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錚捏著新衣袍的廣袂,昏黃的燭影裏修長的手指根根如玉,卻在聽見鬼見愁的稟報之後,倏然捏緊。


    隨即,手指鬆開,絲滑的廣袂從指尖滑落。


    “什麽時候去的?”他語聲請寒。


    “一個時辰之前到刑部的。”鬼見愁回道。


    “為什麽現在才報?”燕南錚轉過身,桃花眸氤氳著一抹清寒。


    “……才收到消息。”鬼見愁心虛地低頭,“底下的人有點懈怠,屬下會從嚴督促。”


    “同在帝京,本王不希望消息滯後的事再次發生。”燕南錚冷厲道,“派人去八賢王府送一封匿名信給瑤華郡主,說卿卿在刑部,跟劉大將軍在一起。”


    鬼見愁領命,明白殿下這麽做的用意:殿下不能出麵阻止,不過瑤華郡主知道這件事,一定會趕去刑部,一定會纏著劉大將軍,那劉大將軍就無法分身糾纏卿卿姑娘。


    這招太絕了!


    燕南錚斟了一杯茶,眼梢飛落一絲冷酷。


    刑部外麵。


    劉嵐徹和蘭卿曉正要登上馬車回大將軍府,忽然,一輛奢華的馬車急速行駛而來,險些撞上劉家的馬車。


    簷下的燈籠灑下昏黃的光影,他氣不打一處來,衝著那個駕車的車夫嗬斥:“沒長眼嗎?到了為什麽還不停下來?”


    那車夫心虛地低頭,一聲不吭,有人掀起車簾跳下來,蹦蹦跳跳地衝過來。


    蘭卿曉心頭一喜,是瑤華郡主!


    此時,劉嵐徹唯一想做的是拉著卿卿飛奔離開這兒,離開那隻可怕的母老虎。


    瑤華郡主歡快地挽著他的手臂,親昵地笑,“徹哥哥,你們為什麽來刑部?現在要去哪裏?”


    “本將軍來刑部自然是查辦要案。”他拂開她的手,頭疼得很,“這麽晚了,郡主來做什麽?”


    “查什麽要案?”她好奇地問。


    “你一個姑娘家,問這麽多做什麽?”


    “咦,她不是針工局的繡娘嗎?在這兒做什麽?”瑤華郡主盯著蘭卿曉,目光冷冷。


    “本將軍要她協助……”劉嵐徹忽然想到,何必跟她囉嗦這麽多?他嚴肅道,“本將軍已經說了,奉旨查辦要案,郡主你速速回府,不要妨礙本將軍。”


    “她可以協助你,我也可以啊。”她一本正經道,問蘭卿曉,“徹哥哥要你做什麽?”


    蘭卿曉心裏竊喜,道:“也沒什麽要緊的,郡主冰雪聰明,無需學就會了。”


    瑤華郡主興奮道:“那好,我也要幫徹哥哥。”


    對於卿卿的態度,劉嵐徹心裏難過,不由得板起臉訓斥道:“郡主,不許胡鬧!”


    她收斂一些,裝得優雅自持,“我不會胡鬧的,我安分守己地幫你。”


    他的俊容沒有半分暖色,寒如冰雪,“你是不是要本將軍告訴太後娘娘,讓娘娘罰你?”


    瑤華郡主萬般委屈,“我好心幫你,你為什麽不領情?”


    “你最好立即回府,否則本將軍報知你父王,讓你父王來接你回去!”劉嵐徹疾言厲色道,冷酷無情的模樣頗為嚇人。


    “好吧。”她不情不願地答應他,被他此時寒戾的表情嚇到了。


    蘭卿曉目送她上馬車,本以為胡攪蠻纏的瑤華郡主可以改變自己的處境,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瑤華郡主離去後,他們也上馬車回大將軍府。


    燕王府是經曆了上百年風雨的親王府邸,雕梁畫棟,奢華壯麗,堪比皇宮。雖然大將軍府也是雄偉氣派,雕龍繪鳳,不過到底比不上燕王府的厚重底蘊。


    蘭卿曉在金碧輝煌的大將軍府一路走來,恍若行走在光色旖旎的仙宮,閬苑仙境似的,美輪美奐。


    壯美是壯美,唯獨缺了一種味道,底蘊。


    來到劉大將軍住的主院,劉嵐徹介紹了他的寢房,爾後指向相鄰的廂房,“今夜你住這間。”


    太近了吧!


    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索性也不反對,徑自往那廂房走。


    他拉住她的手腕,款款含笑,“我帶你看看我住的寢房。”


    她根本沒有興趣,被硬拉著進去。


    他的寢房很大,足以與燕王的寢房媲美,分為裏外兩間;房裏沒有奇珍異寶,牆上掛的不是書畫就是寶劍,五分古樸、五分粗獷。


    蘭卿曉沒想到他的寢房完全不像他的行事作風,有點出乎意料。


    “怎麽樣?”劉嵐徹笑看著她,眼底眉梢的笑意似搖曳的燭輝,真摯迷人。


    “大將軍的內心並不像你的外表與行事作風。”她淡淡道。


    “卿卿,還是你最了解我。”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柔荑,眼裏水光搖曳,“我就知道,我沒有選錯人。”


    她掙脫手,尷尬道:“看過了,奴婢回房了。”


    他拉住她,雙手扶著她的細肩,鄭重道:“卿卿,你相信一眼一生嗎?第一次看見你,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與眾不同,不是尋常的女子。後來幾次相處,我篤定地相信,你是我想共度一生、嗬護她一生的女子。”


    聽著他深沉、深情的告白,蘭卿曉的心沉甸甸的,“大將軍錯愛,奴婢無福消受。你該知道,世間的情是雙方的,奴婢隻有一顆心,再也容納不下第二個人。”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她的話,一字一句就像一把把小刀刺入劉嵐徹的心口,劇烈地痛……


    可是,他寧願從未聽過她這些話,就當作從未向她說過告白的話,他不知道她的內心所想。他會繼續努力,不會放棄,畢竟放眼整個帝京,隻有這個叫做卿卿的女子入了他的眼、他的心。


    “大將軍不要這樣……”蘭卿曉想要他明白,即使他再怎麽做,她也不會動搖。


    “你不要說了……我乏了,你也乏了吧,先去歇著吧……”


    劉嵐徹擠出一點微笑,卻笑得勉強、苦澀,還有點僵硬,很怪異。


    他把她送出去,爾後頹喪地坐下,心裏溢滿了悲傷。


    失望、痛苦啃噬著他的心,他攥緊拳頭,竭力克製才漸漸壓下心裏的痛。


    蘭卿曉在門外站了片刻才離去,剛回到相鄰的廂房,她看見一個侍婢過來詢問:“姑娘沐浴嗎?”


    她點頭,侍婢自去準備熱水。


    沐浴後,她躺著床上想早點就寢,想到方才劉大將軍難掩痛苦的表情,不由得歎氣。


    這個時候,燕王在做什麽?是否知道她今夜在大將軍府?


    倘若知道,他會不會誤會?


    想著想著,她毫無睡意,索性站在窗邊吹吹涼風。


    入秋了,夜裏冷涼,夜風送來淡淡的桂花香。廣袤的墨藍色夜幕鑲嵌著密密麻麻的星鑽,星光流轉,清月皎皎。雖然星辰為伴,但那輪清月依然孤寂,無邊的孤獨……


    她在想,這個時辰,燕王還沒歇下吧。


    忽然,寂靜的大將軍府響起嘈雜聲、呼喊聲。


    蘭卿曉循著聲音望去,府邸的西北方冒起滾滾濃煙,借著風勢扶搖直上。


    大將軍府起火了?可是怎麽會無端端地起火?


    一個中年男子匆匆走進院子,形容慌急,敲劉嵐徹的房門。


    蘭卿曉連忙把窗扇關上一些,靜靜地聽。劉嵐徹開門,那中年男子道:“公子,不少了,府裏走水了。”


    “何處走水?火勢大嗎?”劉嵐徹匆匆地往外走,卻忽然止步,轉頭望向蘭卿曉住的廂房。


    “灶房附近的房屋有好幾間燒起來,火勢蠻大的,老奴已經吩咐下去,所有仆人和府衛都在盡力撲火。”那中年男子憂心忡忡地說道。


    蘭卿曉連忙轉身避開,往裏麵退兩步,心砰砰地跳。


    劉嵐徹快步前行,去看那莫名燒起來的大火。


    她也想不通,雖然秋日幹燥,但深宅大院一向注重防火,怎麽會起火?不過府裏仆人多,府衛也多,撲火及時,火勢不會蔓延到這邊吧。


    她有點擔心,想出去看看,但又想著她去了也是幹站著,不如不去。


    突然,她聽見一道低沉的喚聲:“卿卿。”


    蘭卿曉心神一震,這聲音有點熟,好像是燕王的聲音。


    下一瞬,她看見窗前多了一個人,驚喜交加:燕王與她隔窗而立,唇角微牽,眉目溫柔。


    她欣喜若狂地飛奔出去,從心底一路甜蜜到眼底眉梢,笑意點染整個眉目,“殿下怎麽來了?”


    “本王來接你。”燕南錚又恢複了冷冽的麵容。


    “接奴婢?”她的水眸晶亮明澈,好似落滿了琉璃似的星光月色。


    他伸手,她看著他的大手,接著把手放在他的手裏。他摟緊她的纖腰,“抱緊了。”


    蘭卿曉好像在做夢,緊緊地抱著他的勁腰。


    燕南錚忽地提氣,向上飛掠,幾個縱掠就飛出大將軍府。


    冷涼的夜風從臉頰拂過,涼意襲人,她的心裏卻火熱熱的。她望著從腳底掠過的屋頂,望著前麵或昏暗或旖旎的夜色,望著燕王完美如雕如琢的冷峻側顏,隻覺得格外的暢快、格外的歡愉。


    這一夜,他們一起飛躍帝京的夜色,一起將那一刻的幸福與歡喜銘記於心。


    回到燕王府,蘭卿曉笑問:“大將軍府忽然起火,是不是殿下吩咐人放的?”


    “膽敢把本王的女人拐跑,就要付出代價。”


    燕南錚輕然眨眸,語氣好似在說一件風花雪月的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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