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發的變故,讓所有人不明所以。


    眾人麵麵相覷,劉嵐徹惱怒地喝問:“你說什麽?你是哪殿的宮女?”


    八賢王盯著這個跪在宮磚上爬行的宮女,虎目怒睜,滿麵戾氣。


    燕南錚的長睫輕輕一扇,遮掩了隱秘的心事,好似洞悉了一切。


    劉太後淡漠地掃過大殿所有人,姣好的麵容沒有露出半分情緒。淩疏影也是如此,依然恭謹從容。


    那宮女爬到八賢王的腳邊,淚水漣漣,驚懼與痛苦交織在麵上,哭喊道:“八賢王,是奴婢殺死郡主……您殺了奴婢吧……”


    “當真是你殺死我兒?”八賢王不蠢,方才高路明明指向淩女官,這宮女突然跑出來認罪,這其中必定有隱情。


    “是奴婢……”那宮女哭道,卑微地求死。


    “太後娘娘、陛下麵前,豈能胡亂認罪?”劉嵐徹知道她決意求死,怒氣積蓄在體內無處發泄。


    “真的是奴婢……”那宮女泣不成聲。


    “你叫什麽,在哪個宮殿當差?”燕南錚淡淡地問。


    “奴婢賤名丹丹,在驚鴻殿當差。”那宮女回道。


    “你為什麽殺死瑤華郡主?”他看向劉太後,她盯著丹丹,目光從未移開,溫和裏暗藏淩厲。而丹丹偶爾看向她,眼裏的畏懼一閃即逝。


    “奴婢是公主殿下寢宮裏的宮女,負責清掃。公主殿下與瑤華郡主一向不睦,郡主知道奴婢的身份,在宮裏遇到時,郡主氣不過公主殿下壓她一頭,就拿奴婢出氣……”丹丹悲憤交加地說道,“郡主拿奴婢出氣不止一次,一次要奴婢給她舔幹淨絲履,一次用鞭子抽奴婢,一次拿針紮奴婢……”


    “因此你對瑤華郡主懷恨在心?”劉嵐徹揣測道。


    “是!奴婢對郡主懷恨在心!”她咬牙切齒道,雙目上翻,眼白猙獰嚇人,“奴婢出身卑賤,但奴婢自問從未得罪過郡主……就因為奴婢是公主殿下寢宮裏的人,郡主就折磨、欺辱奴婢,奴婢恨毒了她……”


    “你如何殺死瑤華的?”燕南錚再問,語聲似含冰霜。


    “那日奴婢去針工局,看見郡主和一個宮女爭吵,就隱藏在附近偷窺……”丹丹回憶道,“那宮女離去之後,奴婢特意過去向郡主請安。郡主原本就火冒三丈,看見奴婢就更氣了,打了奴婢兩耳光……”


    “然後呢?”劉嵐徹追問。


    “郡主打了奴婢兩耳光,有點消氣了,不過奴婢越想越氣……奴婢想起待在身上的匕首,不知哪裏來的一股衝動,就衝過去刺入郡主的胸口……”丹丹一邊說一邊哭,淚流滿麵,渾身顫得厲害,好似親身經曆了自己所說的事。


    “混賬!”


    八賢王發出地動山搖般的怒吼,下一瞬,一腳飛起,踢中她的心窩。她似一隻蹴鞠飛起,又如一片落葉般跌落,再滑行了一陣才停下來。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眾人看得心驚肉跳。這麽重的一摔,隻怕她受了不小的內傷。


    丹丹趴在宮磚上痛苦地呻吟,然而沒有人同情她,一個宮女的命運如螻蟻般微不足道。皇宮裏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習慣了宮人的卑躬屈膝、命如飄萍,習慣了當主子的威勢與尊嚴,習慣了掌控比自己低賤的人的命運。他們的眼裏,一個宮人的生死就跟春去冬來一樣,跟落葉飄零一般,習以為常。


    劉嵐徹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俊眸急劇地收縮,滿臉的不甘心與憤恨。


    燕南錚知道他不是因為宮女丹丹有此遭遇而氣憤,而是李代桃僵,不能將真凶繩之以法。


    八賢王根本不解氣,沉沉地走過去。


    丹丹蜷縮著,覺得他的雙腿好像要把宮磚上踏碎。死亡來臨,她的眼眸忽然瞪大,四肢發抖……


    “該死!”


    他抬起腳,麵上布滿了滾沸的殺氣,重重地、狠狠地踹在她的身上。


    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清晰地聽見胸骨斷裂的輕音,接著那宮女悶哼一聲,微睜的雙目看向前麵的虛空。


    她看的方向,是劉太後與淩疏影的方向。


    頭一歪,她氣絕身亡。


    親眼目睹八賢王踹死凶手,眾人的反應有點微妙。


    淩疏影唇角微彎,弧度幾不可聞。


    燕南錚卻捕捉到了,神秘莫測地挑眉。


    劉嵐徹氣悶不已,恨不得立即爆出此案另有內情,揪出真凶。他瞪向淩疏影,像要吃人般,無比的痛恨。


    她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她也無所畏懼了。反正她永遠得不到他的真心相待,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嗎?


    氣氛有點沉重,慕容文暄率先開口:“八皇叔,凶手已經伏法,瑤華妹妹也能瞑目了……朕派人護送瑤華妹妹回王府……”


    “不必了!”


    八賢王厲聲道,爾後揚長離去。


    慕容文暄有點尷尬,打圓場道:“八皇叔喪女之痛,情有可原。”


    玉肌雪柔聲道:“陛下,太後娘娘,既然此案已經查清,那收押在地牢的繡娘是不是可以……”


    “她是清白的,朕立即派人去傳話。”他立即道,“母後可有異議?”


    “放了她。侍衛高路所犯之罪,燕王酌情處置吧。”劉太後倦怠道,“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高路被押下去,眾人告退。


    劉嵐徹給燕南錚打眼色,燕南錚視若無睹,徑自出去。


    他沒辦法,隻好跟著走。走了一陣,他拉住燕南錚,氣急敗壞道:“就這麽算了嗎?”


    “還能怎麽樣?”燕南錚淡淡地反問。


    “當然是趁機良機將真凶繩之以法!本將軍不能就這麽算了!”一想起淩疏影那得意的眼神,劉嵐徹就氣得肝疼,“再者我們設局誘騙高路說出真相,到頭來伏法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宮女,那我們不是白費心機了?”


    “你瞧不出來嗎?僅憑淩女官一人,根本不可能讓那宮女心甘情願地求死。”燕南錚目光如炬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這是太後娘娘的意思?是太後娘娘要保住淩女官一命?”


    劉嵐徹震驚地腿軟,是他的親姐姐執意要保住淩疏影那個殺人凶手!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此罷休!


    燕南錚道:“昨日你跟太後娘娘提起新物證,想必太後娘娘就猜到淩女官是凶手,因此安排宮女丹丹頂罪。”


    昨日他想到這一點,賭的便是劉太後對淩疏影究竟有多看重。


    現在看來,結論是:很看重。


    劉嵐徹無法接受這個真相,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沒想到太後娘娘也做這種徇私枉法的勾當!”


    燕南錚望著他氣衝衝地折返寧壽宮,沒有阻止。


    卿卿已經沒事了,他也該功成身退了。


    鬼見愁期盼地問:“殿下要去地牢接卿卿姑娘嗎?”


    “出宮,回府。”燕南錚輕快地前行。


    “啊?”鬼見愁又想不通了,為什麽殿下不去接卿卿姑娘?


    功勞被劉大將軍搶了,那不是虧死了?


    ……


    寧壽宮。


    宮人都在大殿外遠遠地候著,劉太後重重地擱下茶盞,眼神冰冷,不怒自威。


    淩疏影走到中央跪下,低著頭不出聲。


    “你好大的膽子!”劉太後嚴厲地嗬斥,“你殺的可是八賢王的女兒!”


    “微臣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微臣知罪……”淩疏影仰著臉,珠淚盈睫,格外的淒楚委屈,“微臣眼見大將軍對那賤……繡娘百般嗬護,微臣心裏又妒忌又痛恨……微臣也想放下這段孽緣,想忘記大將軍,微臣真的試過……可是,微臣根本忘不了他,微臣不知怎麽辦……”


    “你怎麽這般糊塗?”劉太後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微臣大錯特錯……”淩疏影珍珠般的淚水滾落粉頰,泣不成聲,“宮裏都在議論大將軍在太醫院衣不解帶地照顧那繡娘,微臣心痛如焚……每個夜裏,微臣飽受妒忌的啃噬,夜不能眠……娘娘,微臣實在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們雙宿雙棲,沒辦法成全他們……那日微臣得知瑤華郡主進宮,便立即去找她……”


    “說下去!”


    “原本微臣想煽動瑤華郡主去對付那個繡娘,卻看見瑤華郡主和那繡娘爭吵,不知哪裏來的一股衝動,微臣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殺了瑤華郡主,嫁禍給那個繡娘,一箭雙雕。她們就不會再威脅到微臣,大將軍就是微臣一人的……”


    “你好糊塗!”劉太後痛心疾首道。


    “太後娘娘,微臣認罪……微臣願受任何懲處……”淩疏影淚如雨下,聲音嘶啞,滿是悔恨。


    “哀家找了個宮女代你認罪,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劉太後冷厲道,“若你再行差踏錯,哀家絕不會再袒護你!你好自為之!”


    “謝太後娘娘隆恩……微臣一定盡心盡力侍奉娘娘,不再胡思亂想。”


    “最好如此!姻緣之事講究男女雙方兩情相悅,不可強求,既然徹兒對你沒有那心思,你就不要再執迷不悟。哀家必定為你尋一個文武雙全的好兒郎,不比徹兒差。”劉太後諄諄教導。


    “謝太後娘娘大恩。”淩疏影伏身拜謝。


    這時,劉嵐徹闖進來,看見這一幕,明白了幾分,射向淩疏影的目光淩厲如刀,“太後娘娘,臣有事要奏。”


    劉太後對淩疏影道:“哀家吩咐你的事,你先去辦吧。”


    淩疏影低著頭站起身,告退出去。


    他氣憤地質問:“姐,你貴為一國太後,為什麽也做徇私枉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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