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卿曉親自攙扶她,柔和道:“你先起來。”


    雲嫋嫋搖頭,“我不起來,希望卿大人看得到我的誠意。”


    蘭卿曉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勉強她,清冷道:“這件事是陛下親自下旨的,你覺得我有本事說服燕王殿下和劉大將軍放人嗎?再者,你的兄長們知法犯法,作奸犯科,害死那麽多人,早就應該接受律法的懲處,與人無尤。”


    “這道理我都明白,他們的確殺了人、犯了天大的錯,可是看見祖母悲痛得昏迷不醒,看見娘親和爹爹傷心難過,我沒辦法什麽都不做,隻能來求你……”雲嫋嫋的眸子本就紅腫,此時淚流滿麵,悲傷憔悴的模樣還挺可憐的,“卿大人,他們做了錯事,自然要接受律法的懲處,可是祖母隻想保他們一命……流放,或者其他的懲處都可以,隻要能保住一命……”


    “你的祖母,你的家人,不想自己的親人死,那麽被他們打死的那些人呢?就活該被打死嗎?雲姑娘,你是明白人,無需我說那些大道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因果循環,他們殺了人,就應該付出代價,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蘭卿曉冷漠道。


    “可是……”


    “雲姑娘,你高估我了,燕王殿下和劉大將軍不一定會聽我的話,他們奉旨行事,你不如去求陛下。”


    “卿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這件事的症結是你。正因為二妹之前傷害了你,她才會慘死,至今都沒抓到凶手。隻怕這凶手永遠都抓不到了,那既然二妹死了,你可否放過其他人?”雲嫋嫋哭道,聲音嘶啞,不過梨花帶雨的模樣很美,一種楚楚可憐、惹人憐愛的美。她重重地磕頭,卑微地乞求,“卿大人,我給你磕頭,我求你幫我、幫雲家這一次好不好?”


    “雲姑娘,我自問從未招惹過雲露和太尉府,不是我不肯幫,而是你祖母和你父親根本不放過我。你父親、你祖母是什麽樣的人,想必你比誰都清楚。這次的事真的與我無關,若你要救兄長,去求陛下開恩,比求我管用多了。”蘭卿曉並非沒有同情心,而是對太尉府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沒法抱同情心。


    至於雲嫋嫋,蘭卿曉覺著她的戲有點多,但她這麽做也是人之常情。


    雲嫋嫋淚水漣漣,失望地問:“卿大人真的不願幫我嗎?”


    蘭卿曉漠然道:“很抱歉,恕我無能為力。時辰不早了,你趕去禦書房求陛下,或許來得及。”


    雲嫋嫋站起身,雙腿麻了,膝蓋有點疼,險些摔倒,蘭卿曉連忙扶住她。雲嫋嫋苦笑,“陛下怎麽會法外開恩呢?這些年太尉府的人太過胡作非為,想必陛下、太後娘娘早有懲治的心思。”


    蘭卿曉送她出去,看著她的步履略微蹣跚,想必是方才跪久了。


    她望著午門的方向,望著三月的明媚長空,望著緩緩飄動的流雲……今日,是雲家的災難之日。


    太尉府四個年輕一輩的被斬首,那麽,昌平公主和雲太尉是不是更痛恨她?是不是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這個仇,不死不休。


    她要硬起心腸,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丟掉一條小命。


    ……


    寧壽宮。


    劉太後在偏殿寫字,案上、地上鋪了不少張已經寫好的大字。


    張姑姑站在一旁,一邊整理紙張一邊問道:“太後娘娘為什麽不阻止陛下對太尉府動手?昌平公主畢竟是……”


    “昌平公主嫁了人,又老了,算得什麽皇室中人?再者她一心隻為夫家考慮,視家國律法如兒戲,是人人厭惡的不孝子孫。若文聖、武聖在天有靈,也要被他們氣得詐屍。”劉太後沉緩道。


    “不過,太尉府畢竟有三員大將領軍守衛邊境,太後娘娘就不擔心雲家起兵謀反嗎?”


    “你能想到的事,燕王會想不到嗎?燕王智謀超群,我們無需擔心。再者,哀家一直想動太尉府,可惜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這次就讓他們折騰去。太尉府跋扈這麽多年,也該沒落了。”


    “太後娘娘說的是。”張姑姑笑道,“卿大人來了。”


    “微臣參見太後娘娘。”蘭卿曉踏進大殿,躬身行禮。


    劉太後手持狼毫站起身,張姑姑明白她的意思,在殿外候著。


    蘭卿曉默默地想,劉太後必定知道燕王、劉大將軍近來所做的事與自己有關,那麽劉太後會不會懲戒自己?


    劉太後示意她研磨,接著寫大字,“你知道陛下為什麽動太尉府嗎?”


    蘭卿曉一邊研磨一邊掃過去,她寫的字有大有小,卻都是狂草,大開大合,氣象萬千。


    你能想象,站在汪洋大海前,驚濤駭浪迭起,波瀾壯闊的景象攝人心魄。


    蘭卿曉明白,像劉太後這樣的女子,胸中有丘壑,必定不甘於當一個頤養天年的深宮婦人。


    “微臣不知。”


    “你這麽聰慧,怎麽可能猜不到?”劉太後頭也不抬地說道,懸空的手臂極穩,一捺寫得流暢、瀟灑而跳脫。


    “微臣愚鈍。”蘭卿曉淡淡道。


    “在哀家麵前裝傻充愣,是矯情。”


    “微臣不敢揣測聖意,也擔心說錯了話。”


    “哀家恕你無罪,說吧。”


    “微臣愚見,雲太尉治家不嚴,以至於太尉府的子孫在各地仗勢欺人、作奸犯科、犯案累累,律法森嚴,絕不能寬恕。再者,太尉府有三員大將領軍駐守邊境,雲太尉心性桀驁,剛愎自用,許是陛下擔心軍中有變,便趁此良機削弱太尉府。”蘭卿曉娓娓道。


    “哀家沒看錯人,你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劉太後讚賞道,“良禽擇木而棲,哀家希望你把目光放遠一點,如此才能走得更長遠。”


    “謝太後娘娘教誨。”蘭卿曉明白她這番話的深意,無非就是要自己效忠於她。


    “對了,哀家擇選了四位名門閨秀,過陣子陛下下旨將她們送到燕王府。進燕王府之前,她們要先學學規矩。哀家挑了一個深諳宮廷規矩的嬤嬤為她們教習,這件事由你督辦,十日後也由你負責查驗她們學的規矩。”劉太後一邊揮毫一邊道,“今後她們四人入燕王府,也由你全權督辦。”


    “是。”蘭卿曉正在擔心這件事會落在自己頭上,沒想到還真挑中了自己。


    劉太後把兩本名錄遞給她,指著一本名錄道:“這本是選進宮的閨秀、貴女名錄,哀家已經吩咐張姑姑操持她們進宮學規矩的事宜,日後她們進住哪座宮殿、晉封的事,你協助劉惠嬪。”


    蘭卿曉領命,明白她要劉惠嬪操持後宮事宜的用意:讓劉惠嬪多多曆練,為她晉封皇後鋪路。


    從寧壽宮出來,蘭卿曉心裏悵惘,四位閨秀,燕王的四位側室,要不要告訴他呢?


    午時了,春日的驕陽並不強烈,但還是很刺眼,湛藍的長空流轉著明媚的日光……


    ……


    雲嫋嫋沒有去禦書房求陛下,直接前往午門。


    今日的午門,人山人海,帝京防衛司的二百官兵維持秩序,將圍觀的百姓阻攔在外。


    她匆匆趕到,望見黑壓壓的百姓,嚇了一大跳。今日之後,太尉府的聲譽將會一落千丈。


    四位凶犯身穿囚服跪在斬首台上,四位劊子手手持鋒利的大刀等候,而監斬台上坐著聞名天下、堪稱燕國神獸的兩個美男子,吸引了午門前所有老老少少的女子探究的目光。


    若說男子是來圍觀斬首的,那麽那些女子更多的是來一睹燕王、劉大將軍的傾世風采。


    隻是距離太遠了,根本看不清楚,隻看見他們的俊臉似乎白如雪,被陽光一照,模糊成天神了。


    雲嫋嫋費了不少力氣才擠到前麵,在人群裏尋找爹爹。


    爹爹說要來的,在哪裏呢?


    她擔心爹爹承受不住,也擔心爹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比如劫囚,因此她必須看著爹爹才行。


    目光搜了一圈,她沒有看見爹爹,卻看見坐在監斬台的殿下。


    殿下安靜地坐在那兒,靜若沉淵,氣度傲岸。在茫茫人海裏,她一眼就能看到他,目眩神迷。


    從今往後,太尉府和殿下就結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想嫁給殿下,更是不可能。


    一時之間,她悲從中來,心痛得快要無法呼吸。


    劉嵐徹望望天色,低聲問:“燕王,雲太尉會不會安排人來劫囚?”


    燕南錚淡冷道:“大將軍,你久經沙場,殺敵無數,會擔心有人來劫囚?”


    “本將軍怕個烏龜蛋!”劉嵐徹氣惱道,被人懟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時辰到了,行刑。”


    燕南錚伸手去取火簽令,劉嵐徹卻搶了先,一把奪去,“本將軍來!”


    燕南錚不跟他爭這種無意義的事,“請。”


    劉嵐徹抬手,眉宇繚繞著冷厲的戾氣,狠狠地擲出火簽令,“斬!”


    那四位劊子手立即準備,揚起手裏的大刀。


    圍觀的百姓們激動地叫囂,熱烈的議論聲在半空彌漫。


    雲嫋嫋的心猛地揪起來,爹爹究竟在哪裏?會不會真的帶人來劫囚?


    那四個凶犯麵如死灰,根本沒有求生的欲望。四個劊子手緩緩揚起大刀,銀光與日光遙相輝映,射出刺目的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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