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無數種死法,在沒有死之前無法想象。這具遺骸的情況絕對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殺伐的結果,可以想象當初他死的很悲慘,那是一個血腥的場麵。楚楓戴好戰術頭盔,調整好頭燈位置:“如果他不是從湖麵進來的則說明暗河有其他可以進來的地方。我們必須快點找到出口。”


    錢飛雙手合十衝著骨骸行了個稽首禮:“安息吧前輩,待出去後給你焚香超度,保佑我們能順利逃出生天啊!”


    楚楓不禁苦笑,這家夥又開始胡亂許諾了,上次在雪峰鷹嘴岩下發現塔吉克商人的幹屍,還允諾要入土為安,不過是挪了個地兒罷了。


    幾個人整理一下裝備繼續前行,莎莎的腳踝受傷無法自主行動,而且疼痛難忍,好在服用了止痛藥稍微緩解一下痛苦。錢飛自然成了她的腳力,趴在他後背上感覺很安全也很愜意,隻是有點心疼。


    周圍黑暗依舊,但洞穴的環境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河道寬闊了許多,水流也舒緩起來,與地麵徑流衝擊地貌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且地勢相對平緩,行進的速度陡然加快。黑暗之中傳來流水的聲音,偶爾發出有節律的浪濤拍岸似的轟鳴,估計是間歇噴湧的河水所致。


    頭燈微弱的光束在黑暗的空間毫無規律地閃動著,在能見度極低的黑暗之中組成了斷續畫麵:河道中的巨石,娟娟流水,洞壁的犬牙交錯和眼前晃動的影子,充滿了一種神秘莫測的氣息。


    “楚爺有點奇怪呀!”錢飛忽然放慢了腳步,低頭看著腳下的碎石,就在碎石之間似乎夾雜著某種令人窒息的慘白——是骸骨。


    當四道頭燈光線聚焦在地麵上的時候,才發現碎石之中出現了更多的骸骨!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楚楓仔細審視著腳下散亂的骨頭,撿起一根觀察,稍一用力,殘蝕的骨頭便折斷,碎片紛落,想必是時間太過久遠的緣故。


    打開強光手電向前麵望去,骨骸隨處可見,形成了一條“骨道”,而且從碎石密布的情況看,竟然有認為堆砌的痕跡。楚楓凝重地觀察著,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散落的骸骨顯然與發現的第一具骸骨年代久遠,而從散落的情況看無疑是毫無規律。


    可能是被肢解後拋屍造成,也可能是化骨之後散落的,無論是何種情況都極其殘忍的。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洞穴內,無數骸骨被堆砌成“骨道”,而除白骨之外沒有發現任何與之相關的線索痕跡。譬如生前的遺物。


    雪燕妮幾乎不敢下腳,不小心就會踩到骨骸上,發出詭異的折斷聲音,令人毛骨悚然。而大部分骸骨已經成為路的一部分——如果說這是一條路的話。


    的確是一條人為堆砌的路,用人的骸骨。


    “從骨頭腐蝕情況看至少有幾百年之多,這裏的環境恒溫恒濕,有利於保存屍骨。不過很顯然不是有意保存在這裏的,非正常死亡之後化為白骨,時間讓他們成了河道一部分。”楚楓撿起一支骷髏頭,冰涼的骨頭寒意森森,從牙齒磨損的情況看,死亡的年齡不過是二十幾歲,正當壯年。


    如果不是誤入地下暗河,這些骸骨將永無天日,世人永遠也無法目睹這些被視為“永生”的逝者是怎樣的一種存在。他們的靈魂被困在比之地獄還陰森之所,看著自己的骨骸成為河道的一部分。詛咒在所難免,卻無濟於事。


    空間內忽然產生一種天然的陰森之感,這是人的心理作用所致。鬼氣森然的骨道讓楚楓感覺極度不安,但同時,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求生欲望:大規模的骸骨出現意味著逃出升天的希望,一定會有奇跡發生!


    所謂“物極必反”,恐懼到極致是無畏。麵臨死亡困境的人不會滋生憐憫之心,方才還信誓旦旦地逃出生天之後要為骨骸超度的錢飛漠然地掃視著隨處可見的殘骨,深呼吸一下調整著思緒:“這裏陰氣太重,必須快點離開!”


    “如同地獄,我想到了屍山血海刀光劍影。”莎莎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錢飛的肩膀,沉重地喘息著:“還有野蠻的殺戮,傳聞德國有一個地下骷髏牆,成千上萬的骸骨被碼放得整整齊齊,代表著對逝者的最大尊重。”


    錢飛咧嘴苦笑:“但我覺得還是踩著骨道踏實,別胡思亂想了,也許被雪兒不幸言中,他們是祭品也說不定。”


    沿著骨道繼續前行,拐過一道近乎90度的河道,骨道的方向突然發生了變化:與河道若即若離的骨道忽然向上延伸,不知去向何處。而就在此時,黑暗的空間內傳來水流劇烈的撞擊聲,頭燈掃過之處,河水突然暴漲,洶湧的浪頭直衝骨道下方的岩壁,水花飛濺穿空,一瀉汪洋衝進開闊地。


    間歇噴湧的地下河顯示了強大的自然狂暴之力,如果稍微晚一些就會被洪水瞬間吞沒!


    一邊是河道懸崖,一邊是寬僅兩米多的骨道,沒有任何方向選擇的餘地,唯有冒險前行一途。在前麵開路的楚楓忽然停下來,燈光射在一側的洞壁上,忽然閃過一副粗獷的岩畫,這是行進這麽長時間第一次發現洞穴岩畫,足以證明這裏曾經有人活動過。


    粗糙的線條寥寥幾筆便勾畫出來一頭牛的形狀,極簡的畫風讓楚楓不禁想起了抽象派畫家畢加索。從這點看,老祖宗在幾千年前就已經達到了世界藝術大師的水準,而且那位作畫者還在旁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在岩畫上部,隱約可見狀如文字的石刻。


    雪燕妮仰著頭望著那副石刻,呼吸不禁急促起來:“是永生!”


    “蟲鳥文字?”楚楓的目光一接觸到那石刻立即脫口而出,這幅“文字”顯然是有意刻在岩壁上的,與岩畫遙相呼應,而岩畫的風格跟在無名山峰洞穴外的一樣,足以證明是同一時期的作品,甚至是同一個部落創作的。


    那一組神秘的“蟲鳥文”如符咒一般無處不在。在沙漠荒穀的秘密地下空間,在雪域高原的冰封聖殿,在神秘的聖物之上,在黎叔從古城廢墟無意中撿到的黑曜石吊墜上——猶如一條清晰的線索在這一刻出現在的楚楓的眼前。


    楚楓長出一口氣:“聖物出自十萬大山,屬於巫族部落。”


    隨著燈光掃視,“骨道”的洞壁上展現出了更多的岩畫,從構圖和內容看與山峰岩洞裏的壁畫如出一轍。而壁畫的內容極其豐富:從花鳥蟲魚百獸猛禽到祭祀圍獵戰爭殺伐,場麵蔚為大觀,看得人眼花繚亂。


    文字卻隻出現一處——永生。


    曆史從未中斷,並且以一種詭異的形式綿延,而真相卻遺落千年。“聖物”橫空出世是在天寶十年之前,本應該是在西南蠻荒,但幾經輾轉卻到了極西之地,所以朝廷派驃騎軍西出恭迎,血腥大戰之後滯留在雪域高原,而老祖宗楚天逸跟自己一樣的目的,尋找聖物的出處進入神秘之地,並與巫族雪芃一同將聖物封印在冰封聖殿。


    這是聖物的後傳,而前史始終是一個謎團,曆史在那個特殊的時刻停擺。那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甚至更久遠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大秦王朝。大秦為江山永固,北擊匈奴南征百越,而三年的時間二十五萬秦兵便消失在了大西南的崇山峻嶺之中。曆史學者曾經做過無數次分析和大膽的猜想,包括從軍事素養、經濟實力、自然環境、人文考古等諸多方麵,得出一致結論:二十五萬大秦軍隊不可能在三年內悄無聲息地消失。


    曆史就是曆史,老夫子講見過關於那段曆史的傳說:秦人勇猛無敵……山中之竹盡矣。說明二十五萬秦軍順江而去了。而曆史上並沒有關於南征百越的具體記述,沒有任何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也沒有征服百越的具體戰略報告,哪怕是傳說。


    聖物是屬於信奉“永生”的一個神秘部落,而這個部落是遠古巫族的一個分支。這個“岩畫”中的部落十分強大,所表現的戰爭場麵都是以勝利的姿態展示的,而最多場景依然是祭祀——黎叔說那是“祭尤節”的一部分。


    “血腥隱藏在曆史的麵紗之下,他們圍獵野獸以維持生存,肆意發動戰爭屠殺俘虜是為了祭祀神明。”雪燕妮仔細地觀察著岩畫,幽幽地歎息一下,回頭看一眼楚楓:“聖物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也是祭師與神明溝通的媒介,隻有在祭祀的時候才會出現。”


    這是顯而易見的。為數不多的幾幅祭祀岩畫中都出現了雲紋神鳥和球狀的“聖物”畫麵,而獻祭的犧牲則很詭異:不是動物,而是人!


    楚楓微微點頭,這點自己早有同感,不同的是關於雪芃是否出自十萬大山巫族部落的問題。其原因很簡單:老祖宗楚天逸兵敗薩坎多之後,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去了神秘之地,在那裏發生了異變,和雪芃同赴雪域高原營造冰封聖殿封印聖物,並且在驃騎軍鎮留下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自己多次窺見那個神秘空間,是與現實空間完全不同的神秘之地,其與現實空間相差七分鍾。難道現實世界的十萬大山就是那個神秘空間的所在?或者是這裏是與神秘空間的重疊之地?楚楓不確定兩者究竟存在怎樣的關係。


    任何違背科學的事物並非不是科學,而是科學沒有發現和證明。愛莎尼亞的話又在耳邊回響起來,楚楓對此表示認同。以自己所見的超視距空間為例,沒有具體的科學解釋,即便是所謂的“多元宇宙理論”或“多維空間理論”都無法解釋。因為他們本身就是腦洞大開的產物。


    量子理論是最近幾十年才發現的,是多元宇宙理論的基礎。但超視距空間與多遠宇宙理論天然之別,甚至是兩個概念。楚楓認為超視距空間是在單一宇宙中存在的平行互不幹擾的空間,即宇宙內存在無限多個空間,超視距空間隻是其中之一。


    “雪兒,你所說的望古森林很可能隱藏在十萬大山之中,而巫族部落聖殿廢墟勢必是這個部落所營造的聖地,先祖雪芃很可能與這個部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楚楓收回視線深呼吸一下:“一千多年前聖物出世,則意味著巫族部落走向了最終的沒落,盡管他們瘋狂地以活人祭祀神明也沒有挽回。”


    “神明”沒有站在巫族部落的一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


    雪芃顯然預感到了這種結局,冰封聖物是他無奈的抉擇。老夫子曾經講過一個傳說:在春秋戰國時期,西南的“百越”部落相互攻伐,血腥的戰爭無處不在,而目標則是掠奪戰俘進行活人祭,男人全部殺死,女人則據為己有。曆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們從經濟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認為是為了掠奪生存資源和土地資源才發動的戰爭,但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持。


    當戰爭占據了那個時代的主要活動的時候,在強者恒強的自然法則支配下,弱小的部落不斷地被野蠻屠殺和強行吞並,大量的俘虜成了活人祭的犧牲品。史書上曾經有過記載,在狂熱的神之崇拜下,敵對的部落消失之後,用於活人祭的犧牲越來越少,但為了維持祭祀的要求便開始拿本族部落開刀。久而久之,部族逐漸走向衰落。


    腳下的骨道和石壁上的岩畫都是曆史的一部分,而正史上卻沒有任何記述的痕跡,所以雪兒說“血腥隱藏在曆史之中”是何其準確。


    “這是一部血腥的戰爭史,也是一部野蠻史,我預感腳下的骸骨都是祭祀的犧牲品。”詹莎莎急促地咳嗽兩聲,無力地收回視線,身體哆嗦一下:“而且所有祭祀都是圍繞聖物,也許在他們的眼中,聖物是神明的代言人,所以我二叔發現聖物充滿了戾氣,有一種難以駕馭的怨怒。”


    “聖物是巫族部落的守護,而不是邪惡的存在!”雪燕妮突然不悅地瞪一眼莎莎,轉身向古道黑暗之中走去,孤單的背影顯得有些單薄和落寞。


    詹莎莎聳聳肩:“雪兒我錯了,隻是瞎猜的呢,別生氣呀!”


    莎莎的這句話觸到了雪燕妮的“痛點”,但事實也是如此。“聖物”的出世本身就是以殺伐開始的,前後死了至少十多個人,如果算上為之而死的驃騎軍,傷亡將會震撼所有人。而若包括祭祀它的生靈,則是天文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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