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給他們,給他們。”這時,門口傳來了老父親老邁的聲音。


    “爸爸!”方蘭一驚。


    “我都聽到了。”老父親皺著眉,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是開強不對,我們老方家,不能出一個殺人犯女婿!從小,爸爸就教過你,做人,要行得正,坐得端!”


    “是,爸爸。”方蘭掏出手機,遞給了苗溪溪。


    這是一個舊舊的直板手機,在這個信息爆炸的年代,像方蘭這樣的年輕人,早就淘汰了這種直板手機,改用智能手機了,可她,還用著一個舊舊的直板手機。這樣簡樸,賢惠的女人,許開強為什麽不珍惜?為了錢,他背棄了她,背棄了這個家庭。


    苗溪溪打開了手機的信箱,裏麵的信息很少,而在發信人署名為“老公”的那一欄裏,有四條近乎很簡短的,近乎一模一樣信息。


    第一條信息的發送時間是九月十七日,也就是寶寶失蹤那天。短信中,許開強這樣寫道:老婆,我和我的朋友已經開始談生意了,我覺得很有戲,照顧好孩子。


    第二條信息的發送時間是九月十九日淩晨,也就是那幫綁匪提出一億贖金那一天:老婆,生意進展不錯,我覺得很好,照顧好孩子。


    第三條信息發送於九月二十二日的淩晨兩點,也就是鄭默被殺那一夜:老婆,我們有個朋友不幹了,跑了,媽的。不過我不會放棄的,照顧好孩子。


    看著這條信息,苗溪溪氣得笑了:什麽朋友不幹了,跑了?那是那個朋友發送了不該發送的短信,許開強幾人怕暴露,才對他痛下殺手的吧。


    第四條信息正是九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今天才發送的,發送時間是中午十一點多:老婆,為了談生意,我們到了個新地方,我很好,照顧好孩子,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賺大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


    “這個許開強,還挺疼你們的嘛。”蘇睿說。


    “嗬嗬,他是為了自己。”方蘭嗚咽道,“真要是為了我們母子好,就該遵紀守法,好好地守著我們,好好靠自己一雙手賺錢。我跟孩子都不怕苦,不怕窮,而他,偏偏心比天高。”


    “方大姐,許開強和他的同夥原本就躲在這城裏,可後來,他們怕被我們發現,轉移了陣地。現在,我們暫時還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你可以聯係到他嗎?”苗溪溪問。


    “我每天都要給他打電話,可他都不接,我本來以為,他是忙著做什麽。現在看來,他就是不敢接電話啊!”方蘭苦笑道,“要不是這幾條短信,我八成會以為他拋妻棄子,玩失蹤了呢!”


    “就算聯係不到也沒關係。”蘇睿說,“他們綁架孩子用的就是你們家那台車,我們可以請各省的交通部門幫忙,定位那台車的位置。隻是,這樣做的話很浪費時間,我擔心,時間一久,他們拿不到錢,會心生怨恨,殺了那個孩子。方大姐,這個孩子是那戶人家三代單傳的孫子,那戶人家雖然富裕,但一時之間,也拿不出兩億啊!他們已經做好了綁匪撕票的準備,可憐了孩子的爸爸媽媽,整日以淚洗麵。”


    整日以淚洗麵這話有些誇張了,可蘇睿察言觀色,知道方蘭是個三觀正,心腸軟的女人,他刻意這樣說,為的便是讓方蘭軟化,全心全意地配合他們的行動。


    “蘭兒,快聯係開強!”老父親又發話了,“他們不能殺人,不能殺人啊!萬一殺了人,那就是條不歸路啊!”


    “如果許開強肯自首,我們警方一定會從輕發落的。”苗溪溪保證道。


    “兩位警官,我該怎麽做?”方蘭無奈地歎息著,“他根本不接我的電話。”


    “他很在乎孩子,你跟他發短信,說孩子生病了。”苗溪溪靈機一動,“如果他打電話回來,我們便可以用專業的設備定位他的具體位置了。”


    “好,我發。”方蘭一咬牙,道,“怎麽發?”


    “再等等,等晚上再發。”蘇睿說,“溪溪,你就在這裏守著,我馬上回派出所,請求支援。”


    “遵命,蘇先生。”苗溪溪點點頭:蘇睿很專業嘛,夜晚,人勞累了一點,神經沒白天那樣緊繃了。而神經一旦鬆懈下來,人便會喪失一部分理智,在衝動之下,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兒來。蘇睿要的,就是許開強的麻痹大意,露出馬腳。


    蘇睿走了,客廳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老父親歎了口氣,道:“我,我還是去整理垃圾吧。”


    說著,他鬆開了扶著門框的手,顫巍巍地走了。


    “父親中風後,為了多賺點錢,整天撿垃圾。”方蘭苦笑道,“警察同誌,讓你見笑了。”


    “嗬嗬,這有什麽好笑的?方叔叔靠自己的力量賺錢,很了不起的。”苗溪溪說。


    “哦,對了,你們吃飯沒?”方蘭說,“要不要給你們做一點吃的?”


    “不用,在來的路上,我們啃了點麵包。”


    “麵包怎麽行?我給你做點糖水蛋吧,很養人的。”方蘭不由分說,起身,往廚房去了。


    方蘭走後不久,嬰兒車裏的小嬰兒癟癟嘴,開始小聲哭泣。苗溪溪嚇了一跳,她不知道怎麽哄嬰兒,隻笨拙地來回推著嬰兒車,嘴裏傻兮兮地說:“小寶貝,別哭了,待會兒你媽媽回來,看你哭得可憐,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嘿嘿!”


    小嬰兒大概是第一次見苗溪溪,很好奇,瞪著大大的眼睛,表情呆萌,也不哭了。他這可愛的模樣讓苗溪溪一顆心都化成了春水。她伸出手,想抱抱這個胖乎乎的,渾身充滿了奶香味的小嬰兒,又怕自己笨手笨腳地傷了他。一雙手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滑稽得緊。


    幾分鍾後,方蘭回來了,見苗溪溪哄著兒子,而兒子則拉著苗溪溪一根細長白皙的手指“咯咯”笑著,心中一軟,道:“他倒是不認生,大概是沒見過你這麽漂亮的大姐姐吧。”


    “嗬嗬,方大姐,你過獎了。”苗溪溪用幾根手指輕輕握著小墩墩的小拳頭,感受著那屬於嬰兒的純淨柔軟。


    “來,吃糖水蛋吧。”方蘭將一碗糖水蛋遞了過來。苗溪溪卻之不恭,將碗端著,就著碗裏的勺子吃了起來。兩個荷包蛋,蛋黃是糖心的,水裏加了糖和酒釀,吃起來香香甜甜的。


    方蘭沒有閑著,而是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去廚房清洗。


    七點零幾分,蘇睿和司警官開著一輛小轎車來了。小轎車是黑色的,普通的牌子,普通的車牌號,外表看上去平淡無奇,可一打開車門,卻發現裏麵別有洞天——整輛車的後半截都被一些黑色的儀器占滿了,這些儀器外表黑乎乎的,有方的,有長的,儀器上插滿了線路,有的儀器還散發出淡淡的紅光。


    晚上,快十點的時候,方蘭被請進了這台車裏。司警官把她的直板手機搗鼓了一番,然後又摁下了一台儀器上的幾個按鈕。最後,他小聲說:“可以開始了。”


    說完,司警官戴上了一個大大的黑色耳機。


    方蘭拿起自己的手機,用顫抖的手指發了一條短信給自己的丈夫:開強,墩墩生病了,我該怎麽辦啊?


    伴隨著一聲顯示短信發送成功的“嘀嘟”聲,蘇睿、苗溪溪和司警官都麵色一凜,進入了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車子裏的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著。十分鍾過去了,二十分鍾過去了……不知何時,時間已經來到了半夜十一點多,而那部陳舊的直板手機毫無動靜。


    這下,就連方蘭自己都沒有信心了:難道丈夫真的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和孩子的死活了嗎?為了錢,他什麽都不要了嗎?


    兩顆淚珠從方蘭的眼眶中滑落,她死死地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苗溪溪替她不值,趕緊拿出紙巾,幫她擦拭臉上的淚水。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忽然,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在這寂靜難捱的夜裏,那音樂聲震得眾人心頭一麻。


    方蘭忘了哭泣,趕緊伸手去抓手機,小小的屏幕上閃著“老公”兩個字。他打來電話了!


    “接吧。”苗溪溪輕聲說了一句,方蘭用顫抖的手指摁下了接聽鍵。


    “喂。”


    “蘭兒,墩墩怎麽樣了?”


    此前,苗溪溪她們已經教過方蘭該如何跟許開強周旋,隻是,事到臨頭了,方蘭心中還是止不住地緊張和不安,說出來的話也是語不成調,支離破碎。


    “墩墩,墩墩他……老公,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回家……你已經出去好多天了……嗚嗚……”


    “蘭兒,你別哭了,墩墩究竟出什麽事兒了?”許開強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焦急,“你總得把話說清楚啊!”


    “墩墩他生病了,流鼻血,還發高燒。”


    “那你帶他去看醫生沒?你光是哭沒用啊!”


    “我帶他去小診所看過了,醫生說,他高燒不退,還止不住地流鼻血,怕是得了白血病,要我帶墩墩去大醫院。”方蘭哭道,“老公,我好害怕,要是墩墩真的得了白血病,我們該怎麽辦?你也知道,家裏根本沒錢,我現在根本不敢帶他去大醫院檢查。小診所的醫生說,光是檢查,就要上千塊。”


    “什麽?白血病?我離開家的時候墩墩還好得很呢。怎麽會突然得這樣的病?”許開強大驚。


    “我也不知道啊!”方蘭哭得很傷心,“老公,你快回來吧,家裏真的不能沒有你啊!墩墩整天哭,我想他也想你了。”


    “我現在還不能回來,咱們的生意還沒談成呢。你聽我說,你先帶墩墩去大醫院檢查,錢的事你不用擔心,等生意談成了,我會帶著一大筆錢回來。”許開強咬著牙說,“不管墩墩得的什麽病,隻要有錢,咱們就能給他治好。你們在家等著我,最多再等幾天,我就能回家了,等我。”


    “老公,你就不能現在回家嗎?我真的好害怕。”方蘭已經是泣不成聲。這一刻,她的話語雖然是假的,可是,她的眼淚,她的情感卻是真的,她在為丈夫的不成器而哭,為自己所托非人而哭,為渺茫絕望的將來而哭。


    “好了,蘭兒,我不能再跟你說話了,要是被我的頭發現了,那就糟糕了。”許開強壓低了音量,道,“就這樣,好好照顧墩墩,我掛了。”


    頭兒?看來,這幾名綁匪中還有一個老大呢!或許,這個老大就是下令殺死鄭默的人。苗溪溪心想:或許,這個老大根本不讓許開強他們跟家人聯係,怕的就是泄密。倒黴的鄭默,他不僅跟人聯係了,而他聯係的那個人還是寶寶的母親陳曉曉,所以,他才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方蘭還想說什麽,那邊卻傳來一陣“滴滴滴”的忙音。她怔怔地看著手機,表情脆弱得像一個剛出生的,毫無抵抗能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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