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淹沒了眼睛,驚天的爆炸撞破了耳膜,衝天碎石塵土阻滯了呼吸,想要怒吼卻發不出聲音,想要掙紮才發現骨斷筋折,想要奮起反擊卻發現體內一片虛空!人麵牛身的怪物踏碎了圓形祭壇,砸斷了巨石柱的鋼筋鐵骨尾巴襲來,罡風強勁力勢千鈞,而空間穹頂上的巨石紛紛墜落,無情地砸在身體每一寸皮肉上!


    時間停止。


    楚楓看著自己的身體,血流如注,血肉模糊,身下血流成河!再看周圍,自己竟然浸泡在血池之中,而鋼筋鐵骨的尾巴正在襲來,巨石柱子正在傾倒,穹頂正在坍塌,爆炸正在轟鳴,空氣正在燃燒!


    刀?陌刀?我的陌刀呢?


    一道流光突然乍現,陌刀從黑暗空間盡頭爆射過來直入手中,楚楓縱身魚躍揮刀迎戰——陌刀所過之處,一切都破碎成虛無。


    再次揮刀劈向黑暗,一聲巨響衝破耳際,地麵被劈開一條裂隙,瞬間萬道金光噴薄而出!


    “雪兒?雪兒!”憤怒的吼聲回蕩在黑暗的空間裏,泣血的悲鳴讓楚楓肝腸寸斷,金光之中隻看到一隻纖手無情地被吞噬。棄刀去抓那隻手,僅半個手指的距離,卻永遠再也無法觸摸。


    加了兩層拇指粗細的鋼筋鐵格柵的落地窗上,被嚴密地貼著黑色不透光的玻璃紙,完全封閉的特殊病房內沒有一絲光線,屋內除一張鐵床之外甚至沒有一件多餘的物件,除了鐵床上被綁著的人。


    陽光穿過醫院走廊窗子的護欄,在地麵上投下歪斜的影子,一個略顯駝背的影子站在窗前,望著外麵蕭瑟的秋景,耳邊傳來一陣屋內鐵床被撼動的聲音。龍賓轉身盯著厚重的防盜門,眼睛有些濕潤:“他怎麽樣?”


    “龍隊,就這樣。”錢飛衝著房門努努嘴:“今兒是最輕的,估計做的夢差不了,您沒來之前楚爺把大鐵床弄得山響,就好像跟魔鬼打架掄大刀似的。”


    “什麽時候能安靜下來?”龍賓咬了咬牙,嚴肅的神色裏麵夾雜著難以察覺的痛苦。三個月了,暴風還沒有從痛苦中走出來嗎?他是一個硬漢啊!


    錢飛搖搖頭:“沒有安靜的時候,真要是安靜下來更瘮的慌。”


    “胡言亂語嗎?”


    “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我是一千年前的楚將軍——就這一句話,能說一天,根本無法交流。”淚已經從眼角流下來,很鹹澀也很無奈,錢飛委屈地擦一下眼睛:“院長說是受了強烈刺激所致,十萬大山行動驚天地泣鬼神,以為兩天半就能恢複呢,這都三個月了卻越來越嚴重,中了邪魔似的,要不哪天我讓當天師的媳婦給驅驅魔?”


    “扯淡!”龍賓瞪一眼錢飛,又看一眼帶著寬邊眼鏡的院長:“專家會診結果怎麽樣?”


    “報告首長,昨日又邀請幾位國內知名的專家會診一次,結果和上次一樣,間歇性神經分裂症,怕光、怕水,怕聲音,時常出現幻覺、幻聽、幻視、幻想,形成原因是大腦神經遭到突然刺激……所致。”


    龍賓擺手打斷張院長的匯報:“治療方案確定了嗎?對了,一定要把藥物損害降到最低,這是必須條件!”


    “請首長放心,目前所采取的措施是以鎮定安神為主,院裏正在策劃相關治療方案,通過之後會送交您過目審定。”張院長扶了一下眼鏡,心事重重地歎息一下:“病情很嚴重,院裏也十分重視,我們會盡一切可能和辦法,製定最合理、最科學的治療方案,但不能保證痊愈。這樣的病例並不罕見,痊愈的幾率十分渺茫啊。”


    龍賓微微點頭,指了指門:“打開,我要看看。”


    “首長,他有暴力傾向,現在還不能直接探視,隻能從探視窗觀察。”張院長打開觀察窗格柵,向裏麵瞄了一眼:“您請。”


    龍賓戴上軍帽,深深地看一眼觀察窗猶疑一下:“走吧,有時間再看吧。”


    蒼老的聲音裏夾雜著一種沉重的痛苦,看似平靜的轉身卻顯得有些踟躕。龍隊並沒有探視楚楓,但錢飛的心裏就如針紮一般難受,關了觀察窗後歎息一下緊隨其後,走出大樓。


    秋風蕭瑟,落葉繽紛。本是多彩浪漫的季節,但在龍賓的眼中卻滿是悲涼。十萬大山行動不能用成敗來評價,一切都還沒有完結。神秘空間裏的一切已經不複存在,唯一的證據已經被毀滅殆盡,三個月的清剿巨型鷲鷹及排查病毒傳染源的工作正在緊鑼密鼓中進行,關於山體滑坡和地震的原因也正在調查,一支專業醫療隊已經進駐事發地點,但千頭萬緒不理還亂!


    好不容易抽出一點時間來關心一下楚楓,卻有一種傷春悲秋之感,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不以成敗論英雄啊!”龍賓扶著欄杆悵望著枝頭的秋色,不禁感慨良多。如果沒有什麽“超視距空間”行動計劃,暴風何至於此?但沒有此次行動也不可能發現感染mft病毒的穴居一族和那些神秘又蹊蹺的事情,這是不爭的事實。


    錢飛小心地跟在後麵看一眼龍賓:“任務還沒有結束,無法預判成敗。”


    “你還想折騰?”


    “不是我,是暴風。”錢飛苦笑一下:“您是知道他的性格的,一次小小的行動失敗何至於此?當然,也不是單純地為了感情,沒看出他跟雪燕妮有太多的感情糾葛啊?不過人就那麽不聲不響地沒了,擱誰都放不下——真放不下。”


    “屁放幹淨點,留著能升值啊?”龍賓慍怒地瞪一眼錢飛嗬斥道。


    錢飛咧嘴拍了拍自己的肥油臉:“也許您真不相信,但說之前我保證是以最最虔誠的唯物論者的眼光去看待這件事的。”


    “嗯!”


    “這次行動比在雪域高原的還神乎其神,楚爺跟一個人麵牛身的怪物大戰的時候又異變成鱗甲戰神了,刀劈怪獸不說,還把地麵給劈出了一條裂縫,萬道金光噴薄而出,不僅把雪燕妮給吞噬了,還把洞內所有屍體之類的吞噬殆盡。”錢飛發現自己的腿肚子直哆嗦,事情已經過去快三個月了,一想起那一幕心裏還在揪著呢。


    不管龍隊信不信,眼見為實。已經將自己所看見的都毫無保留的向他匯報兩遍了,第一次匯報被龍隊罵了個狗血噴頭,第二次轉變了一下方法,從幹屍人和巨型化的鷲鷹、野豬和土狼說起,並把那顆野豬巨獠牙當做證物,龍隊並沒有提出異議。


    今天匯報估計會相信了吧?錢飛一本正經地看著龍隊微駝的背影,鼻子不禁一酸:“我媳婦莎莎現在也接受心裏輔導呢,就事件本身而言有很大的衝擊性,當然我不相信什麽鬼神,幹屍人是中了病毒所致,其他用科學解釋不了的問題咋辦?比如人麵牛身的怪物,比如幹癟成人皮的秦墟墨使,還有骷髏一樣的鬼方使——這些都是真的,但我不是暴風啊,對其中的細節不了解。”


    龍賓微微點頭:“暴風的性格堅韌作風頑強,一定是遇到了我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遭到了我們所無法理解的打擊。”


    是雪燕妮的慘死造成的打擊讓楚楓的精神意誌滑向崩潰的深淵嗎?再堅強的男人,內心都有脆弱的時候。尚未體驗過女性溫柔的楚楓一隻腳剛剛踏進愛情的門檻,便遭到當頭棒喝,那顆被澆了一盆冷水的炙熱的心瞬間破碎不堪。


    但龍賓隻相信這是其一,作為一名超級特種兵,暴風的隱忍和頑強是超乎想象的。最根本的原因是這次行動中某種特別的因素讓他的精神倍受打擊,並且肉體和身心都備受摧殘,才導致出現這種無法挽回的後果。


    錢飛悲傷地看一眼龍賓欲言又止。行動中的各種細節交織在一起,自己所了解的不過是九牛一毛,想要全部還原楚楓在暗黑空間所遭遇的一切,唯一的辦法是讓他盡快恢複正常,但何其難也?


    精神類疾病是最可怕的。三個月來,楚楓始終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偶爾的清明也不過是服用鎮靜劑之後的短暫時間,而後便陷入昏睡,而昏睡恰恰成為其夢魘的開始。其所做的和所說的讓人難以理解,並且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最後隻好將病房內所有設施全部移除,包括電燈泡和插座孔,甚至斷電。


    兩個人走到軍車前,龍賓遲疑地看一眼錢飛,因痛苦而變得更加陰沉的臉緩和了一下:“阿飛,把暴風交給你了,無論用多長時間,也無論用什麽辦法,隻要讓他走出來,我給你記大功!”


    “您言重了,我保證完成任務,記功就免了吧!”錢飛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眼睛又濕潤起來。


    龍賓鑽進車裏,回頭的刹那,一行渾濁的老淚兀飄落在微涼的秋風中。望一眼孤單盤旋的落葉和遠去的軍車,心如同被秋霜所凍結凝固一般,陰冷而痛苦,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悵然襲上心頭,轉身已然淚流滿麵。


    “這麽動情?”詹莎莎穿著豹紋皮衣不知何時站在錢飛的後麵,黑亮的高筒靴隻露出前麵的尖兒,秀發在風中淩亂著,臉上雖然帶著笑意,眼神卻藏著深深的痛苦。


    錢飛雙手拍了一下肥臉,順便抹去了冰涼的淚:“這麽早來看我?”


    “是看楓哥,你是借光的。”詹莎莎挽著錢飛的胳膊遲疑一下:“現在他怎麽樣?應該有所緩解了吧?”


    “老樣子,剛才龍隊探視的時候表現不佳,夢魘模式,弄得我都快崩潰了!”錢飛歎息一下,兩人沿著甬路向楚楓所在的黃色的小樓走去。


    詹莎莎深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愛情是一座墳墓,踏進去就無法自拔,男人如果都像楓哥這樣就好了!”


    “那世界上不知有多少神經分裂患者,還是理性點吧!”


    “無情無義!”


    “我情撼天地義薄雲天,哪裏無情無義?說好了用二十年換你三天夢魘的……”


    “做了三個月噩夢,你當我是好人一個呀?”詹莎莎嗔怒地瞪一眼錢飛:“閑話少說,剛才舒小姐來電話說想見楓哥和你,有要事相商,怎麽辦?”


    一提起舒妃,錢飛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兩次至關重要的探險行動被她指揮得一塌糊塗,各種意外精彩紛呈,各種危險如影隨形,每次都是在即將成功的時候發生驚天逆轉。天生不是“旺夫”的命,偏偏喜歡當家作主,還能好?


    “告訴他,楚爺現在不想見他,以後她也甭想見到楚爺!”錢飛點燃一根煙哆嗦地猛吸兩口:“還有,欠咱的錢立馬支付了,老子不能當賬要,從此後天各一方,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欠!”


    說的跟苦大仇深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搞了一場轟轟烈烈而無疾而終的戀愛呢。不過莎莎的心裏一暖:自己也是這麽想的,再這麽折騰下去估計誰都不會有下半生了。


    “錢今天已經到賬了,她就是告訴我這件事兒的,順便說想要見楓哥。”


    “多少銀子?”錢飛掐滅煙蒂愣愣地看著女人問道。


    “楓哥多少不知道。”


    “我說的是我那份!”


    “什麽你的我的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你忘了怎麽對燈發誓了?”


    錢飛尷尬地苦笑一下:“還是看楚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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