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廢後的決議已定,消息早已在宮中悄然傳開,不過,大家似乎也都並沒有特別的奇怪,似乎早都認定了皇後之位易主是早晚的事情。


    尚身在永寧宮中的孫玫璿本就頗受迎合奉承,這下,永寧宮更是炙手可熱,隻是顧慮影響,孫玫璿很識時務的婉拒了所有的逢迎,表現的低調而得體。


    自己是一定會做這皇後,不過她也很好奇,胡菀柔被廢之後的安排,因此她便命芮嬋暗中召見了王振。


    王振來到永寧宮,先上前請安,笑眯眯的說:“卑職恭喜娘娘終於拿回自己該得的。”


    不能不說王振這恭維實在高明,一句話,把所有的事情說得這般合情合理了,這皇後之位是她應得的,對於她之前所做的種種,倒像是苦盡甘來一般了。


    都是自己人,其中緣由看的明白,孫玫璿也沒隱晦,笑著接下了他的恭維:“全賴公公多多支持,賜座。”


    “多謝娘娘。”


    王振坐下後,孫玫璿漫不經心的擺弄著手中的青瓷茶杯杯蓋問:“皇上對皇後是什麽安排?”


    有些遲疑的,王振開口說:“皇上似乎有意讓皇後移居長安宮,以仙姑身份,在長安宮中清淨修道。”


    “長安宮!”


    孫玫璿心中一驚,手中的茶水差點抖落出來。


    為何孫玫璿這般反應?隻因這長安宮在宮中的位置!


    長安宮是東六宮之首,從位置上,長安宮離得乾清宮可是比坤寧宮都要近了許多!就連自己也還是被賜予長安宮之後的永寧宮,一個廢為道姑的皇後,皇上竟然堂而皇之的把她安排去長安宮!傳言出去,會怎麽說?!


    其實,遷都之前,長安宮在宮中並非有這麽顯赫的位置,隻是在永樂十八年北京宮殿落成之時,太宗皇帝有意將長安宮定為了東六宮首位,其中也是牽扯到一些陳年舊情,傳言長安宮曾因故囚禁過“徐家四小姐”,而這,也是太宗皇帝對長安宮有著異樣感情的原因,長安宮還沒有住過一位妃嬪,皇上在冊立後宮的時候,竟然也有意避開了長安宮。


    當初,孫玫璿還以為自己會有機會入主長安宮的,也曾說過這份想法,可最終皇上還是把她安頓在了永寧宮中,這曾經一度也讓她覺得不舒服,現在倒好,皇上竟然堂而皇之的讓胡菀柔在長安宮中修道,真是…


    這一層原因,王振心中自然是清楚的,所以當孫玫璿問及胡菀柔的去處,他才稍顯猶豫,眼見孫玫璿失態,他忙解釋說:“這些許是太後的意思,娘娘不要生氣。”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胡菀柔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拿著手帕擦了擦手中的水漬,笑的冷淡:“本宮不生氣!本宮就要入主坤寧宮,區區一個長安宮,有什麽好生氣的?!”


    王振聞言附和:“娘娘說的是。”


    “在本宮眼裏,除了坤寧宮和清寧宮,什麽東西六宮!哼!都是一樣的。”


    見自己主子生氣,一旁服侍的芮嬋開口說:“娘娘說的沒錯,長安宮又怎麽樣了,還不是被廢了的皇後!”


    是啊,就算是長安宮又如何?不過是被廢了的皇後罷了,可皇上心中的那份心思和情誼,瞞得了前朝後宮、瞞得了天下人,唯獨不可能瞞得了她孫玫璿。


    皇上,終究是放不下她的!即便是發生過那麽多事,他仍舊放不下她了!


    也是因為看到這一點,她才改變策略,沒有將她願望到底,卻以她的身份,讓皇上不得不顧慮胡家和她的安慰,以退位保住她的平安!


    兩日後,廢後和封後的旨意同時傳遍後宮前朝,並標榜天下:


    “皇後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養,重以無子,固懷謙退,上表請閑。朕念夫婦之義,拒之不從。而陳詞再三,乃從所誌,就閑別宮,以靜慈仙師稱,服食、侍從悉如舊。貴妃孫氏,皇祖太宗選嬪於朕,十有餘年,實生長子,群臣鹹謂《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正位中宮。今允所請,冊妃孫氏為皇後。


    一切,塵埃落定。


    恰值三月裏,一場杏花飛落如雪。


    移宮的這一日,一場絲絲縷縷的春雨讓三月的京師涼意透骨,風雨吹落滿地杏花,如同冬日飛雪。


    長安宮中,朱瞻基安排了足夠的宮人,一如妃嬪禮節,可胡菀柔婉拒了,她也讓坤寧宮中的宮人、太監自己選擇去留,雪竹、玉瓚、元寶、平懷四人是她剛剛冊封皇太孫妃的時候,太後安排到她身邊的,四人與她這些年情誼漸深,都執意跟在她身邊,這讓她感動而覺得虧欠。


    她本想著給雪竹、玉瓚爭取出宮的機會,可兩人都婉拒了,元寶、平懷也執意跟著去長安宮,胡菀柔也便應了下來。


    到底,宮中也是有情誼在的。


    隻是,紫雲有些猶豫,其實對於紫雲,雪竹早已把對她的疑心對胡菀柔說起了,胡菀柔再細想,也察覺出她的異樣,這麽巧,很多次那些皇上有意瞞她的消息,都經由紫雲的嘴告訴了她,元寶也看到過紫雲深夜出入永寧宮,然而,胡菀柔沒有揭穿她,隻是漸漸不讓她在內殿和自己身邊服侍了。


    因為她做的事,其實算不上多罪無可恕,隻是傳了一些關鍵的話,讓她一步步踏入到別人的圈套中,可即便紫雲不對她傳那番話,事實也還是事實。也因為,她知道宮人的不易,或者紫雲是受人威脅了,又或者有什麽難言之隱,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沒了爭奪的心思,又何必過多為難一個宮女?


    示意雪竹拿了一包碎銀,交給紫雲,胡菀柔笑著對她說:“跟了我這麽久,這點銀子權當我的一點心意。”


    胡菀柔的做法讓紫雲大為驚疑:“娘娘…”


    “本宮知道宮中不易,可做人做事,總要對得起自己的心,紫雲,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吧。”


    胡菀柔說的含蓄,紫雲卻也聽出了她話裏的深意:“娘娘…娘娘我錯了,你讓奴婢跟著你吧,紫雲真的知道錯了。”


    胡菀柔搖搖頭:“紫雲,不是我不讓你跟著,而是我身邊用不了太多人。”


    她不去追究她的作為,並不代表對她沒有成見,即便她再傻再心思軟,也絕不會放一個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


    “娘娘…”


    “走吧!”


    紫雲眼見胡菀柔神色淡然,雪竹等人卻一臉的嫌棄,知道自己是無顏留下的,隻拿了銀子便離開了。


    胡菀柔也簡單收拾了東西,在雪竹四人的陪同下出了坤寧宮向著長安宮走去。


    長街漫漫,一場杏花春雨剛過並沒有其他人,落寞蕭索、清冷異常,即便胡菀柔之前再怎麽堅強,即便她再怎麽不在乎這皇後之位,可終究是一場夫妻緣盡的分別,看著雨打風流,想著與皇上自相識到而今的陌路,似夢一場。


    “參見皇上。”


    失神間,聽到身後的雪竹等人見禮的聲音,她恍然抬頭,看到已走到乾清宮東門附近,再往前便是長安宮了,而不遠處,朱瞻基正站在那裏,身上披著一件輕薄的玄色披風,隻有金英陪在他身邊,春雨疏朗,地上潮濕,他的鞋子被打濕了一些,想來是在這裏等了很長時間了。


    “皇上…”胡菀柔沒想到他會在這裏,微微遲疑。


    陣陣春風含了清潤淩冽的氣息飄過,吹落一地杏花飛雨,花瓣潔白清雅落入被冷雨打濕的長街上,潮濕瀲灩、淒婉頹敗,像極了兩人此刻的心境。


    兩人相視良久,朱瞻基抬步向她走來。


    胡菀柔反應過來,立刻屈膝施禮:“靜慈參見皇上。”


    走到她身邊站定,朱瞻基向她抬手示意:“免禮。”


    “謝皇上。”


    起身,已經有寬大的披風已經落到了她身上,和著他身上的溫暖熟悉的龍涎香氣,接著是朱瞻基輕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春雨寒涼,出來的時候,多穿點衣服。”


    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竟然不敢直視。


    “謝…”


    側身屈膝,正想施禮謝恩,卻被他一把扶住:“夠了,菀柔!一定要讓朕,在你麵前…輸得一敗塗地,你才甘心麽?”


    像是斥責,卻含了無比深重的傷痛,胡菀柔聞言,身體一震,似懂非懂的看著朱瞻基,


    朱瞻基說完,有些羞怒的看著胡菀柔,眼中的情緒卻漸漸被不舍所替代。


    隻差那麽一點,他幾乎就要屈從於自己的心,想要把她抱在懷中,不再放她離開。


    卻終究告誡自己不可以,終究放開扶著她肩膀的手,隻是為她係好披風的絲帶:“朕…過來看看,是不是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一切安排妥當,皇上不必掛心。”


    “那就好。”


    說完,兩人沉默無言,氣氛漸漸尷尬,終究是胡菀柔先開口:“皇上政務繁忙,早點回去吧。”


    沒有留下的理由和借口,朱瞻基微微苦笑:“我…走了…”


    “恭送皇上。”


    轉身,離去,胡菀柔眼中酸澀,也隻一步一步向著長安宮門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注釋:


    “皇後胡氏……冊妃孫氏為皇後”源出自清朝穀應泰所著《明史紀事本末》第28卷。原文為“皇後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養,重以無子,固懷謙退,上表請閑。朕念夫婦之義,拒之不從。而陳詞再三,乃從所誌,就閑別宮。其稱號、服食、侍從悉如舊。貴妃孫氏,皇祖太宗選嬪於朕。十有餘年,德義之茂,冠於後宮。實生長子,已立為皇太子。群臣鹹謂《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正位中宮。今允所請,冊妃孫氏為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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