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琛的話讓我微微一怔。


    雪花飄飄灑灑,可我再也不像是之前與他肩膀上時,看得清他眼眸。此刻,他魃之麵上,媚眼長睫低垂,半分眸色都不曾露出來。


    “聽到了嗎。”


    他沒有抬眸,手還在我臉上。


    那聲音緩慢,而又淡淡,表情古怪。


    說不上古怪,淡然更合適些。


    此刻的他,就似那天池水,毫無波瀾,你休想從中看出水下是何物。是水怪還是潛艇,誰也不知……


    那瞬間,我突然感覺我做錯了。


    也許我真的不應該出來,也許,我該乖乖等他的。


    “池琛……”


    我開口時,池琛淡淡打斷我道:“別說話。”


    我一怔,抿住唇。


    他手指還在繼續按壓著我的人皮麵具。


    他手力度極緩,極輕,。一點點的,小心翼翼,仿佛對待一件上好的工藝品。按壓,撫摸,攤平,手指劃過眉心,兩眉毛——


    那動作像極為我描眉。


    然後是鼻,唇……


    我看著池琛低垂眼眸,薄唇微抿的模樣,心裏卻越發慌亂。


    我受得住池琛對我吼,對我罵,上腳踹,打耳光。


    可是……他這麽一淡淡,我反而什麽都說不了,我不知池琛為何如此淡然。


    按道理,我被千麵救,以他的性格。起碼要問為什麽千麵會知道我在水底,又為什麽,千麵會來救我……


    等等等等。


    可他什麽也沒問。


    這四天,他到底都發生什麽,我想閻羅大概不會告訴我,否則他早就自己說出來了。


    池琛就更不可能了。


    池琛描繪完了我的臉頰後,手指延伸到我的耳朵。


    他始終沒有抬眸。


    韓祁白說,耳垂是人最敏感的地方,不論男人女人。


    上次池琛趴在我耳邊說話時,我渾身都僵了。


    這次,亦是。


    但我心裏沒有半分的情感,隻是亂如麻。


    大雪飄飄灑灑,散落在我和他之間。


    可不好的預感,又席上心頭。


    我又開始怕門主大會。我想,池琛擔心的,或許不是門主門的蠱毒。從一開始,我就把事情想歪了。這麽多年,他早習慣在靜奈下蠱之後,跋山涉水的尋找解藥,一一破解。


    看剛才他說的蘇羽和貓兒,應該是早有準備。所以……


    門主大會,蠱毒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池琛讓木青鸞給罌粟門送花。


    那是在提醒什麽嗎?


    那個江湖傳言,是真的嗎?


    我不敢問。


    而人皮麵具……貼好了。那瞬間,我又後悔了,我不該在他給我描繪時,亂想的,我該好好珍惜現在的相處。


    此刻,多希望,時間久點。


    再久一點……


    這樣,就和池琛淋雪到了白頭。


    他溫熱的手離開我的耳垂時,我突然害怕,門主大會會發生什麽變故,我想吻他,沒有為什麽。


    就是想要吻他。


    我怕門主大會之後,再也沒有可能。我鼻子一酸,已經想到了離別似的,直撲了上去,對我來說,抱住他,並非難事。


    池琛大概沒料到我突然發狂。


    從我喜歡上池琛開始,我就已經意識到,我隨時可能失去他。


    我給自己的定義一直都是,若他要我,我便一直在他身邊;他若不要我,我也不會死纏爛打。


    但是,這一次……他會離開我的預感,特別強烈。


    我猴子一樣的趴在他身上,考拉一樣的緊緊抱著他。我去尋他的唇,他卻突然推開我,抬眸間,麵上柔色盡退,又恢複冰冷淡漠之色。


    “記住,照我說的做!”


    他說著,我直接被推在雪地裏,果然,池琛走了……


    留下我,漫無目的在這雪幕中行走。


    我早說過,人心很可怕,會自動屏蔽甚至替換蒙蔽自己,隻因為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事到臨頭……這唯一的答案,就是那個傳言。


    那個傳言如果是真的……


    我大概知道,池琛等了九年,是要做什麽。想到那個答案,我猛然跪在青石板路上。


    我不知道風卿是什麽時候死的,閻羅也沒說。我隻是覺得……


    我怕是,窮其一生,都無法超越風卿。


    然後我拚命搖頭。


    “沒事的,沒事,寒霜,就算是他要保住他……你也有王牌。”


    我說著顫抖著握著拳頭起來。千麵還沒回來,我不想停下,我要往前走!我要往前走……


    我踉踉蹌蹌的往前跑,吃了千麵帶給我的丹藥,的確是不冷。


    可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渾身都在發抖。


    我在拐角處看見自己雪地中奔跑的腳印,歪歪扭扭……我走了不知多久,旁側悄無聲息落下千麵。


    他這般幹巴巴的聲音,不是閻羅。


    “要開始了。”


    我停下來,他怔住。


    “你……哭了。”


    我看著千麵。


    千麵也許……什麽都知道。


    閻羅又到底要我做什麽呢?他到底……要我扮作男兒身,是為什麽呢?我想問一問千麵,可想到千麵的嘴,比閻羅更嚴,我還是放棄詢問。


    “他們說,哭是因為疼。你已經猜到了?”


    我微微一怔,錯愕看他。


    他這話——


    難道說,我猜的是對的!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他低眸道:“走吧,要開始了……”


    看來……


    真和我想的一樣。


    可笑,我一直以為,那個關於門主大會賞善罰惡的傳言是假的。


    江湖裏,哪有什麽賞善罰惡,誰強,誰說話。


    可現在看來……真有。


    千麵伸出手把我抱在懷裏,蹭的一躍,便跳上了屋簷……朝著門主大會的所在。


    千麵還不算太古板,在佛堂外把我放下,“跟在我後麵,不要亂走。”


    他說完後,我點點頭。


    還未到佛堂,就聽見誦經聲遠遠傳來,但不足以沉澱我的心,隨著佛經誦讀,還有悠遠琴音,琴音叫人心生蕩氣回腸,木魚聲使人心靈沉澱,三聲交匯,妙極。


    走入殿內,早已坐的滿滿當當,我還疑惑,為何寺廟中一人未見,原是都在這裏了。


    諾大的殿堂中,毫無嘈雜之音。


    一尊巨佛下,坐著數排敲木魚的僧侶。層層疊疊的桌上,青燈燃著,在那寥寥青煙之間,便是琴音所出之處。


    撫琴之人雖穿著佛門袈裟,卻沒有剃度,板寸的發,麵色罩著方“笑麵佛”的麵具。


    板寸已經讓我懷疑,再看那雙熟悉的手。


    那是方才——為我撫著人造麵具的手……


    美如羊脂玉雕刻而成的修長十指,淡掃琴弦,伴隨著檀香,我隨著千麵走入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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