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位於皇宮的東北角,專門關押犯罪待審的宮人。因為是地下,地牢內陰冷潮濕,古怪難聞的氣味經久不散,蘭卿曉剛進去就險些嘔出來,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沒那麽難受。


    鬼見愁帶她到一間牢房,親手上鎖,低低道:“這兩三日就委屈姑娘了。”


    她淡淡地問:“殿下……主審瑤華郡主這樁命案嗎?”


    他點頭,“你無需擔心,殿下不會冤枉任何人。”


    她莞爾冷笑,心裏的話沒有說出口——殿下自然不會冤枉任何人。


    卻可以為了保住布在宮裏的耳目殺她滅口!


    “你安心待在這兒,若有什麽需要,跟獄卒說,我自會知曉。”鬼見愁語氣溫和地說著。


    “多謝。”蘭卿曉淡淡道。


    他離去,到了外麵,招來兩個獄卒吩咐道:“不要虧待她,她要什麽就給什麽。倘若有人來探望她,立即來報。”


    獄卒連連點頭,收了他遞來的碎銀,有不少呢。


    回到存墨閣,鬼見愁複命之後問道:“殿下覺著,卿卿姑娘是凶手嗎?”


    燕南錚翻閱大理寺仵作的驗屍記錄,眉睫微抬,淡漠道:“本王不做無稽的假設。”


    “那瑤華郡主究竟怎麽死的?”


    “瑤華胸口中刀是致命傷,身上沒有其他傷口,一刀斃命。”


    “這把匕首就是凶器?”鬼見愁看見書案一旁擱著一把精致的匕首,是一把尋常的匕首。


    “瑤華被發現的時候,這把匕首還插在胸口。”燕南錚站起身,拿起那把匕首,右手握住,站在他麵前,忽然揚起手臂狠狠地刺向他的心口。


    鬼見愁怔住,常年處於時刻攻守的狀態,讓他的身軀不自覺地緊繃。不過他相信,殿下不會真的刺下來。


    匕首的尖鋒即距離他的心口隻有微末距離的時候,忽然停住。


    燕南錚道:“仵作說,凶手應該是以這種姿勢刺入瑤華的胸口。”


    鬼見愁明白了,“可是這也無法說明什麽。”


    “能夠麵對麵、近距離地刺殺瑤華,說明凶手可以輕易地近身,瑤華沒有半分防備。”燕南錚冷眸微凝。


    “這倒是。若是宮女或太監,不可能距離郡主這麽近,即使是凶手突然撲過來刺殺,郡主應該會反抗、掙紮。”


    “仵作查驗,瑤華的屍首看不出反抗、掙紮、扭打的痕跡,可見凶手下手幹脆利落,一擊即中,沒有半點猶豫。”


    “凶手究竟是什麽人呢?”鬼見愁皺眉道,百思不得其解。


    燕南錚看著這把染了血跡的匕首,銀亮的刀身映照出他冷酷的眉宇,那目光似能透過凶器看見案發的情形。


    鬼見愁終於把憋了好久的話說出來,“這次殿下幫卿卿姑娘洗脫冤屈,相信她會感激殿下,殿下可以趁此良機解釋一下……”


    燕南錚冷漠道:“退下吧。”


    鬼見愁撓撓頭,退出去了——殿下為什麽就是不願跟卿卿姑娘解釋清楚呢?


    太愁人了!


    ……


    秋夜冷涼,寂靜裏,燕南錚剛躺下就寢,就聽見外麵響起淩亂的腳步聲與呼喝聲。


    他起身披衣,好似早已料到來人是誰,淡定地開門出去。


    看見他雲淡風輕地立於廊下,劉嵐徹就氣不打一處來,疾步走過來,如一團狂怒的烈焰,好似要把整個存墨閣燒了。他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卿卿好歹跟你有過……你怎麽可以把她關在地牢那種肮髒潮濕的地方?她病愈沒幾日,萬一又病了,那如何是好?”


    原本劉嵐徹已經睡下,墨九忽然來報,他得知燕王把卿卿關押在地牢,就氣衝衝地進宮。


    鬼見愁在一旁攔著,防止他突然動手。


    “本王是瑤華郡主一案的主審,卿卿是本案最大的疑犯,本王自然要把她關押在地牢。”燕南錚穿著一身雪色寢衣,披著華紫外袍,隱於昏黃的光影裏,麵目模糊,似一幀輕淡而意境高遠的水墨畫。


    “別跟我打官腔!”劉嵐徹怒不可揭,“卿卿真是瞎了眼,居然會看上你這種畜生!今夜我一定要帶她離開地牢,你最好不要攔著!”


    “本王不會攔著,大將軍位高權重,在皇宮也能橫著走。”燕南錚的語聲含著濃濃的譏諷。


    “你什麽意思?”劉嵐徹氣得睚眥欲裂。


    “明日八賢王進宮詢問進展,得知疑犯沒有收押地牢,你猜八賢王會不會大發雷霆?”


    “我管他是大發雷霆還是……”


    劉嵐徹突然意識到,八賢王視瑤華郡主為掌上明珠,喪女之痛會讓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倘若他知道卿卿這個疑犯竟然沒有收押待審,必定怒得一劍斬殺。


    想到此,他的後背冷汗涔涔。


    鬼見愁也終於明白,殿下這麽做其實是保護卿卿姑娘。


    殿下行事一向滴水不漏,絕不是無的放矢。


    劉嵐徹恨恨道:“我去地牢看看她。”


    燕南錚麵無表情道:“大將軍最好不要去。”


    “你管不著!”劉嵐徹憤怒地懟回去。


    “此案由本王主審,本王不許任何人探視疑犯。”燕南錚氣定神閑道。


    “你有必要做得這麽絕嗎?”劉嵐徹恨不得一拳打爆他的頭,“好歹以前她幫過你那麽多,你怎麽可以忘恩負義?”


    “鬼見愁,去地牢守著,不準任何人探視疑犯。”燕南錚冷酷道。


    “你別以為本將軍會怕了你!”劉嵐徹怒目圓睜。


    鬼見愁領命,對他低聲道:“倘若大將軍真心為卿卿姑娘好,就不要去地牢。大將軍該知道,你對她越好,她頭上懸的那把劍就越快落下來。”


    他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劉嵐徹恍然大悟。


    沒錯,因為他,卿卿才會招致嫉恨,才會蒙受不白之冤。


    罷了,今夜就不去看她了。


    劉嵐徹失魂落魄地出宮,消失在夜色裏。


    ……


    深秋的夜晚十分寒涼,再者地牢陰冷潮濕,寒氣更是無孔不入。


    蘭卿曉躺在簡陋的木板床,用薄薄的棉被裹緊自己,冷得瑟瑟發抖。


    這棉被灰黑灰黑的,潮潮的,有一股混雜著尿騷味的黴味,難聞死了。可是,不蓋這棉被,就要凍死。


    她睡得迷迷糊糊,總覺得這牢房哪裏漏風,冷風呼呼地灌進來。


    這時,昏暗的牢房出現一道軒昂的暗影。


    那暗影披著暗紫披風,戴著風帽,隨著步履的行進,那披風飛卷如紫雲。


    直至走到蘭卿曉的牢房前,那暗影才止步。


    風帽裏是一張冷峻的雪顏,眼裏搖曳的水光與濃烈的憂慮出賣了他的心思。


    他打開鐵索,輕手輕腳地進去,俯視木板床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兒,眼裏的暗色漸漸深濃。


    燕南錚坐在床邊,伸手摸她的額頭、臉頰,還好,不燙。不過,她必定覺得冷。


    他解下披風,蓋在她身上,靜靜地凝視她片刻,爾後掌心輕按她的後背心,將內力灌注到她體內,這樣她就不覺得冷了。


    過了半晌,蘭卿曉覺得溫暖如春,暖洋洋的很舒服,舒展四肢,翻了個身,正麵朝著他。


    看著她蒼白、沒有光澤的柔腮,他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摩挲,細滑柔嫩的觸感讓他的心劇烈地顫起來,他猛地縮手。


    好在她沒有驚醒,睡得沉。


    就這麽看著她春日海棠般的睡顏,看著看著,移不開視線,好似永遠也看不夠。


    燕南錚忍不住又伸手,握著她涼涼的小手,將溫暖渡給她。


    她依然睡得香,他久久地握著她的手,好似貪戀她的柔軟,好似這樣握著就能自欺欺人,依然和以往一樣,心心相印,靈魂交融。


    他的唇角滑出一絲自嘲的輕笑,灼熱的桃花眸漸漸恢複了冷寂淡然。


    夜裏深涼,他一動不動地坐著,不想驚醒她。


    天蒙蒙亮的時候,雙腿、雙臂麻了,他稍微一動便麻得厲害,他抽了一口冷氣,卻驚動了她。


    蘭卿曉側過身來,精致的五官忽然皺起來,似哭未哭,傷心欲絕。


    燕南錚有點緊張,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想立即離去,又想看看她究竟怎麽了。


    “混蛋……壞人……”她輕聲呢喃。


    “殿下,你為什麽殺奴婢……”


    “你的心為什麽這麽狠?”


    她悲傷地蹙眉,嘟囔了幾句,又安靜下來,睡沉了。


    他鬆了一口氣,笑自己方才如臨大敵一般。看來他之前對她做的那件事,讓她耿耿於懷。


    是的,他是壞蛋。


    天亮了,燕南錚無聲無息地離去。


    過了半個時辰,蘭卿曉蘇醒的時候有點懵,這是哪裏?


    哦,對了,是地牢。


    可是,她好像夢到燕王了。怎麽又夢見他了呢?


    離譜的是,她夢到他摸她的臉、握她的手,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她激烈地搖頭,惡狠狠地警告自己:不要再對燕王抱有任何幻想!


    獄卒送來早飯,是一碗稀粥和兩個饅頭。蘭卿曉著實餓了,不嫌棄這稀粥的味道有點古怪、這饅頭硬邦邦的,統統吃下去,好好活著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此時的寧壽宮,八賢王正悲憤地討伐凶殘的凶手,劉太後極力安撫,不過沒什麽用。


    “八賢王,稍後燕王來了,可問問他查得如何。”劉太後薄施粉黛的麵上也彌漫著悲傷,“瑤華這孩子被人害死,哀家也很難過。八賢王節哀。”


    “太後娘娘為什麽讓九弟查辦這樁命案?”八賢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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