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等了許久, 奇跡終究沒有出現。


    達哇一直在流眼淚,卻始終沒有打開眼睛。


    她理了一下思緒, 繼續往下說:


    “達哇, 你上次跟我說,你想學畫畫, 把你想說的畫出來, 我一直記在心上。等你好了, 你就可以去學畫畫了, 學費你不用擔心, 我和三哥, 還有小武會想辦法的。”


    達哇輕輕搖了搖頭, 把頭轉過去, 用後腦對著她, 顯然不想再聽她說這些。


    鹿鳴見狀,有些不知所措。


    達哇心裏一定是絕望到了極點了。她在月亮山到底經曆了些什麽?


    鹿鳴起身, 把達哇身上滑下來的被子往上拉, 蓋好以後, 離開了房間。


    走廊上, 靳楓雙臂撐著欄杆,俯身看著樓下,袁一武站在旁邊,正對著他, 不停地在說著什麽, 情緒看起來很激動。


    鹿鳴走過去, 袁一武見到她,立刻停了下來,“三嫂,達哇有沒有聽你的話,吃點東西?”


    她走到靳楓旁邊站定,無奈地搖了搖頭。


    靳楓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失望的表情,鬆開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別急,這種心理創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治好的。”


    “……”鹿鳴心裏很難受,如果她那天不走,達哇不去給她送信,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


    袁一武背靠著欄杆,麵對著病房的方向,滿臉愁容。


    “三哥,我不想再讓達哇回福利院了,以後我來照顧她。可是,這樣我是不是就不能留在消防隊了?”


    “你怎麽照顧她?不工作,哪來的收入?你要她跟著你喝西北風?離開消防隊的事,不要再提。”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袁一武急得直撓頭。


    “可以考慮先結婚,你們也到了法定結婚年齡,再解決住的地方,在她生活能自理之前,請個人照顧她。”


    “就我這點工資,能請到什麽人?”袁一武從來沒有這麽絕望過,想做什麽都做不了,全都是他解決不了問題,這一刻才意識到,他以前都是在混日子。


    “我來想辦法……”靳楓的話被人打斷。


    “我照顧她!”


    走廊另一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聲音篤定而清晰,似是考慮良久,鄭重做好的決定。


    雲杉朝他們三個人走過來,手裏提著一個袋子,走到鹿鳴身邊停下來。


    “北鹿姐,達哇的事,跟你沒有關係,是我讓她去月亮山的,她想去看看德勒大叔,我覺得沒錯,但我不知道她會去找你,還拿了我那些東西。”


    “……”鹿鳴看著雲杉的眼睛,一時判斷不出,她說的是真的,還是為了隱瞞什麽。


    雲杉提到達哇給她送信的事,靳楓和袁一武顯然都不知道。


    袁一武看起來很興奮:


    “三嫂,達哇那天真的去找過你?那你不就可以證明,達哇沒有去月亮山?我就知道,秦中流那卑鄙小人,一定是在汙蔑達哇,也不知道他哪隻狗眼看到達哇在德勒大叔墳上燒紙錢?”


    靳楓看了鹿鳴一眼,站直身體,再看向袁一武:“事情沒那麽簡單,你沒聽雲杉剛才說,達哇想去月亮山看德勒大叔?”


    他原本也覺得奇怪,鹿鳴都已經坐車離開了,怎麽會突然打電話給他,告訴他達哇有危險,原來達哇去找過她。


    他估摸了下時間,達哇應該是去找過鹿鳴之後,再去月亮山的。


    鹿鳴有些矛盾,最終還是把發現達哇包裏有冥幣和紙衣,才懷疑她要去月亮山掃墓的事情說了出來。


    袁一武聽他們這麽一說,轉眼又變得頹喪,趴在欄杆上不說話。


    “達哇有沒有燒紙錢,現在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燒了紙錢,違禁是要受處罰,但不代表山月穀森林氧吧的火是她引起的。這件事,李章程會去調查。”


    袁一武點了點頭,用手臂在眼睛上用力抹了一下,“三哥,你放心,我能撐住,我一定會讓達哇好起來。”


    靳楓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雲杉,“達哇拿了你什麽東西?”


    “……”雲杉迅速低下了頭,用手指碰了一下鹿鳴,顯然是在請求她,不要泄露她的秘密。


    她不回答,靳楓又看向鹿鳴,剛要開口問,達哇給她送什麽東西,他手機鈴聲響了。


    他拿出手機,一看是支隊打來的電話,立刻就接了電話,揮手示意袁一武先回病房去。


    袁一武去病房以後,雲杉把鹿鳴拉走,轉到另一條偏僻的走廊上去了。


    “北鹿姐,那些信,我哥是不知道的。你能不能不要讓他知道這件事?”


    “不告訴他可以,但你實話告訴我,你是特意讓達哇給我去送信對不對?你也沒想到她送完信以後會去月亮山。現在她出了事,你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很自責,所以才想來照顧她。我說的對不對?”


    “……”雲杉呆愣住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那天鹿鳴離開,雲杉心情一直很矛盾,她不是沒有過私心,甚至想過,鹿鳴走了更好,意味著她還有機會留在他身邊。


    可掙紮許久之後,最終還是跨不過心裏的那道坎,自己明明知道這些信都是寄給鹿鳴的,卻不讓她知道,如果因為這一點,讓他們分開了,她一輩子都會內疚。


    就算她因為他們錯過彼此,得到了自己愛的男人,可他並不愛她,他一輩子都不幸福,她能幸福到哪裏去?


    雲杉的心思,鹿鳴最能理解,因為懂得,所以心懷感恩。


    她眼眶有點熱,上前抱住一下雲杉。


    “雲杉,謝謝你。你放心,如果你不想讓他知道,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達哇的事情,不是你一個人的疏忽,我也有錯。以後我們一起照顧她,一定能讓她重新振作起來。”


    雲杉眼淚嘩啦滾下來,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還是難過。


    “好。不過,我其實不是因為你才讓達哇去給你送信,是因為他是我哥,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最親最愛的的人。他有多愛你,我最清楚。我不想他下半輩子,白天忙工作,晚上想你想得發瘋,要躲在寺廟裏才能暫時把你放下,尋求片刻的安慰。他這麽好的人,沒有理由受這樣的折磨。他一出生就被拋棄,從來沒有享受過正常的家的溫暖,希望你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雲杉停頓片刻,聲音和表情都變得嚴肅:


    “北鹿,請你記住,如果你對我哥不好,我不會放過你的。你要是再離開他,我一定會把他搶走,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不介意。”


    “好,我記住了,我現在也鄭重告訴你,我會對他好,也不會離開他,你搶不走他,他是我的。”


    “……”雲杉點了點頭,臉上掛著眼淚和笑容。


    “你們倆在這裏做什麽?”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打斷了她們的秘密談話。


    靳楓打完電話,沒看到她們,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們躲在這個角落,抱在一起哭哭啼啼,有些意外。


    他一出現,兩個女人像是達成了共識,放開對方,相視一笑。


    “沒做什麽,達哇的事,我們傷心難過,互相安慰一下。”鹿鳴含糊過去。


    “是啊,哥,北鹿姐,我去看達哇,你們兩個也去忙你們的事吧。”雲杉逃命一樣,匆匆離開。


    鹿鳴目送她離開,主動把手伸向旁邊的男人。


    “我們去買菜?”


    “先去一趟支隊,我去找李章程,有點事。”靳楓握住她的手。


    兩個人十指交疊,契合得天衣無縫,並肩離開。


    回到車上,靳楓啟動車子之前,看向副駕座上的女人。


    “不打算跟我說嗎?”


    “不說。女人之間的秘密,怎麽能全告訴男人?你就別問了。”


    “……”靳楓扯了扯唇,沒再追問,啟動了車子。


    鹿鳴想起達哇的事,忍不住問他:


    “山月穀森林氧吧的山火,起火原因真的是因為達哇在德勒大叔墳地上燒紙錢引起的?”


    “根據我的推斷,應該不完全是。具體情況,我去支隊,看看李章程調查的情況。”


    鹿鳴回頭看向他,有些意外,為什麽這次火因調查李章程成了主導?他們似乎連基本情況都不讓他知道。


    果然如此。


    到了支隊以後,她跟隨靳楓去了他們的辦公室。


    胡卿民和李章程在談工作上的事情,他們兩個一進來,他們立刻就停止了討論。


    “小鹿來啦?好好好,太好了,來,請坐,坐。”胡卿民對她很熱情,稱呼也和以前不一樣了,起身親自招呼她,給她煮茶倒茶。


    鹿鳴和靳楓胡卿民對麵的沙發上並排坐下來,她雙手接過茶杯,“謝謝胡隊長。”


    胡卿民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拿著茶壺蓋,指了指靳楓,笑道:“應該謝謝我的不是你,是他。”


    靳楓沒接他的話,看向正在辦公桌前埋頭整理文件的李章程,叫他也過來。


    李章程似乎急著離開,一臉歉意:“三哥,我約了隔壁支隊的人,再去一趟山月穀森林氧吧。”


    “昆侖,”胡卿民把茶杯放下,“考慮到你和秦中流的關係,上級領導一致認為,後續山月穀森林氧吧火因調查,你不宜出麵。其實啊,這件事現在本來就不歸我們支隊管,李章程也隻是協助他們調查。你就讓他去吧。”


    靳楓雙手捧著茶杯,眼睛盯著茶水裏麵的茶葉,綠色的茶葉像一座森林。


    “我隻說三個疑點:第一,達哇根本不會開車,她怎麽會在一輛刹車被損壞的車裏麵?第二,當天是東風,德勒大叔的墓地在山月穀森林氧吧的西側,風隻會把山月穀的火吹向德勒大叔的墓地;第三,最關鍵的一點,這次先出現地下火,後來才出現地表火和樹冠火,德勒大叔不可能躺在棺`材裏烤野味。”


    胡卿民和李章程麵麵相覷,顯然都很意外,靳楓沒去現場調查,卻了解得這麽清楚。


    “這三點提的好,李章程你要記住,協助調查的時候一定要提醒他們。行了,趕緊去吧。不要耽誤正事。”


    胡卿民揮揮手,示意李章程先走。


    李章程離開以後,胡卿民要給鹿鳴倒茶。


    他是領導,她怎麽能讓他給她倒茶?鹿鳴搶先把茶壺端起來,給他斟茶。


    “看,小鹿多懂事,有些人怎麽就對領導一點都不客氣?那次說我不該邀請你辦攝影展,還跟我急。我找借口把你留下來,還不是為了他?氣得我真想揍他。”


    胡卿民笑著數落靳楓的罪狀,眼神裏卻有一種父親般慈愛的光。


    “謝謝胡隊長。他就是這樣的暴脾氣,你別理他。”


    鹿鳴和胡卿民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都是和靳楓有關的事,卻把他這個當事人直接忽略不計。


    每次他一插話,胡卿民都把話題轉移了,很明顯,是不想他過問這次火因調查的事。


    他一提出要去一趟昆侖山,胡卿民舉雙手讚成。


    靳楓口頭交接了隊裏的一些事情,便拉著鹿鳴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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