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


    一架詭異的血肉天梯縱貫在壁立千仞的雪峰之上,宛如一道虹又恰似雪峰開裂的傷口。血水凝冰,晶瑩剔透,如血色的冰瀑一般,天梯直上雲端,紅與白相互輝映,冰與雪互相交織,給人一種難以直視的威壓之感。


    雲層之上,冰洞終於露出真容。


    當楚楓看見冰洞的刹那,大腦一陣眩暈。


    雕欄玉砌,卓然天成。晶瑩剔透,華蓋瓊縷。廊簷陡峭,冰壁如屏。千年形成的巨大冰幕將洞的入口冰封,尖銳的冰柱鱗次櫛比,形成牢籠拒馬一般保護著洞口。晶瑩剔透的冰壁裏麵,十根碩大的冰柱直衝雲霄,高大的穹拱恢弘壯觀。而每個冰柱之前,都有一名身著明光鎧、手執三米多長陌刀的驃騎勇士,麵色如新栩栩如生,一身征塵氣勢非凡。


    在雪峰的麵前深感人的渺小,而在恢弘的冰洞麵前則感覺到無我的存在。這裏是放逐靈魂的棲居之地,這裏是驃騎軍魂凝結的豐碑!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內心的震撼,楚楓跪倒在地,連續磕了三個頭,這是對祖先敬重,是對那支驍勇無敵的軍隊的致敬,是對屹立在雪峰之巔一千多年的驃騎將士的致敬!


    這就是聖山之秘?阿爸曾不止一次地講述雪族部落的傳說,祖先是踏著血肉天梯歸隱聖山,聖山之上有晶瑩剔透的水晶聖殿,有十名天兵天將護衛,那是安放祖先靈魂的地方,也是供奉西出恭迎“聖物”之所。


    十名威武的驃騎將士從最初把守在冰洞入口,就未曾移動過,厚厚的堅冰包裹了他們,屏蔽了本就稀薄的空氣,以至於還保持著當初死亡時候的生動麵容。而每個人手裏握著的陌刀,在陽光的照射下依舊寒光逼人。


    無人能登極,也無人能開啟冰封堅壁,如果沒有血肉天梯,這裏仍將被冰封千年。楚楓撫摸著冰壁,注視著被冰封裏麵的將士,


    “哥,他們是活人?”


    “曾經是。”楚楓忽然想起了秦俑,傳說是活人的體表敷上陶泥而燒成兵馬俑,眼前被冰封的大唐驃騎將士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活到現在的話,已經1266歲!


    楚楓從左手端的“冰俑”開始跪拜,直到最後一個。這是對祖先最高的崇敬,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不安的靈魂麵對他們,才能使祖先饒恕後世這個不肖子孫。


    驃騎左都尉楚天逸的後裔楚楓前來恭迎聖物!楚楓握緊了拳頭,充血的眼睛回頭望向腳下的雪峰,鷹嘴岩下的人化為斑駁的小點,在祖先的眼裏他們是何等卑微的存在?如果那些爛傭兵們膽敢挑起事端,這裏就將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暴風,上麵的情況怎麽樣?”步話機裏傳來舒妃急切的聲音,楚楓拿出步話機捏在手裏,手在微微顫抖,心還在震撼中,接下來就是打開冰封堅壁,進入藏寶洞裏。如果順利的話,聖物將會橫空出世,但一場血戰不可避免。


    雪燕妮神色肅然地看著楚楓:“不要忘記你的誓言,不要忘記祖先的使命。”


    驃騎軍西出恭迎的聖物屬於大唐王朝,他們並沒有完成使命。所以老祖宗才立下誓言:一定要將“聖物”班師回朝,無論多長時間。這是楚家世代傳承的秘密,也是促使自己決然參加尋寶行動的初衷。時光越千年,盛世大唐已經成為曆史,成為民族的記憶。但“聖物”仍舊屬於東方,屬於龍之國度。


    楚楓漠然地搖搖頭:“很有可能發生血戰,我們的任務是將聖物奪下,捐獻給國家。如果我死了,你務必要完成這個任務。”


    “哥?”雪燕妮立即產生一種不詳的預感。


    “天梯左側的那條安全繩承重五十公斤,直達鷹嘴岩,你利用滑扣下去。”楚楓對接下來的形勢早有判斷,構造血肉天梯的時候便在兩側鋪設了安全繩,一側的承重是五十公斤,三個女人完全可以滑下去,而其他人如果使用的話就會斷裂,右側的安全繩是陷阱,看似完整的一條,實則是斷斷續續,任何人使用都會直接摔下去。


    雪燕妮鄭重地點點頭:“明白!”


    舒妃實施地盯著手中的步話機,等待暴風匯報。圍在身後的眾人都在仰望著天梯,莫不神色肅然甚至不敢直視。戴維看一眼時間,暴風兩個人已經登上去二十多分鍾了,現在還沒有消息,與哈德爾相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我們已經抵達聖殿,請陸續攀登,over!”


    攀登血肉天梯並非易事。“血肉天梯”一共用了五百多塊肉塊,馬肉幾乎全部用完,如果冰洞再高幾米的話,相信錢飛一定會有用武之地。從這點來看,當年進入雪域高原的驃騎軍至少二百餘騎,是驃騎軍隊的十分之一,全部是精英騎兵力量。


    探險隊分成五個攀登小組,每組兩人,以便彼此照應。對於爬高層樓梯都暈高的詹莎莎而言,攀登血肉天梯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死活拉著錢飛伴行。事已至此必須硬著頭皮上,否則這輩子就錯過了見證奇跡的機會。


    而戴維和哈德爾一組,主動要求最後攀爬。老謀深算的戴維生怕後路被抄,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要留後手。


    血肉天梯上緩慢爬行著人影與雪峰形成鮮明對比,活似一條鮮血淋淋的蜈蚣,在聖潔的雪峰上蠕動,恐怖而詭異。老夫子凝重地望著眼前的一幕,血肉天梯之後再無傳說!


    “死胖子,等等我呀!”詹莎莎心驚肉跳地踏著冰封肉塊,小心地把安全扣搭在安全繩上,看一眼左側細細的繩索,楚楓交代這條繩索是逃命所用。探險隊已經分化,戴維的傭兵隊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也許接下來的行動就是血拚也說不定。既來之則安之,舒妃為提防生變才決定十人小隊進入冰洞,而其他人在下麵接應,這是最明智的選擇。


    錢飛氣喘籲籲地望著冰封頂部,最初的興奮已經被心驚肉跳所代替,看一眼腳下更是觸目驚心,好在後麵有美女作伴,死了也值!


    “食不言,寢不語,爬山最忌諱的是說話,心無旁騖專心向上!”


    詹莎莎吐了一下舌頭,這點登山常識還是知道的,不過有點力不從心而已。方才測算了一下吉凶,巧合的是天梯方位正處在生門上,吉時吉位,應該一切順利。


    冰封聖殿,唯吾獨尊。楚楓忽然想起了這句話,以此壯觀的景象也隻有盛世大唐才能擁有,雖然隻是一隊被困雪域高原的驃騎軍。


    聖殿入口冰幕重垂,但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冰幕後麵的門。


    所謂的“門”是天然形成的堅冰,完全封住了洞口,估計不出有多厚。形成原因看似複雜實則很簡單:洞內空間與外部形成風道,在沒有冰岩的阻隔下冰層會不斷地加厚,而每年夏季來臨氣溫回升,冰洞入口會率先消融,但絕對化不開洞口,在海拔五千七百米的雪峰之上,積雪常年不化,依然處於低溫環境。待冬天來臨,消融的冰層又重新修補上,冬夏交替年複一年,冰洞入口被冰封,卻依然保持著當年的原貌。


    聰明的古人奇思妙想讓人歎為觀止,即便陷入絕望也不會放棄夢想,營造出巧奪天工的“聖殿”,將聖物永遠地供奉。


    這就是忠誠。


    如何打開洞口的確是一個難題,強烈的寒流席卷,為營造血肉天梯提供了絕佳的機會,但也為打開堅冰屏障設置了極大的障礙。冰的硬度與水和環境溫度有絕對關係,形成冰的水純度越高、環境溫度越低,冰的硬度也越高。雪山融化的水是天然“無根水”,純度極高,可以直接飲用,而環境溫度又極低,足有零下四十多度。零下五十度的純水堅冰硬度可以與鋼鐵比肩!


    四千九百米的鷹嘴岩氣溫是零下三十度左右,而五千七百米處的冰洞位置,溫度驟降十度。雖然在楚楓的預料之中,但還是有些受不了。溫室裏養大的花兒怎勘風雨磨礪?活在城市裏的人也是一樣,倒是雪燕妮依然故我,完全不在乎的模樣。


    “頭頂三尺青天,腳踏千韌冰岩,大丈夫屹立天地之間,舍我其誰!”熱血豪情在錢飛的胸中奔突,但低頭看一眼腳下,雙腿立即發抖,慌忙閉上眼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當第一組的錢飛和詹莎莎爬上冰洞入口的時候,兩人的體力已經耗盡,趴在冰岩上隻顧著喘氣,完全沒有意識到已經置身與“聖殿”秘境。用“秘境”形容此處極為恰當,真正的冰洞內部冰封了一千多年,從來沒有人光顧過。


    人生若隻如初見,該怎麽形容闖入者對冰封聖殿的感受?隻兩個字:震撼!


    驚豔絕倫的冰封聖殿讓所有初見她的人都心懷敬畏,在這個人工與自然的結合體麵前,人渺小得微不足道。是那種在精神層次上的渺小,而非物質。戴維滿臉駭然,虔誠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買噶的,上帝啊!


    最深的感慨,是無言。


    “距離成功一步之遙,祝賀蘇小姐和戴維先生。”楚楓冷肅地注視著眾人:“從最初接到龍城探險任務到現在,我們走的很艱難,也很辛苦,感謝貴公司對我的信任和支持。”


    楚爺很少長篇大論啊,今兒是怎麽了?錢飛趴在冰岩上正專注地看著裏麵的“冰俑”,心思卻在楚楓的話頭上,還有戴維和那幾個傭兵。如果發生血拚的話,有足夠的手段對付他們。


    “作為驃騎的後裔,我深信是祖先靈魂的召喚讓我找到了冰封聖殿,也深信你們的至誠和感恩的心會讓棲息在聖殿裏的靈魂所理解。我是無神論者,也是一名軍人,不想神話古人,但更不能褻瀆曆史。”


    驃騎寶藏究竟是什麽?“聖物”究竟是何等神秘的存在?一切都是未知。楚楓曾不止一次地思考這個問題,對於楚氏家族而言,驃騎寶藏是永不放棄的誓言;對於雪族部落,寶藏卻是千年不變的守望;而對於發起探險行動的舒妃而言,也許是價值連城的金銀財寶。所以楚楓才有一問。


    “開啟聖殿前我有約法三章,請諸位務必遵守。如不遵守者,必然遭到驃騎後裔永遠的追殺。”


    楚楓的話讓舒妃的心裏蒙上一層陰影,他從沒有提及過此事。不過可以理解,作為驃騎的後裔,守護這些寶藏是他的責任,而要豪取必然會觸怒他的底線。如果這樣的話,血拚將不可避免!


    “第一,不準動聖殿裏任何一具骸骨,也不得對任何一具骸骨有不敬之意。第二,不準爭搶裏麵的聖物,也不得有任何覬覦聖物的野心和行動。第三,行動之後立即下撤,所有探險資料全部銷毀,今生今世不得提及與冰封聖殿有關的任何內容。”


    不得不佩服楚楓的口才,真人不露相啊!戴維率先鼓掌:“同意楚先生的約法三章!”


    哈德爾奇怪地看一眼戴維,這種形勢下他沒有發言資格,但不代表他沒有話說。曆盡千辛萬苦尋找驃騎寶藏為的什麽?就為你的約法三章來的?金銀財寶可以不要,“聖物”必須奪走!


    “頭上三尺有神靈,我對天發誓,遵守暴風的約法三章。誠如你所言,冰封聖殿屬於盛世大唐,屬於千年的曆史,屬於驃騎的後裔,也屬於這個文明的世界。”舒妃虔誠地望著冰幕裏被冰封的鎧甲勇士,內心的震懾無以言表,也許這是本世紀所發現的最重要的考古發現,但自己不是來考古的,而是為“聖物”而來。單就情感而言,舒妃對楚楓敬意有加,沒想到一次探險行動會改變自己的思想。


    徐罔文多多搜搜地把一把藥塞進嘴裏咀嚼,感受不到其中的苦味。那個傳說真的應驗了嗎?那是一個關於“聖物”的傳說。世人都知道龍城寶藏傳說,卻無人研究其精髓實質,都被價值連城的金銀財寶所迷惑,卻不知有比金銀財寶更寶貴的東西。


    那就是——永生!這是一個永恒的主題,千百年來被人們所追問:人,可以永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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