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點在家族傳承至上的農村體現得淋漓盡致,不管是我爺爺還是我爹,他們都寧願自己永不超生,也不願意後人出事。


    柳承跟我們言明那兩隻飛到我家房頂是為報信之後,爹有些慌了,他不信鬼神信科學,現在鬼神真正找上門來了,他一點也幫不上忙,隻能對柳承說,“柳師傅,我們出事不要緊,但求你一定要保住娃娃周全。”


    柳承看著我淡淡笑了下,而後對爹說,“既然孫清叫我一聲師父,我自然會竭力護他周全,這些天我也一直在注意著你家的動向,不過暫時還沒什麽頭緒,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鴿子隻是報信的,真正手段在後頭,我得先去你們家裏看看。”


    如果平時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說要去我家看看,我們肯定百般不願意,柳承現在要去我家,卻是天大的好事,想想一個連土地爺都會給麵子的道士住在我家,這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個莫大的保障。


    爹娘當即道謝,在前麵帶路,我和柳承在後麵並排走著,柳承身上太冷了,再加上早上本來就涼快,又不禁打起了激靈,柳承瞥了我一眼,再笑著說,“陰陽相生相克,你還沒真正拜我為師,等你給我磕頭敬茶之後,我跟你就是一脈相承,也就不克你了,到時候你就不會感覺到冷了。”


    我恩恩點頭,微抬頭看著柳承,或許是之前幾次見過麵,知道他懂得多,又得知他以前是個道士,所以莫名覺得安心不少。


    一路到了我家門口,爹娘馬上就拿著攆雞的響槁去走攆屋頂上的那兩隻鴿子,之後才進了屋,進屋之後柳承先對我們家神龕上供奉的財神爺鞠了個躬說,“世上有千萬家,你卻隻有一個,今天我就越俎代庖先幫你管管孫家的事情,假如某天你注意到孫家了,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這財神爺隻是農村人的一個美好願景而已,我們平時也頂多就在過年過節的時候給財神爺燒燒香,柳承倒是第一個跟財神爺說話的人。


    柳承說完再轉身看著爹娘問,“你們家有毛筆、朱砂和黃表紙嗎?”


    我家世世代代農民,從沒準備過那些,搖頭說沒有,我在旁邊開口,“大爺爺以前教過書,我在他家看見過毛筆和朱砂,我去大爺爺家裏拿。”


    柳承應好,卻不讓我去,而是讓爹去找大爺爺借,把我留在屋子裏,讓我把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跟他說一遍。


    我沒漏掉任何細節,一五一十全都講給他聽了,包括奶奶死之前撿到的那隻破鞋子,柳承也不打岔,隻是默默聽著,聽完之後讓我把害死奶奶的那隻鞋子拿給他看看。


    我立馬把那盒子端了出來,打開後遞給了他說,“就是這隻鞋子。”


    柳承接過鞋子翻來覆去看了好一陣後又把鞋子放回了盒子中,並沒說關於鞋子的半點事情,而是說要起身去見見我爺爺。


    柳承對於我們家來說是救命稻草,也是客人,客人來了見見家裏老人再正常不過,就又領著他去了偏屋,我們進去的時候,正好碰到爺爺翻身坐起來,看見柳承後笑了下說,“柳師傅來啦。”


    柳承恩了聲,滿帶笑意回了句,“老先生。”


    之後柳承跟爺爺就一直在偏屋閑聊扯淡,聊的也不是關於我們家被整的事情,柳承跟爺爺就像是倆忘年交一樣,從民國時期聊到現在,又從公社化聊到村子裏的人論是非。


    以前村子裏沒人待見爺爺,爺爺去那些孤女寡婦家,頂多也就是慰問繼續,很少跟別人談心,他這顆老頑固的心,卻對柳承打開了,一直聊到晌午時分,聊到娘都聽不下去了,她幹脆起身去灶屋做飯,留下我在旁邊坐著。


    聊得興起,爺爺點燃煙槍吧嗒吧嗒抽了起來,又遞給柳承問,“柳師傅抽不?”


    柳承連連擺手,“不好這口。”


    之後兩人又開始聊,期間我實在困得不行了,自個兒趴在爺爺床頭睡了過去,因為前幾日太累了,又沒怎麽睡覺,這一覺直接從白天睡到了晚上,等我晚上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爺爺又在裝睡了,我也沒打攪他,悄無聲息出門,看見柳承又在堂屋跟爹倆閑聊。


    我心說耳朵又得受罪了,百無聊奈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柳承瞧了我一眼,笑了笑說,“睡醒了嗎?”


    我恩了聲,“睡醒了。”


    柳承這才起身往門外走去,並說,“無聊的話就跟我走一趟,土地爺在你家受到了當頭棒喝,這幾天應該不會來你家。你們村子裏出這麽大事兒,土地爺肯定不會閑著,我估計他再過會兒就該去那些孤女寡婦家了。”


    王端公說那些孤女寡婦早就死了,是被爺爺把她們的魂兒扣了下來,土地爺去找她們肯定是要她們收到下麵去,我這些年盡跟她們攪和,當然不願意看著她們出事,當即起身應好,並拿起了手電筒,隨著柳承一同出了門。


    這附近幾個村子裏,有七個孤女,六個寡婦,全都在鄰近的村子裏,出了門柳承讓我隨便帶他去一家,我選了那個給我送飯時給爺爺指路的那孤女家,她叫張文,爺爺奶奶在公社化的時候餓死了,爹娘也在黑煤礦出了事,現在一個人生活。


    我徑直帶著柳承到了她家門口,不過我們去的時候都已經晚上十一點多,張文早就關門歇息了,我本想去敲門,卻被柳承阻止,站在門口問我,“你們這附近幾個村子裏還有活著的,且年齡超過九十的婦女嗎?”


    農村醫療條件差,這裏的女人大多也就能活個六十來歲,最高的也就七八十,九十歲以上的一個都沒,我想了想搖頭說,“沒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柳承說,“害死你奶奶的那隻鞋子是一個婦女的鞋子,而且是裹過小腳的婦女,裹小腳1912年才廢除,如果那個婦女還活著的話,現在至少也得八九十歲了,既然附近村子沒有這麽大年齡的婦女的話,或許她已經死了,又或者是別人借了她的鞋子來害你奶奶。”


    我對裹小腳此類的事情並不大了解,也發表不了意見,隻是哦了聲。


    柳承緊接著又看著我問,“你覺得你們這附近,誰最有本事?”


    我仔細琢磨了下這個問題,才一本正經地說,“王端公最有本事,他連下麵的人都認識。然後就是我爺爺最有本事,他死了都能活過來。最後就是大爺爺最有本事,他很有文化。當然你最有本事,因為他們三個都說隻有你能救我的命。”


    柳承聽著忍俊不禁笑了,然後指著張文家的窗戶說,“你這麽會說話,那你說說張文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應該養成小心謹慎的性格才是,但我們在她家們口說了這麽一會兒了,她卻沒有半點動靜,你說她是睡著了呢,還是死了呢?”


    柳承說這話我立馬就愣住了,難不成張文也跟陳瑩瑩一樣,被那土地爺給弄死了?吞了口唾沫難以置信地說,“她難道也被土地爺給弄死了?”


    柳承搖了搖頭,漸漸收起了笑容,轉過身去滿臉嚴肅麵朝著張文家的大門站著,沉著聲開口說,“不用在裏麵偷聽了,出來吧。”


    先前說話還溫文爾雅的柳承,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卻冷得刺骨,我本來就覺得他身上很陰冷,聽了這聲音更是如墮冰窟,那種寒冷根本不是活人可以忍受的,當即像是被凍住了般,愣在當場不敢亂動半分,就好像柳承就是那冰窟裏的毒蛇猛獸,我隻要動半分就會被他發現,然後被他撕扯粉碎。


    柳承對著這冰冷的門板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我竟看見這門口的地上看見有兩個人形影子漸漸出來,而地上有影子,我卻在麵前看不見人。


    這倆影子像是兩張紙片一樣在地上挪著,到了屋外並不打算停下,柳承也轉回身來,往前走了一步,剛好把地上那倆影子踩在了腳下,那倆影子被他踩住之後慌忙扭動起來,但卻無法挪動半分。


    柳承再擰著眉頭開口,“孫家的事情現在歸我管,土地爺想管,我沒意見,不過事情沒搞清楚之前,勸你們土地廟還是安分點比較好,這裏的事情不簡單,別到時候惹火燒身。”


    “拿人需要按規矩辦事,但是你卻不是人,死了之後不去下麵報道,就該歸我們管了吧?”被柳承踩住的那倆影子之後漸漸站了起來,變成了倆跟陳瑩瑩那狀態差不多的人,站在柳承麵前陰森森地盯著他看。


    我心裏咯噔一下,土地廟就是管人死之後的事情的,柳承現在不是活人,自然是歸下麵管的,這倆人很明顯就是王端公口裏說的小鬼,他們要帶柳承走的話,我家剛找到的救命稻草豈不是又要斷掉了?


    正緊張看了眼柳承,柳承卻樂了,“我死了多久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你們倆是第一個要抓我下去的人,不過我要是下去報道,最次也得是個土地爺,你倆現在要是帶我下去,就不怕我以後當了土地爺給你倆小鞋穿?”


    這倆小鬼被柳承踩了一腳本來就在生氣,現在又被柳承威脅,當即就來了火,根本不管柳承的話,上前就要來抓柳承肩膀,並說,“你以為土地爺是你想當就能當的嗎?”


    就在他們快要抓到柳承的時候,我慌忙開口,“我有陰陽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到哪兒都說得通,聽我說有陰陽錢,這倆小鬼稍微猶豫了下,停下手來盯著我看,卻不見我掏出陰陽錢來。


    我家裏是有準備不少,但是誰沒事兒會把陰陽錢帶在身上啊,尷尬一笑,“你們放了我師父,我回去就燒給你們。”


    這倆小鬼聽了我的話,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卻不跟我說話,再繼續對著柳承抓了過來,隻是在手剛要落下的時候,柳承突然揮手,啪啪就是兩下,愣是把這倆小鬼給扇飛了出去,然後瞪著他倆沉聲說了個‘滾’字。


    那倆下鬼像是看見了什麽猛獸一樣,當即嚇住不敢動了,我也愣了下,慢慢把目光放在了柳承臉上,柳承見我看他,也斜過眼來瞥了我一下。


    就這一下,我一屁股癱軟在了地上,倒不是他臉有多猙獰可怕,而是他的那眼神看得我雙腿發軟,心髒狂跳,坐在地上後怕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我從沒想過會被人一個眼神嚇得癱軟在地。


    那倆小鬼僵了好一會兒慌忙往旁邊林子跑,柳承又衝著他們說,“回去讓土地爺查查,這附近以前有沒有死掉的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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