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3年秋,司馬昭派鍾會與鄧艾出兵伐蜀,鍾會與薑維在劍閣對峙,而鄧艾則偷渡陰平攻占蜀漢,在當地寬恕降將,安撫百姓,建立奇功。鍾會為了搶占頭功,篡改鄧艾上表給司馬昭的書信,誣陷他居功自傲、意圖謀反,鄧艾與其子鄧忠皆被殺害,軍權全部落入鍾會之手。而此時,薑維為了存續力量,假意投降鍾會。鍾會認為時機已到,羽翼已豐,便準備起兵自立。


    郫江冬日的清晨,薄霧沉沉,寒風凜冽。冰封的江邊司馬芠一襲薄衫,麵對鍾會手中冷利的長劍,神情解脫。鍾會率軍伐蜀之時便將司馬芠帶在身邊,名為夫妻難離,實則作為人質。如今他要起兵自立,司馬芠便再留不得。


    “當初,是你派人刺殺袖兒的,對麽?”


    “是。因為她和我一樣,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不,她與你不同,她懂得什麽是愛。”


    司馬芠輕輕笑了:“那你懂麽,什麽是愛?”


    “曾經我以為我懂,但我現在明白,那隻是一種欲望,一種執念。可僅僅是幻想得到它就已使我不能自拔。就像此刻麵對至高無上的權力,我依然無法放棄追逐。”


    司馬芠又是一笑:“沒想到,你竟有這等自知之明。”


    “自知,卻終不能自製。這就是我的宿命。”


    “而我的宿命,早在嫁與你那天便已注定。‘芠’,江邊之草,可惜現下還是冬天,終究看不到了。”


    “待到春來,我以芳草祭你。”


    司馬芠點頭,繼而輕歎一聲:“我還是做不到嫂嫂那般,毫無怨恨的去死。”她直麵他的利劍,最後問道,“權力究竟有多好,能讓你和哥哥們付出一切?”


    鍾會輕吻一下她冰冷的額頭,舉劍刺穿心口:“權力,會讓人發瘋。”


    次日,鍾會宣布起兵討伐司馬昭。蜀軍降將連蜀地尚且不願拚死奮戰,皆不願相從,而魏軍也因長途跋涉疲累不堪,人人思歸。連年征戰已將兵士們的鬥誌消磨殆盡。而就在此時,還有人向鍾會獻計,勸他將牙門騎督以上的官吏全部處死,以威懾眾人。更有人散布謠言,說鍾會已經暗中命人挖好萬人坑,要將不願跟從他起兵的將士全數坑殺。鍾會對下一向嚴酷狠辣,謠言在軍中快速發酵,本就不願再戰的將士們群情激奮。兩日後,幾萬憤怒的將士湧向城門,大軍嘩變。


    鍾會與薑維還未來得及想好對策,便見兵將如怒潮般湧向帥帳,像從地獄裏卷起的火海烈焰,頃刻間將二人吞噬其中。大驚之下,鍾會連甲胄都來不及穿,抓起長劍與迎麵而來的兵將廝殺。薑維也抽出寶刀,砍殺起來。二人身旁隻有一百親兵護衛,根本寡不敵眾。


    血色巨浪中,鍾會與薑維背對而立,漸漸抵擋不住。


    薑維畢竟年邁,已身中數刀,到了強弩之末。他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看著向他撲來的一張張憤怒的臉,忽的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鍾士季,算無遺策,當世子房,這便是你謀劃多年的天下大計……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我興複漢室的宏圖大業!”他狂笑不止,笑到最後漸漸變為嗚咽。


    鍾會聽他狂笑,心中雖如翻江倒海,仍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拚死抵抗著。


    薑維卻已支撐不住跪倒在地,耳中忽然響起號鍾古琴的悠揚琴聲。


    號角何鳴鳴,鍾聲何錚錚。


    古來多少事,琴音為君聽。


    “康兒……是你害死了康兒……”他舉起手中鮮血淋漓的寶刀,刺向鍾會的咽喉。鍾會聽他提起嵇康,腦中閃過二十多年前,他與嵇康、呂安在洛陽初見。三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一樣的英姿勃發,一樣的潔白赤誠,如今卻已逝去如煙。


    “你曾說過,大丈夫一生要建功立業。我問你,你建的何功,立的何業?” 那年在安豐津,嵇康曾這樣問他。


    “我隻不過想得到一個愛人,一個朋友,一份光榮,為何這麽難?”


    “士季,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真的可以從頭來過?”


    “隻要你肯相信,一切都能從新來過。”


    “可是,我好怕……”


    “不要怕,不管什麽狂風暴雨,都有我和你一起承擔。”


    “當真麽……”


    “當真!”


    閉上眼之前,薑維看見鍾會抓住他的手,狠狠將脖子送上鋒利的刀尖,血一下子噴薄而出。


    “叔夜,我們從頭來過……”鍾會瞪大雙眼望著前方,倒落血泊。


    公元264年正月十八,鍾會與薑維死於亂軍之中。同年,司馬昭被封晉王,加九錫。受封之前他曾假意辭讓,暗地裏卻多次派人逼迫阮籍寫《勸進表》。阮籍一再借酒躲避,但為了陳留阮氏一族的安危,最終隻得應命。


    “拿去吧,你們想要的東西!”阮籍將筆一丟,起身來到院中。


    司馬昭的手下捧著墨跡未幹的《勸進表》,歡天喜地而去。


    “去,把府裏的酒全部拿到院中來。”阮籍咳了兩聲,席地而坐。


    “叔父,您的身子不能再喝了……”阮鹹勸道。


    “去拿!”


    阮鹹不敢違拗,將大大小小的酒壇搬到院中。阮籍抱起酒壇,悶頭便灌。他一壇接一壇的喝,似在其中尋著什麽,半日間已將酒喝了大半。


    “為何,為何你不在……”


    “叔父究竟在找什麽?”


    阮籍從酒壇子裏抬起頭:“我在找酒蟲……”


    “酒蟲?”


    “對,酒蟲。”他說著,又打開新的一壇。


    天色漸漸變暗,有雪花朵朵飄落下來。阮籍抱起最後一壇,是埋了多年的會稽山老酒。喝了兩口,一片雪花墜入壇中,酒麵泛起細紋,嵇康清俊無雙的容顏在其中隱隱浮現。


    “哈哈,你果真在這兒!”阮籍抱著大笑道。


    “我嘛,就做一隻酒蟲,你何時想醉,便到酒壇子裏找我來。”


    “好,好,”仰天大笑數聲,他一口氣喝幹美酒,將酒壇子狠狠一摔,道,“叔夜,我這就來找你!”說罷,一大口鮮血噴灑出來,濺紅了黑衫。


    “叔父!”阮鹹驚呼一聲,知道阮籍已經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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