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劇烈晃動起來。稿子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地。


    朱紗不停揮手想要捉住什麽,但卻什麽都無法捉住。


    迷藥的味道如惡鬼冰冷的爪,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狠狠截住她的身軀。她終於無力抵抗,墜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做了一個很深的夢。


    夢裏的她還是一個小孩子,在荒莽的林地中奔跑。她遍體鱗傷,口中不停地念著秦栩的名字,絕望而悲傷。


    秦栩。秦栩。秦栩。


    這個名字仿佛是一種強大的魔咒,能帶給她星星點點的希望。她多想掙開痛苦的繭,循著這微若的希望振翅翱翔。


    朱紗自夢中恢複意識,感到渾身酸痛。捆住全身的繩索生生勒進肉裏,而她嘴裏塞著粗布,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酥麻的口腔裏蔓延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她猜想她的口腔內壁一定布有些傷口。


    自前方傳來兩個男人的交談聲。他們的方言裏傳達著一種令朱紗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朱紗用力眨眼,令視線變得清晰起來。雖然光線微弱,但她依然看清了身下坐墊的紋路,此時她是在自己的後車座上沒有錯。


    車依然在向前行駛,從車身顛簸的程度來看,這不是一條尋常的馬路。再加上窗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一點路燈的光亮,朱紗猜測車輛正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她躺在後座上,因繩索的束縛而無法動彈。


    真是諷刺,她想,如果她沒有車的話,大概能避免這次綁架。


    不過也說不準。


    朱紗屏息傾聽著坐在正副駕駛座上的兩個男人的對話。他們的方言,與她幼年時生活的小鎮裏的方言別無二致。而那個她生活了12年的閉塞之地,盛滿了她不想回憶起的種種夢魘。


    沒過多久,車停了下來。


    從副駕駛座走下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強壯男人,他用力打開朱紗頭邊上的門,然後拽著她的頭發把她拖下車來。


    即便朱紗竭力想要忍住,但她還是不可抑製地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她的雙腳被牢牢捆住,根本無法活動。一離開車,她的雙膝便立刻磕在碎石鋒利的土地上,尖利的痛感直衝額心。然而強壯男人並沒有鬆開她,他拽著她的頭發用力把她拖到旁邊的草地裏。


    朱紗匆匆掃視四周,這是片荒無人煙的山地,雜草亂石叢生,是謀財害命的好地方。


    男人狠狠推了她一下,於是她的額頭磕在石頭上,發出響亮的一聲。鈍重的痛感傳向她四肢百骸,令她痛不欲生。她以為自己流血了,但實際上並沒有。


    強壯男人蹲在她麵前,齜著一口黃牙笑著:“還記得我是誰麽,大小姐?”


    朱紗定定地望著強壯男人,然後慢慢睜大眼睛。這個男人的麵容,曾令她驚恐得夜不能寐,她至死難忘。


    他外號叫大壯,是她童年時最害怕的人。她已經有十年沒見到大壯了,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他了,怎知這頭惡鬼還是悄悄從地獄裏爬了出來,並且找到她。


    時間將他的五官改變了許多,但那種與生俱來的殘忍氣息卻依然留存在他的每一個表情裏,令人過目難忘。


    “我進去的那幾年,你過得挺爽的吧,爽得把該忘的不該忘的都忘了。”大壯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忽然一腳踢在朱紗的肚子上,“但是人活著,就該時刻保持警惕不是。”


    朱紗疼得冷汗直冒,然而不等她反應過來,大壯又是一腳踢在她的尾椎骨上。骨頭發出類似螺絲嵌入木頭時的咯咯聲響,她幾乎疼暈過去,呼吸之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大壯悠然點起一根煙。星星點點的煙灰飄落下來,墜入朱紗的眼中,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之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還記得我是誰不?”大壯低頭俯視著朱紗。


    朱紗用力點頭,她的反應引來大壯一陣狂笑。


    “別蜷得跟個蝦米似的。”他故意又踹了踹之前踢過的地方,盡管疼得鑽心,朱紗還是聽從他的話,努力放平自己。


    她太了解麵前這個人。他會根據她的反應選擇折磨的方式,所以她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情緒。


    此時的她已經沒有任何逃生的欲念了。在看清他的麵孔時,她的心就已經被絕望所籠罩。她隻希望她即將麵對的痛苦不會太劇烈。她隻有這一個小小,小小的期待而已。


    “你說這是何必呢。要是你爺爺當初不那麽費勁把我弄進去,今天我就能讓你死得舒坦點兒。”大壯拿出一把細長的刀,另一隻手拽住她胸口的繩索,強迫她近距離凝視著森冷的刀鋒,“你當初真該攔著你爺爺點兒,畢竟祖宗那輩還不清的債,得靠你還啊。”


    即便已經對活下去不抱有任何期待,但是在聽到這樣的話後,朱紗還是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本能的恐懼支配著她,即便她緊咬牙關,還是有一滴生理性的眼淚不爭氣地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看到她這個反應,大壯露出滿足的笑容,也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鐵器獨有的清脆聲響。


    大壯和朱紗紛紛扭頭。


    大壯的同伴,也就是那個開車把朱紗送到這兒來的人,此時正握著一把鐵鍬挖坑。這人長著一身黑皮膚,看起來很像當年跟隨在大壯屁股後頭的跟班,黑猴。


    朱紗定定地看著那個剛挖出的坑,不用猜也知道,這坑必然是給她挖的。


    “你利索點兒打死她得了。”黑猴向大壯喊話。


    “你挖你的。”大壯不耐煩地說完,轉過頭來認真看朱紗的臉,“你這臉色太蒼白了,會嚇到閻王爺的。我先給你補補妝。”話音剛落,他便舉起刀子,向朱紗的臉劃去。


    朱紗急促的呼吸著。她的鼻翼四周浮動著血以及泥土的味道,這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像極了死亡的味道。


    陰冷的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草屑,拂過她的眼瞼。


    她輕輕眨了眨眼。


    事情發生得迅速而詭異。


    一雙瘦長而好看的手仿佛蒼白的枝杈,忽然自黑暗中伸出,插入大壯的發間。大壯還來不及驚訝,那雙手就以常人難以捕捉的速度將他的腦袋按到地上。


    一聲清脆的響聲之後,大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黑猴當然看見了這一切。他的表情慢慢從驚訝轉為驚恐,仿佛慢鏡頭一般。他匆忙扔下鏟子,撒腿就跑。


    然而他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那雙自黑暗中伸出的手微微張開,輕而易舉抓住他的後腦勺。黑猴剛張開嘴想要叫喊,腦袋就猛地撞在了身旁的大樹上。他雙膝一軟,倒在地上。


    然後那雙手伸過來,解開朱紗身上的繩索,用最溫柔的力道拿掉她嘴裏的粗布。


    她用力吞咽,清除掉嘴裏的血腥味,然後慢慢張開酥麻腫脹的雙唇。


    “秦栩。”她含混不清地呼喚那雙手的主人,如同在念一句魔咒,充滿敬畏。


    秦栩微笑著看著她,眼中散布著妖邪而溫柔的光。


    想問的太多,一時間竟然不知說什麽。她就這樣定定地凝視著他,時光宛如夜風,肆無忌憚地在他們之間遊走而去。


    “你還記得我們的初遇嗎?”秦栩忽然開口問道。


    “畫展上?”


    秦栩搖了搖頭:“我說的是第一次相遇。”


    朱紗怔了整整五秒,才慢慢反應過來,小聲問道:“你竟然記得?”


    “當然記得了。”秦栩笑得越發開心了,“朱紗,我都記起來了。”


    朱紗呆立在原地,十年前的回憶如雲霧般,慢慢飄散到眼前。


    朱紗第一次見到秦栩,其實是在她13歲的時候。那個時候秦栩剛出道一年,連個十八線都算不上。


    她廢了好大勁才找到秦栩的後援團,並迅速加入進去。後援團中年紀最大的粉絲都過了三十,雖然年紀差距非常之大,但大家團結友愛,很少爭執,畢竟喜歡秦栩的實在太少太少。


    一個天朗氣清的上午,朱紗瞞著家人,偷偷翹了課,跟著後援團去機場給秦栩接機。


    那天機場裏一片寂靜,朱紗舉著寫有“秦栩我愛你”的紙板焦躁不安地等待著。身為一個有美術天賦的人,她十分用心地在紙板上畫上了秦栩的畫像,連字體也精心編排過。飛機晚點又晚點,正在接收著初潮洗禮的她有些支撐不住,隻好捂著肚子席地而坐。


    偏偏在這個時候,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秦栩來了”,然後後援團的各位便像忽然打了激素一樣一擁而上。朱紗剛想爬起來,一隻高跟鞋就踩穿了她的紙板。


    朱紗人不高,又站在最外圍,隻好跳躍著透過人縫看秦栩。秦栩戴著鴨舌帽,穿著極其普通的夾克衫,和一群普通乘客一齊湧了出來。他有著無瑕的五官,白皙的皮膚透著年輕人張揚的活力。


    後援團的先頭部隊在一片尖叫中圍住秦栩。秦栩有片刻的呆怔,像是不相信自己也會有後援團似的,驚訝許久後才慢慢展露出溫柔而奪目的笑容。


    朱紗趴在地上,用裙擺擦拭著紙板上的腳印。她無論如何都想讓秦栩看見這個紙板,看見她的心意。粉絲的尖叫聲依然不絕於耳,這讓她明白秦栩還沒有離開,她還有機會,她必須趕緊。


    就在她擦完腳印想要站起來的時候,一雙雪白的球鞋停在她的視野中央。


    “你在擦什麽。”一把清亮的聲線,如陽光般灑落下來。


    她抬起頭,看到秦栩在鴨舌帽下露出連人心都能融化的微笑。


    她呆住了,呆了很久很久之後,才沒頭沒腦地說一句:“隨便擦擦。”


    秦栩蹲下身來,從她手裏抽出紙板。


    她以為他會笑得更加燦爛,但是他沒有。


    笑容如同水蒸氣一般忽然就從他的臉上蒸發離去。他凝視著紙板上的肖像畫,目光沉重又有點哀傷。


    很多年過去,朱紗依然沒有忘記秦栩當時的表情。


    “這是我吧?”秦栩拿起紙板,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我拿走了,謝謝。”說完,他壓低鴨舌帽,大步流星地離開機場。


    粉絲們尖叫著圍向他離去的背影。而她呆呆地坐在原地,遠遠地目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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