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拿出手機, 給雲杉打了個電話。


    “雲杉,是我,你哥讓我來找你,讓我們想辦法, 把應龍請到家裏一起去過年, 我剛才來的路上遇見了他, 但他不理我,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電話裏, 片刻的沉寂後, 傳來雲杉篤定的聲音,“有。你等我五分鍾, 我換好衣服馬上下來。”


    鹿鳴掛了電話,應龍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最後無奈一笑:


    “北鹿小姐,你拿我的弱點威脅我去小森林, 在雲杉麵前又拿說服我做借口, 其實是想她也一起去, 一箭雙雕。真不愧是海歸博士, 你要是對我們的森林有什麽企圖, 一定是個高智商罪犯。”


    “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我是希望大家坐在一起好好過個年,畢竟這種機會很難得。還有,我不是博士……”


    鹿鳴想想, 覺得沒解釋的必要, 止住了。她沒想到, 出來透口氣,能把這兩個人都請到小森林去,心情愉悅。


    戲演全套,應龍先離開了,繼續去附近“巡視”森林。


    雲杉下來後,鹿鳴和她一同去找他。


    找到他之後,雲杉把她父母搬出來,應龍作為她的師兄,答應過她父母要好好照顧她,所以要陪她去小森林過年。果不其然,幾句就把他說服了。


    三人一同出現在小森林,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靳楓。


    飯菜都已經上桌,他正準備出來找鹿鳴,看到應龍和雲杉同時出現,有些驚訝。


    “雲杉來了,太好了,我們正準備去請你。應隊長也能來,真是難得啊。我們昆侖五獸終於又能一起過年了!八年了啊!”


    李章程聲音有些激動,“來來來,一起來嚐嚐三哥的手藝。”


    他大步走過來,把雲杉和應龍都推到長桌邊坐下來,讓他們一人坐一邊,反客為主,招呼靳楓和鹿鳴也過去坐,自己回到張小雄旁邊坐下來。


    鹿鳴走到雲杉那邊,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


    袁一武和達哇坐一邊,最後隻剩下應龍旁邊的空位,靳楓靜默片刻,走過去,也坐下來。


    所有人坐好以後,桌上安靜了好一會兒,沒人開口說話。


    “過年啦,開吃咯!”袁一武像個小孩一樣興奮,突然歡呼一聲,率先打破了這種安靜。


    其他人也紛紛開始動筷。


    “來,三哥最辛苦,我們先一起敬他!”李章程站起來給大家倒酒,每人倒了滿滿的一杯,給鹿鳴隻倒了一點點:


    “北鹿小姐是個讀書人,家教肯定嚴,我們這群糙爺們,就不把你帶壞了,你就喝一點點酒,意思一下就行,飲料很多,可以隨便喝。”


    鹿鳴扶著酒杯,“好,謝謝你。”


    靳楓坐在她對麵,抬眸看向她,“今天過年,好學生不用放假過年?”


    他端起他的杯子,把一半的酒倒進她杯子裏,讓李章程再給他加。


    “……”鹿鳴和應龍對視了一眼,這個句式他們當然都不陌生,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提。


    李章程倒完酒,讓大家都舉起杯子,敬靳楓。應龍端起酒杯,敲了一下桌,沒說什麽客套話,仰頭直接把酒喝掉了。


    席間氣氛一開始有些尷尬。


    尤其應龍和靳楓,兩個人坐一張椅子,卻互不理睬。


    這兩個人像兩頭好鬥的雄獸,相互爭王稱霸,誰也不把誰放在眼裏,誰給他們敬酒,都一口一悶,像是暗中在較勁。


    李章程一個勁給他們加酒,勸酒,偶爾也陪著喝一點。


    其他人給靳楓敬完酒,似是怕得罪應龍,也給他敬。


    袁一武一口一個雲杉姐,一個三三老師,嘰裏呱啦講個不停。


    可奇怪的是,他跟誰都講話,就是不跟他旁邊的達哇講話,隻偶爾給她夾菜,還專挑大家都沒注意的時候。


    幸好有袁一武在,一會兒叫嚷著喝酒,一會兒和張小雄搶菜,張小雄也喜歡跟他唱反調。


    有他們兩個人在,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席間氣氛慢慢活躍起來,終於有了一種過年的熱鬧。


    鹿鳴暗暗鬆了口氣,專注著吃菜,雖然知道靳楓很小就開始獨立生活,廚藝不錯,但沒想到能做出這麽一大桌花樣,每一盤菜都像藝術品一樣。


    她一樣一樣嚐過去,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過年,不想喝酒嗎?”靳楓看了她一眼,夾起一塊豆腐包,送到她碗裏。


    鹿鳴還沒回答,李章程笑道:“三哥,也給雲杉夾一個吧。”


    雲杉一直很安靜,沒怎麽吃東西,隻偶爾幫達哇夾菜,突然被點名,倏地就緊張起來。


    盤裏隻剩最後一塊豆腐包,被靳楓夾著,懸在半空。


    “我今晚已經吃了好幾個了,好飽,給雲杉吧,她一個都沒吃,光給達哇夾了。”鹿鳴把靳楓的筷子推向雲杉的碗。


    雲杉雙手把碗口蓋住:“我不吃,中午已經過了。我隨便吃點蔬菜就行。給北鹿姐吃吧,她在國外,應該很少吃到。”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靳楓手中送不出去的那塊豆腐包上,席間氣氛瞬間僵滯。


    “都不吃,我吃,三哥夾給我吃的,你們少自作多情。”


    袁一武站起來,把自己的碗伸到豆腐包下,用筷子把豆腐包刮走了,快速塞進自己嘴裏,狼吞虎咽,像怕被人搶走一樣。


    眾人都笑了起來,片刻前的尷尬也悄然化解了。


    吃完飯,應龍說還有事,匆匆離開了,看起來一秒都不願意多停留。


    他離開以後,氛圍輕鬆了許多。


    袁一武和張小雄守在電視機前,搶遙控器,李章程安靜地坐著,不時看向桌前忙碌的幾個人。


    雲杉和達哇收拾桌麵,鹿鳴要幫忙,被靳楓拉住,推向樓梯。


    “怎麽還沒洗澡換衣服?快去洗澡。”到了樓梯口,他彎腰在她耳邊低聲補充了一句,“今天過年,要乖,不然不給你壓歲錢。”


    “……”鹿鳴聽著他像哄小孩的話,滿是寵溺的意味,臉紅得不行,悄悄看了看四周,還好,都在等著看春晚,沒注意他們,匆匆上樓去了。


    她洗完澡,從裏到外,都換上了靳楓給她買的新衣服。不知為何,她整個人都很興奮,長到這麽大,年也過了這麽多,這個年,她感覺是最不同的。


    生活上,她一直是個很隨意的人,越簡單越好,簡單到每一個日子都像白開水。


    生活確實需要一點儀式感,在某些特殊的日子裏,留下一些特別的記憶。


    鹿鳴再回到樓下,靳楓正在給袁一武他們派發紅包。


    李章程和張小雄都把紅包收了起來,袁一武當場就把紅包掏出來數:“哇哇哇,我要發大財了。”


    雲杉和達哇從廚房裏出來,也拿到了紅包,但沒有她的。


    靳楓發完紅包:“小雄,你去給留在隊裏過年的人送些菜過去。李章程你去看看阿梅她們母女,順便也給她們帶點過去。雲杉,我送你回去。”


    “三哥,我和阿梅……那個什麽,你誤會了,”李章程支支吾吾,臉漲得通紅,“我能再留會兒嗎,等小雄送菜回來,我們一同走。雲杉不用走了吧?往年她不是也會留在這裏陪達哇?”


    “不,小雄去隊裏送菜,順路把我送回家就行晚上有小武在,達哇不需要我陪。”


    雲杉邊說邊穿上羽絨服,套上圍巾,拿上包,笑著對他們說了新年祝福,轉身走出了小森林。


    鹿鳴想叫住她,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麽開口。


    靳楓上樓去洗澡,袁一武和達哇在後屋花園裏堆雪人。


    李章程在張小雄耳邊悄聲叮囑了幾句,張小雄不斷點頭,似是在商量什麽事情。


    鹿鳴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走到小森林外麵,雲杉已經上車,正要關上車門。


    她把門擋住:“雲杉,能不能留下來,晚上陪我們一起守歲?”


    雲杉迅速把頭偏向一邊,好一會兒,才轉過來,擠出一絲笑容,“不了。我今天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她聲音聽起來確實很疲憊,靜默片刻,看向鹿鳴。


    “我哥一直很辛苦,雖然他不說,但我知道,他很想有個家。北鹿姐,如果你能給他一個家,我會很感激你。”


    她說完,趁鹿鳴走神,鬆開了手,把車門關上了。


    “……”鹿鳴看著緊閉的車門,呆愣半晌,轉身準備進屋。


    張小雄提著裝好菜的保溫盒從裏麵走出來 。


    “北鹿姐,”張小雄叫住他,站得畢恭畢敬,看起來有些緊張,“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聲‘謝謝’,也欠你一聲‘對不起’。”


    鹿鳴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麽這麽說。


    “就是上次北山火災以後,你在客棧被人襲擊的事。”張小雄低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那人是我弟。”


    鹿鳴這才明白,他說的是張小鬆。


    她一直在想,山火發生當天,縱火犯怎麽會知道她住的客棧,甚至好像對她的信息掌握得十分清楚,一定是熟人。


    她和程子濤上山布置紅外相機,張小雄一直在做他們的司機,無意間在張小鬆麵前透漏她的信息,也不無可能。


    “雖然他是你弟,但他是他,你是你,他做的事不需要你來承擔責任。並且,你也是無心之失。”


    “我應該早想到,他會對你下手……算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想對你說聲‘謝謝’,是覺得,你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看不起我。”


    “你太敏感了,大家都是平等的,沒有誰看不起誰的說法。”


    “不,”張小雄斷然否定,“像你這種天之驕女,有特權不把我們這類人放在眼裏。你也不會明白,我們這種身處社會最底層的人,是什麽心情。你和三哥……”


    張小雄欲言又止,似是醞釀許久,才擠出最一句話:“我們都希望,三哥能幸福。”


    鹿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呆愣在原地,張小雄上車,把車開走,李章程什麽時候走出來,她都不知道。


    “北鹿小姐,你和三哥以前的事,我最清楚。說心裏話,我一直覺得你對三哥不是真心的,你隻是想玩玩而已。”


    “……”鹿鳴赫然看向他,還沒來得及反駁,李章程來了個轉折:


    “現在,我知道你對他也是真心的,但讓你不顧一切為他留下來,也很難。你有你的顧慮,我能理解。在感情上,三哥其實和小武一樣,都是一根筋的人,掉進去就出不來。他這麽好的人,沒理由一輩子都享受不到家庭的溫暖。他需要的人生伴侶,應該像樹一樣,種在一個地方,就不會輕易再轉移。所以,北鹿小姐,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清楚,你們要不要在一起。在一起了,就不要輕易鬆手。如果不能,就不要對三哥承諾你做不到的事,比如婚姻。”


    鹿鳴心裏苦笑,也終於能理解,為什麽整個晚上,他們都在灌靳楓酒。


    春晚已經開始,袁一武和達哇踩著時間回屋,叫他們一起去看電視。


    他們這場特殊的對話也中斷了。


    幾個人圍著爐火,說說笑笑,吃著雲杉買的糖果、花生、瓜子之類的,一邊看開場的歌舞表演。


    鹿鳴對看春晚沒什麽興趣,想起要給家裏打電話,便上樓去了。


    靳楓剛好洗完澡,換上了新衣服,正要下樓。


    兩個人走到二樓的樓梯口碰見,看著對方,腳步雙雙停住。


    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裝,裏麵是白色襯衫,領帶折疊著,拿在手上,似乎正在研究怎麽戴領帶。


    鹿鳴穿著紅色的鬥篷款大衣,一黑一紅,很經典的新郎新娘裝的配色。


    靳楓向前一步,走到她麵前,原本想說的是,你穿紅色很漂亮,說出口的卻是:


    “你的紅包,我放在你枕頭底下了,壓歲的。”


    “好,謝謝,我去給家裏人打電話,他們在樓下,你先下去吧,我一會兒就下來。”


    鹿鳴把腦海裏新郎新娘這種荒誕的念頭掐滅,加快腳步,走回房間。


    “不用急,你慢慢來。”靳楓衝著她的背影說道。


    “……”


    鹿鳴關上房門,背靠著門,腦海裏交替出現雲杉、張小雄和李章程,心裏很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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