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季,我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來!”


    “哼,你有何資格指責我?自相識起我一直視你為兄長,時時處處關照。你比我才高,我敬著你,你比我誌遠,我捧著你。你以為,我鍾會堂堂名門子弟,當真比不過你?你非但不知感謝,竟還要搶走我最心愛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鍾會知道一切皆已瞞不住,他也不想再瞞,索性將憋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搶?當初我曾問過你,亭主是不是你的意中人,你為何遮遮掩掩,不敢承認?若你那時直言相告,我定然退避三舍,敬而遠之,怎還會有今日?”


    “你少在這裏假裝清高,若不是你主動勾引,璺兒豈會那麽快就變心?”


    “她對你是否有情,你心裏最清楚,又何必苦苦強求?”


    “我鍾會要得到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握在手心,豈能拱手讓與他人?”


    “當初我知曉你與亭主定親,雖心中痛楚仍願成全你們,為的就是保全你我的兄弟之情,也為了讓她聽從自己的心意。士季,這世間有些事,並非強求可以得來。”


    “哼,若是我們順利成婚,待到兒女成群之日,我就不信她還會記得你!若不是我一時疏忽,你們怎能破鏡重圓?”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世間千般繁華,萬般富貴,你都要耍手段得來?”


    “憑我的手段,又有何難?事到如今,我也用不著再跟你多言!”他轉而看向嵇康身後的曹璺,雙目赤紅,滿含怨怒,“璺兒,這麽多年來我對你如何?”


    曹璺來到鍾會身前,眼神複雜,淚盈於睫:“你對我很好,事事關心,處處體貼,我也一直很感激。可是你不該暗使手段,將我與嵇公子拆散。若不是我今日到此,豈非一輩子都被你蒙騙?”


    鍾會美目含血,深深看了她片刻,薄唇微啟:“對,你說得對。為了你,我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為了你,我挖空心思,費盡心力,處處周旋,卻得到了什麽?自定親以來,我日日看你為他魂不守舍,卻要壓著痛楚在你麵前強裝笑顏。你以為,這四年來我就好過了?你為了他心疼落淚時,有沒有一刻想過我,知不知道我也在為你傷心!”這一番話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他一口氣說完,頹然地看著曹璺,等著她的裁決。


    曹璺原本滿腹怨氣,聽完這一番搶白反而冷靜下來。想想他的話,雖然自私執拗,但卻並非無法理解。本是一顆愛人之心,可惜錯付了對象,隻能落得個傷心結局。然而,就算再是深愛一個人,也不能無視對方的感受,更不能為了強求,暗使陰險的手段。這樣強迫得來的婚姻,豈能有一日的甜蜜與安穩?


    朱唇幽幽一歎:“士季哥哥,我知道你的苦楚,但我並非草木,豈能任人擺布?就算勉強嫁與你,也不會幸福,難道你還不明白?”她見鍾會雙目無神地望著自己,又柔聲道:“士季哥哥,別再執迷不悟。你如此英俊多才,何愁沒有佳人相伴?放了我,好不好?”


    鍾會好似並未聽見,還是癡癡地望著她。曹璺執起手中的“金鑲玉”佩,舉在他眼前:“當日你偷藏玉佩,卻不知竟弄錯了。這塊玉是嵇公子的,你我從未有過什麽‘金玉良緣’。”


    鍾會木然地看向玉佩,眼神由暗轉悲,由悲轉恨,一把將玉佩奪過來向地上摔去,“啪”得一聲,鑲在上麵的金塊應聲而落,與碧玉涇渭分明,剝離開來。低頭看著破裂的金鑲玉,俊顏遮在陰影之中:“若是,我不放手呢?”


    “若你不放手……”曹璺決然一笑,從袖中抽出七星寶刀,拔刀出鞘,抵在喉間。當日嵇康將此刀插在狼眼之上,曹璺下山時雖慌亂,卻沒忘了將刀拔出帶走。她念著嵇康之情,將寶刀時時帶在身上,沒想今日卻在此處派上用場。


    “那就將我的屍體拿去吧。”


    “別做傻事!”嵇康大驚失色,抓住她的手要將刀卸下,誰知她竟使了死力毫不撒手,一雙淚眼死死盯著鍾會。兩人的手架在那裏,都攥出了血來。


    鍾會也驚住了,他萬萬沒想到,曹璺為了離開自己竟然以死相逼。他並非鐵石心腸,如何忍心看著她在眼前香消玉殞?難道她以為,隻有嵇康肯為她犧牲?難道她不知,自己看重她更勝過自身?鍾會啊鍾會,你真是一片癡情,枉做小人!罷罷罷!就當自己從未認識過她,就當這麽多年來,做了一場白日空夢吧!


    他後退兩步,淒然一笑,背過身聲嘶力竭:“你們走吧,走,趁我還沒有反悔……滾!”說完紅袖一甩,快步走出房間。


    聽到這一句,曹璺鬆下一口氣,刀從手中滑落。


    嵇康將曹璺鎖在懷中,抬眼望向門外鍾會的背影,在日光穿透下越發看不真切,好似陌生人一般。他知道,那份少年時的摯友之情,已隨著無情流年逝去,永難追回。


    人生若隻如初見……他眸中閃出一絲苦澀濕意,在眨眼間悄悄隱去。


    鍾會立在院中,舉頭遙望四角飛簷上的浩浩青天。天若有情,為何讓他一番刻骨愛意都化作雲煙散。天若有義,為何讓他兄弟,愛人盡失,落得個兩手空空孤家寡人?什麽情義,什麽誓言,都是虛無縹緲的謊言,他此生再也不會相信!仰天大笑兩聲,他流下平生第一次眼淚,滴滴墜落紅衣之上,猶如綻放的血色花瓣,朵朵驚心。


    次日,沛王府收到自鍾府而來的退婚函,函中指責曹璺不守閨房之禮,缺少女子之德,待嫁期間不守婦道,竟與他人有染。鍾府乃名門大家,豈能容忍此等女子進入家族,辱沒門風。遂退婚以明誌。沛王曹林服了孫登之藥剛剛有些好轉,此時接到這樣一封信函,立時急怒攻心,又倒在病榻之上。


    曹璺聞訊趕至曹林病床前,伏在他膝上,珠淚迷蒙道:“父王,女兒不孝,令家門蒙羞,罪不可恕……”


    曹林哀歎一聲,看著女兒悲戚憔悴的麵容,滿腔怒氣漸漸退去,隻剩一顆慈父憂心:“女兒,你究竟要如何?父王一直以為你寄心與鍾會,才會為你二人定親。你今年已一十七歲,如今叫人退了婚,以後可怎麽辦?”


    “女兒本也不願,可實在不能違背自己的心。”


    “那你告訴父王,你鬧成這樣,究竟是為了何人?”想到招惹自己女兒,令曹家蒙羞的孟浪之徒,曹林真想立刻將他拿下,扒皮抽筋。


    曹璺見父王的神色語氣不對,知道此時若將真相說出,她與嵇康定然不會有好結果,便咬緊銀牙任是怎麽問也不說。曹林見她這樣也不再多言,隻道自己平日裏將她寵壞了,自己種的苦果隻能自己吞,難不成還要大張旗鼓地去找那人?隻能先將退婚之事默默壓下,等日後再做打算。曹璺心中有愧,日日侍奉在曹林左右,寸步不離,隻盼著父王早日痊愈,再尋機將嵇康之事道出。


    嵇康在府外收到紅荍傳出的消息,知道不能魯莽行事便回轉了山陽,埋首讀書作文,耐心等待曹璺之訊。是年中旬,鍾會被太尉蔣濟推舉,入朝擔任秘書郎,以機敏過人,善於謀略,才華卓著被朝廷賞識。


    冬去春來,山陽嵇府的柳樹又一次抽出綠枝條時,迎來了一位報喜之客。嵇康與向秀近日來研讀莊子名篇《養生主》,各有心得,兩人便作論應和。嵇康做《養生論》,向秀便作《難嵇叔夜養生論》,相互辯難。這日,兩人正因觀點不一在柳園中坐論,卻見嶽山興衝衝來報:“公子,你看誰來了!”


    嵇康與向秀一齊向來人看去,院門邊站著一位粉衣女子,身段窈窕,容貌秀麗,發絲隨著微風輕輕舞動,麵容在陽光下閃耀光華,臉頰由於綠柳映襯,更顯得粉嫩嬌美,靈動可人。此人正是紅荍。


    紅荍盈盈一笑:“嵇公子,我家亭主讓我捎信給你。”


    嵇康展信一讀,不由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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