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海邊,夏末傍晚的天氣已經有了絲絲的涼意,天邊橙黃色的夕陽映照在海麵上,粼粼的波光都被染成了金黃色。細細的沙灘上,幾個孩子拿著風箏光著小腳丫在歡快的叫著跑著。


    一男一女兩個倩影提著鞋,緩緩踩著海水在散著步,男的一身淺藍色的薄牛仔褲,配月白色的純棉襯衫,女的棕紅色的長發翻卷著大波浪隨著海風飄拂,一條淺紫色的純棉連衣裙,腰間一條寬寬的同麵料腰帶,勻稱的小腿,白皙的皮膚。夕陽下兩個人的側臉輪廓分明,挺直的鼻梁,深凹明亮的眼睛,性感的嘴唇,美得像是一副會動的版畫。


    苗若風約淩鬱桐出來散步,淩鬱桐病了好幾天了。出來呼吸點海邊新鮮潮濕的空氣,她的臉色也好了很多。


    其實柏木公司的事情,苗若風以前也從不同渠道聽說了一些,不過為了案情,也為了鬱桐的父親,他還是要詳細的了解一下。


    淩鬱桐也知道若風的私家偵探身份,但以她對若風多年對自己感情的和人品的了解,她堅信,若風是絕對不會害她,對若風,她不需設防。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苗若風通過淩鬱桐斷斷續續的描述,加上自己的填補,心裏漸漸清晰了他想了解的信息。


    淩誌宇和章建國的矛盾始於上市,淩誌宇哪裏知道,每個公司上市前都是需要進行所謂包裝的。僅僅柏木製衣是不夠盤子的,那時候中國股市還沒有中小板。


    孫大為、章建國去香港參加貿發局舉辦的春季服裝服飾博覽會,在香港尖沙嘴的一個慢吧裏。五顏六色的燈光搖曳,裙影翩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奶油爆米花的香甜味道。


    在慢吧裏,章建國介紹他的同學——深圳紅海證券公司高級經理劉翼給孫大為認識,討論操作上市的細節。


    劉翼給了孫大為一個大膽的提議:


    把三紡、四紡、六紡的優質資產放一起,組成一個資產能達到上市要求大的盤子,讓柏木製衣這個子公司反過來兼並它們,然後組成一個全新的公司,用它去申請並操作上市,而把隻剩下不良資產、包袱、負債的那幾個紡織廠操作讓它們破產,這樣既可以很技術很高明地躲掉負債和包袱,又能順利通過證監會的審核,可謂一箭雙雕。


    “高!實在是高啊!”孫大為拍案叫絕。


    當時已經47歲的孫大為太需要政績了,同一屆中央黨校學習的同學有的做了省長,風生水起,有的做了大型國企老總,富的流油,唯獨他,看著官不小,卻被拴在沒料的槽上,餓不死也走不得跳不了。


    按照劉翼這小子的思路,柏木上市不就唾手可得了嗎!


    作為三紡的廠長,這所謂的高明卻過不了淩誌宇心裏的坎兒,在老淩的眼裏,這就是赤裸裸的欺騙和玩弄權術,他覺得這樣做明明就是坑國家。而且那些毛紡廠破產後,除了4800錠那個新車間和能源、動力、電腦部等幾個職能科室以外,其他車間和人員全部要走破產程序,這也是老淩在感情上所不能接受的。他想:這種上市對老企業、職工、國家到底有多少好處呢?


    章建國本認為如果能操作柏木上市,自己就是柏木的大恩人,他就可以藉此東風,平步仕途青雲,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得意在淩誌宇這裏卻沒得到共鳴。在淩誌宇的眼裏,章建國的形象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淩誌宇正是新舊時代交替的代表人物,一方麵他對當今社會的一些做法和價值觀不理解,另一方麵,他又有著超過他那代人的敏銳,他覺得隨著社會的發展,以前那種企業辦“社會”的辦法是行不通的,也是不對的。所以他開始對三紡進行改製。


    過去的國有企業像是個小社會一樣五髒俱全,像三紡這樣的廠,有自己的小學、中學、幼兒園、醫院、宿舍樓……這些都算是工廠給工人的福利,是工人擇廠就業重點考慮的因素,也是政府和社會評價一個工廠辦得好壞的重要衡量指標,但這些都是不盈利的,要靠工廠撥款補助來維持正常運轉。


    可以說,一個職工隻要進了廠,吃喝拉撒睡等一切廠裏都包了,他要結婚了廠裏要給他分房子,那麽廠裏就要有工程部給職工蓋房子,他生孩子要在職工醫院,孩子大了要上子弟幼兒園、子弟學校,他退休了每月要來廠裏拿退休金、他死了工廠要給他撫恤金、他如果是有指標的國家正式職工,他家裏滿18歲的孩子還可以頂替他來廠子上班……這就是所謂的企業辦社會。


    淩誌宇是江城市率先打破企業辦社會的人,在他的運作下,三紡的小學、中學、幼兒園、醫院分別從企業中剝離了出去回歸了社會……他又用了5年時間完成了職工生活宿舍樓的商品化改製。


    現在再來看,當初老淩對企業改製的思路無疑是敏銳的,其想法做法都是極為超前和正確的,以至於直到老淩走了這麽久後的今天,當年這些地方的人還都念老淩的好——他們被歸到社會後,一切按事業單位走,他們的退休金比一直待在工廠裏的人不知道高了多少。更不用說房子了,當時如果不是老淩力排眾議堅持房改,現在三紡的工人有幾個能買得起房子?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當淩誌宇最終得知了章建國和孫大為的改製意圖後,想到幾千工人就要買斷工齡無業可從,老人落淚了,他開始寫信給市政府給省長,闡述他的觀點,操作上市有錢了就要反過來救三紡才對啊,怎麽卻要拋棄這個廠子和幾千工人呢?


    在最後一次參加市政府孫市長主持聯同省技改委關於紡織破產的專題會議上,淩誌宇聲情並茂地懇請省、市兩級領導能夠采取他的方案,不要拋棄這幾千個工人,他太動情了,說到最後老淚縱橫。


    孫大為卻鐵了心了,在年底如果能拿下來柏木公司的上市通行證,明年能正式掛牌,那麽就能在他50歲之前,在他的從政履曆上加上濃重豔麗的一筆,老淩這一鬧,顯得他很沒有同情心,不考慮老百姓的疾苦,真他娘的讓他惱火了。


    隻有淩鬱桐知道,爸爸和章建國最終鬧翻是因為股份的事——章建國和孫大為在操作公司上市的過程中,可以想像得到,上上下下求了不少人,欠了一些有背景有身份的人很多人情,他們想送一些幹股給這些頭頭腦腦,這樣既還了人情,同時也為以後再求人家辦事打個好基礎,既然人家幫著把股票破例上了市,用上市後的錢給人家一些好處也是應該的。


    但是這一套理論在淩誌宇那裏卻完全行不通,想當年,一個國務院副總理來三紡視察的時候,買幾米毛料,老淩還真按人家領導說的,收了秘書給的錢,這些年來當廠長,老淩從來沒給上麵的任何領導送過禮,現在章建國要送幹股其實就是送錢給那些人,那老淩怎麽能同意?


    然後,淩誌宇就和章建國發生了第一次爭吵,章建國也急了,他做了這麽周密的一個局,不能崴在這腦筋死板不進油鹽的死老頭這裏。


    自己親自提拔的人現在竟然和自己的價值觀如此南轅北轍,淩誌宇心裏太憋屈了,他隻能怪自己當初瞎了眼。很快,老淩就心髒病犯了住進了江城市人民醫院。


    柏木股份順利上市,第一天的開盤價6.9元,收盤價14.8元,柏木公司成為全省國企改製的旗幟,章建國終於如願以償地成了董事長,而直接操控這一切的孫大為,省技改處副處長前麵的副字也終於拿掉了,還給他成功進軍省委添了最後的一把柴,過了新年,他被正式升任為主管工業的副省長。


    孫大為已經許諾章建國,下一屆將提名他做江城市副市長,似乎每個人都興高采烈,隻有淩誌宇倒在了這些光環璀璨閃耀之前。


    淩鬱桐知道,爸爸簽署的最後一份文件就是章建國起草的分部分幹股給幾個自然人,這些自然人其實都是市、省、甚至中央一些頭頭臉臉人物的親友,礙於黨紀,他們還不敢公然索賄,這裏麵就包括淩鬱桐認識的孫大為和章建國的幾個朋友。她知道爸爸和章建國吵架和這件事有關,當時看著有爸爸手印的文件,鬱桐的眼淚就模糊了雙眼,落款日期是在爸爸去世前一天,鬱桐能想象到當時爸爸是多麽地違心。


    但是,這份文件父親是在怎樣的情景下被按的手印,淩鬱桐卻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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