西氣極了,在他手上狠咬一口。


    “唉喲!你屬狗的啊!”林濤氣急敗壞地說。


    “錯,我屬馬。”


    “憑什麽管我?馬大哈!”


    “因為……”沒等她說完,林濤便兀自前行,將她遠遠地拋在了身後。魯西連走帶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你跟屁蟲啊?”林濤不耐煩地說。魯西不理不睬,繼續跟從。


    林濤看到前麵的幾個胡同,瞬間有了主意。他變戲法似的走著s形路線,很快就沒了影。魯西從一個胡同找到另一個胡同,卻無功而返。毒辣的太陽將她蒼白的皮膚曬得紅一塊,黑一塊,她像一隻迷途的羔羊,站在路旁無聲地流淚。


    “傻瓜,為什麽要來找我?”一個幽幽的聲音自她背後傳來。


    她驚喜地轉過身,嗔怪道:“你這個混蛋。”


    “走!”林濤一把拉住她的手,徑直將她帶到一家簡陋的餐館。林濤為她點了一碗牛肉麵,上麵放了一個茶葉蛋。魯西心事重重地將茶蛋和麵條吃得幹幹淨淨,湯汁都不剩一滴。


    回校的路上,林濤一直在說話;學校操場上,林濤依舊在繼續說,這一晚,他說的話比六年說的總和還要多。


    林濤說:“你知道嗎,印象中我的父母從來沒有哪一天不吵架。你能理解家裏成天雞飛狗跳、雞犬不寧的感受嗎?”


    林濤說:“上月,母親意外得知父親竟同一個發廊的女人在外生了個小弟弟,便毀了家裏一切能毀掉的東西,包括我最喜歡的一本詩集,那是我12歲時,父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林濤說:“其實我根本不喜歡打遊戲,但是,隻有遊戲才能讓我從這個操蛋的世界裏暫時逃出來。”


    林濤說:“我喜歡寫詩,從剛識字起就喜歡,可是,繁重的學業,破碎的家庭,讓我的詩變成一把把憤怒的匕首,誤傷了別人,也刺傷自己……”


    ……


    說到後來,林濤孩子似的哭了,哭濕了魯西借他的手帕,哭濕了魯西柔弱的肩膀。


    夜漸深。魯西想起自己同樣雞飛狗跳的家庭,想起父母隻愛超生的弟弟而一貫忽略她的存在,想起自己因成績太差而始終感覺低人一等……柳絮飄飛的操場上,她和林濤相擁而泣。


    “哪個班的!”一道強烈的電光襲向他們,幾個戴著紅袖章的老師從天而降。他們如兩隻受了驚嚇的鳥兒,束手就擒,雙雙被送往校政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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