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是黃昏。


    那天的陽光灑在木質地板上的光澤,像極了一場舊電影屏幕上的光。


    雖然演的人已經走了,但電影永遠留在那裏,永垂不朽。就像是國榮哥哥,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裏。


    我隨鄭霄龍走向閣樓,中途有不少下人,皆是畢恭畢敬……


    在我進入閣樓前,對鄭霄龍十分不解。


    可當我真正了解了事情真相後……我隻能說四個字,造化弄人。


    晚夏的黃昏,閣樓前的窗戶沒關,有風吹來,我見鄭霄龍從口袋裏拿出來一把奇形怪狀的鑰匙插入了古老的鎖中。


    鄭宅爆炸過,但怕是東西早就轉移了……


    否則也就沒有現在這事兒了……


    鄭霄龍手裏的鑰匙轉三圈後,鎖內傳來細微的“吧嗒”開鎖聲。繼而鄭霄龍 他像是怕唐突了什麽一樣,小心翼翼的收回了鑰匙,雙手握住精致的古銅色門把手,緩緩的推開了門……


    而隨著門開,一陣陳舊的暗香湧來,那是讓人十分陶醉的香。


    鄭霄龍率先走進去。


    他走進去那瞬間,我能感覺到這個遲暮老人身上傳來的安靜祥和。


    那是一種瞬間安靜下來的感覺,就像是我見到遲琛一樣。瞬間所有毛躁都撫平了……


    我跟進去。


    屋內昏暗,好像擺放了很多東西,前方鄭霄龍抬手,又是萬分小心翼翼的開燈。


    然後,我看見一屋的旗袍,怔了一怔。這旗袍多的,屋內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隻有個搖椅。


    搖椅上,似乎放著什麽,像是相冊。轉眸間,我看向鄭霄龍,鄭霄龍站在四幅畫前。


    畫上的女人,和我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我知道,那絕不是我。


    我是絕對做不來那女人溫柔的神態。


    除了畫,周圍還有幾張找照片。照片都存放在木質玻璃相框裏。玻璃一塵不染,顯然每天都有人打理,而木質鏡框周圍光華善良無比,顯然經常被人來回撫摸。


    燈光很柔和,燈光下的鄭霄龍更顯得溫柔了。


    畫是油畫,應是春夏秋冬四幅。第一幅是春日裏,著嫩黃色旗袍舉著油紙傘在江南的細雨蒙蒙青石板路上走著,長發飄飄,連路口垂著的楊柳也忍不住飄向她;第二幅是夏日裏,她在窗前捧一杯清茶,頭發盤起,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一襲白衣若仙,蝴蝶縈繞左右;第三幅是秋日紅楓樹下,簪挽著長發,彈奏古箏,滿滿的紅楓葉飄灑向她;最後一幅是冬日裏,一襲裹體長旗袍,鬥篷披肩,在大雪中細細嗅著梅花……


    這樣一個溫潤的女人,便是我看了也覺得心動!


    餘光看向鄭霄龍——


    然後,有些震撼。


    從歸屬鄭門到現在,我隻見過鄭霄龍沉著穩重,親切慈祥的樣子。但現在的他像是變了一個人,就連那眼角的皺紋,都跟著笑成溫柔的弧度,略微下陷的深邃雙眸微微眯著,盛滿了柔和的波光瀲灩。


    這等柔光,我隻在遲琛眼中看過。那是看待戀人的目光……


    難道說——


    我環顧四周,發現畫上的旗袍分別掛在這屋子裏四角,也是發現了規律,這些旗袍全部是按照春夏秋冬來擺放……


    屋內這種說不出來的沉年暗香,聞了讓人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


    我想起我的奶奶……


    我是說,我故去的奶奶,她也愛穿旗袍。這些旗袍給我很親切的感覺。


    “寒笑。”鄭霄龍喊我時,我回過頭看他,“嗯”了一聲。


    “你知道嗎。你和廷兒都像極了你奶奶。”


    我其實已經猜到了,這畫上應該是我奶奶。


    那邊兒,鄭霄龍踱步朝著椅子邊走,“來,過來坐下,你……該看一看他們了。”


    鄭霄龍說話間,拿起躺椅上的厚厚相冊。


    我走過去,坐下後拿起相冊的瞬間,鄭霄龍突然笑了。我抿了抿唇沒作聲,隻是打開相冊。我是為了真相而來,但打開相冊第一頁的時候,我就怔住。


    那是一種指尖觸碰著,就感覺到的震撼。


    “他們是——”


    在看見照片之前,我隻在白紙黑字上看見過我父母的名字。畢竟,他們的死和遲琛有關且他們已經逝去,我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逝者已矣。


    可是現在,看見照片是種不同的感覺。當鄭霄龍說,“這是你剛出生的時候”時,我鼻子有些發酸。


    鄭霄龍聲音恢複了慈祥,他在我旁側俯身,身上的檀香味襲來。


    “這是你奶奶,你媽媽,爸爸,這是廷兒,他那時候才兩歲……”鄭霄龍說話間,替我翻了一頁,上麵是一個模樣俊朗的男人在換尿布,但看得出他表情震驚,似乎是抓拍。


    “這是你爸爸抱著你,愛不釋手,從出生就沒鬆開過,他怕你媽媽累著,所以換尿布都要自己來……結果,你尿了他一身。”


    第三頁——


    “這是你媽媽教你爸爸給你兌奶粉……”


    鄭霄龍如數家珍,我卻突然眼淚溢出來。


    大概是,從小沒有父母,所以我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可這會兒,我突然間看見自己也曾被父母嗬護在手掌心,當作掌上明珠。


    那種感覺,很微妙。


    鄭霄龍又翻了一頁,照片上的我咧著嘴在笑,我的……媽媽卻在哭。


    “這一天你笑了,那時,我們已經約好了每一天都給你拍照,這樣要等你長大了,嫁人了,也好留做紀念……”


    “別說了。”我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別再說了!”


    我起身時,相冊重重落在地上,


    “這就接受不了了嗎?這可不像是我鄭霄龍的孫女。”


    他撿起地上的相冊,撣了撣灰塵。


    “不是接受不了。”


    相冊是木質。方才拿在手裏我便發現了,那相冊的木頭,亮光柔滑,顯然鄭霄龍曾在這裏坐著,一次又一次的撫摸,翻閱,回憶……沉香襲來,我看著四周。


    我知道,我有愛人,他也有,可是——


    “遲琛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當初,立場不同。”


    我的聲音越說越小,好難受。


    既恨透了自己這個身份,卻無奈這身份,又不得不認這個身份!鄭霄龍站在我麵前歎口氣, “寒笑,這些事情,我從不想讓你知道。因為我一直覺得,你當個快樂的千金小姐就好,我把所有痛苦都壓在我這裏,可是……我沒想到,我認錯了人。”


    “你知道麽,你是在滿月酒那天,被偷走,所以相冊隻有三十張。”


    “那一晚,全家出動去找你,你的姑姑,你的舅舅,兩家人,全為了找你,被遲琛殺害。遲琛,他也參與了活人蠱。他說他並不知那是活人蠱計劃,但是——誰知道真相呢?”


    “別說了……”


    我怔住,全家……


    那一瞬間,我終於知道,遲琛為什麽這麽篤定我要走。


    “寒笑。”


    “你今時今日,所有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不——”我猛然站起來,推開鄭霄龍往外跑去,我不要聽了!我飛快的跑下閣樓,可是當我站在門口,我卻發現,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我沒有地方可去……


    我抬起頭看著天,隻覺得心口鬱悶無比,像是有一口氣在憋著,如果不喊出來,我覺得我會死。


    “啊——”


    我在門口大聲對天呐喊時,似乎痛苦能減輕些。


    喊到嗓子,喉嚨十分疼痛,眼淚沿著眼角橫流。


    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


    鄭霄龍說的沒錯,自從我進鄭家之後,我從未聽過任何鄭家人的消息,除了鄭廷之外。卻原來不是我從未聽過,而是鄭霄龍,不告訴我,繼而肩膀被鄭霄龍摟住,“沒關係,哭出來就好。但不管他是否知道活人蠱計劃,他都是我們鄭家的仇人!”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嘶啞著嗓子開口時,抬眸看鄭霄龍,鄭霄龍抿了抿唇,“要怪隻怪。爺爺沒用。沒有早點發現。但至於孩子……你……自己考慮清楚。”


    “我不要考慮,爺爺,我……”


    我現在真的懵了,我沒想到有這麽大的深仇大恨。而遲琛——他是早知道嗎?早知道,為什麽可以……恍若無事。


    “也許不是他……我不信。”


    我的嗓子被方才那聲呐喊喊得嘶啞無比。在我說話時,鄭霄龍給我揩去淚水,“他已經承認了。而且,特等局有照片,你不是看過……這事,歸根結底還是他手上人命太多,他在很久之前無意中說漏嘴後,我就開始準備……”


    “別說了……”


    “我,我一個人靜一靜。”


    我低沉嘶啞的說完後推開鄭霄龍。


    “好。飯菜我會讓人端到房間。”


    我走了幾步後,又被鄭霄龍喊住,“還有一件事。”


    我沉默以對,回頭淡淡看他。


    他看我時,抿了抿唇,“楚玉人沒死。陸家,當年也是被他所滅。”


    我一怔,又漠然轉身。


    後麵,鄭霄龍又道:“他們在鑄滅鬼劍,雖然不見得能成功……但陸九重回道門找古書應該有用……如果劍成,你……”


    我抬手捂住耳朵。


    “我聽不到。”


    我邊說邊一步步快步走遠……


    沒錯,我聽不到。


    ……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我蜷縮在黑暗中,看窗外太陽落山,月亮爬上來。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冰冷的月光灑在窗戶前,我的腳前。


    肚子一陣陣的收緊,我餓。


    可我絲毫沒有胃口。


    對不起小寶寶,媽媽……不知道該怎樣做。


    生平第一次,我腦袋裏什麽想法都沒有。 隻有疼,一陣陣的疼,腦袋疼,心口疼,肚子疼,都好疼,好疼。


    此時此刻,我有多信遲琛,就有多疼,窗戶,被推開時,一股熟悉的橘香味卷來。遲琛——


    瞬間,我腦袋裏被這個名字填滿,卻不敢抬頭。隻這麽抱著自己看著那黑色長腿走來。


    由遠到近,然後,他在我麵前蹲下。他似乎抬手,衣服摩擦發出簌簌的聲音後又落下,沒碰我。


    “吃飯了麽。”


    他恍如無事,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動聽。


    我死死咬住下唇,


    鼓足勇氣抬眸看他。


    他背著光,一雙眸看不真切,隻覺得漆黑,漆黑不見底,毫無光澤。我突然爬起來抱住他,他身子僵住。


    “遲琛——”


    我嗓子還啞著,我哭著喊他。


    “遲琛,你騙騙我吧……”


    “你不是最喜歡騙我,你現在騙騙我,你說,人不是你殺得。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好不好……”


    這一刻,我不是男人,我隻是個女人,是個母親。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可他這一次,聲音低沉的開口,隻有一句——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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