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是一年冬季。


    寒假。


    沈木騰在視頻那端與沈木兮嬉皮笑臉的一通打鬧,最後了才開始說正事,小孩從書桌後麵忽然捧過一個禮盒,做驚喜狀,“姐,我待會就去訂回國的機票,今年回家陪你跨年!這份禮物是我自己打工賺錢買的,不要太感動呦!”


    沈木兮不屑的翻個白眼,“別回來,我今年沒空,明天飛台灣,你就繼續烤你的火雞包你的餃子好了,禮物留著下次再帶回來給我。”


    沈木騰一愣,有些失落的把禮盒放到電腦旁邊,“你真的要跟那個工作室簽約嗎?”


    沈木兮點點頭,“我不賺錢誰養你啊?”


    “遇白哥給我的卡裏有,”沈木騰話隻說了一半,就被沈木兮狠厲的眼神製止,他垮下臉,忽然就沒了心情,擺擺手,“我不說了,你去吧,明年暑假我再回去看你。”


    沈木兮把筆記本闔上,蜷在沙發裏,抱緊了自己。


    這幾個月來,她像是丟了每天必須的空氣一樣,那個人就這麽硬生生的從生活中抽離,痛快到省去了告別,省去了挽留,甚至連分手都沒有開口。


    很多次了,她半夜從有他的夢裏哭醒,探著胳膊朝身旁摸索,空白,隻有夜,隻有無盡漫延的黑暗,那個時候她總會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隻是做了這樣一場夢?


    可,她明明住在屬於他的公寓裏,這裏的一切都是他給的,她的錢,她的車,她的房子,每一件家具,全部都是他的。


    可,心卻是空的,皮膚被剖開,風會吹進去,會涼,會刮的生疼。


    他的存在感太過強烈,沈木兮想,或許她再也遇不到除他之外的,可以完完全全填滿那顆心髒的人了。


    他就這麽消失了,像是從來出現過的幹淨而利落。


    她沒有像去年那樣,想刻意製造一場偶然的邂逅,想在無意間抬頭看到他,還能招手,說一句好巧。


    她甚至,再也不想見到他。


    像是當年送走軟軟,該走的,那就走吧,既然結果已經寫好了,何必反複折磨自己?


    沒有什麽是戒不掉,習慣不了的,連帶著他的故事,他的過往,他的秘密,他的緣由,她全都不想要了。


    她對自己說,這樣很酷,對,就要一直這樣下去。


    生活被各種瑣碎的事情填充,她把課程安排的很滿,經濟學仍舊還在她的選修課表裏,她報了很多個社團,每天都瞎忙到很晚才回家。


    路過超市或是菜店,她會自己買菜買食材,回家後又忙活一通,做飯吃飯,洗漱,發呆,睡覺。


    她想,等時間再長一點,或許她就能連發呆也省去了。


    雖然她每天隻留給自己這麽一丁點的時間,去想他,去想他們的曾經。


    會好起來的,天都已經亮了,她二十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與隨越的簽約很順利。


    沈木兮本以為,自己推了這麽久才重新聯係他,或許他已經等不及,找到其他的歌手簽約了,事實並沒有,她去了台灣,去參觀隨越工作室,她是很意外的,因為他的工作室實在是太新了,全新,所有的設備都齊全,而且是頂級,但,從來沒有動過一樣的原封擺在那裏,而隨越,是這間工作室的負責人,也是這間工作室唯一的員工。


    要不是季遇白當時的那句肯定,沈木兮一定覺得自己上當了。


    包括隨越整個人的狀態與氣質流露,沈木兮在與他真正合作之前,都覺得他簡直不想一位音樂製作人,而是一名旅行家,了無牽掛,沒有任何名利追求,崇尚自由與遠方。


    但,真正投入到了音樂中,沈木兮才發覺自己簡直就是大錯特錯。


    她對隨越的認知很快就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轉折。


    她承認,他是一名真正的藝術家。


    從親自作詞作曲,到沈木兮練習時音色音調的掌控,以及對她自身特色的發掘,最大化開導,幾天的接觸下來,沈木兮已經徹底被他的音樂素養與天分征服了。


    年關以至。


    幾首單曲練習完畢,窩在茶水間喝水的空,她看隨越極講究的研磨好了一杯意式特濃,不加任何放糖或鮮奶,不由的蹙了下眉,卻見對方喝的怡然自得,察覺到她一直未移開的視線,朝她輕輕挑眉,“你想嚐一杯?”


    “不不不,”沈木兮忙不迭的拒絕,直接轉移了話題,“越哥春節要回家麽?或者陪女朋友之類的?”


    “no,”隨越把馬克杯放到手邊的流理台上,身子倚上去,朝她微微一笑,“沒有女朋友可陪,回家也免不了又要被逼婚,所以留下來陪你一起跨年好了。”


    沈木兮眼睛一亮,“好啊,年夜飯我請了!”


    隨越嘴上應下,其實後來並沒有給她請客的機會。


    兩個人在隨越的公寓裏一起動手做了年夜飯,沈木兮很好學,給隨越打著下手,也順帶偷學了兩道台灣特色的小炒。


    一起倒計時跨完年,沈木兮打車自己回酒店。


    馬路上仍舊喧囂,夜幕被絢麗璀璨的煙花照亮,一簇又一簇,恍如白晝。


    沈木兮支著下巴往窗外看,忽然就很神經病的想吃火鍋了。


    寒假結束前,她就飛回了大陸,在家休息沒幾天,便迎來開學日。


    課程依舊排的很滿,隨越這邊也在給她籌備第一張專輯的推出,所有的作詞作曲全部由他親力親為,倒也樂此不疲。


    沈木兮問他打算什麽時候繼續簽約其他歌手,隨越總說,他不缺錢,簽她也並不是想通過她賺多少錢,全憑心情,遇到自己喜歡的聲音,就簽,遇不到,就隻培養她一人。


    沈木兮每兩個月就要飛一次台灣,待上一周左右,錄製第一張專輯的單曲,一直到了夏天,專輯的基本錄製結束,隨越開始著手後期的包裝與推廣工作,沈木兮算是徹底的結束了錄製任務,跟隨越告別,她也給自己放了一個假。


    她想起,季遇白有次出差來台灣,給她買過一個零食禮盒,從工作室出來,她便搭上捷運,全憑心情的跑去了淡水。


    去了之後,她竟還有了一個意外收獲,站在漁人碼頭,看到了完全不在希冀之內的,不遠處那架白色風帆形狀的情人橋。


    或許是所有的女孩都對這些關乎愛情與浪漫的景點無法抗拒。


    她激動地朝那邊小跑過去,跑了一半,又發現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全都是慕名而來的情侶,她失落的停下腳步,又抬眼望了望那抹已經很近的白色,掉頭離開。


    她覺得,自己小跑過去的時候,簡直就是個笑話。


    淡水老街,她邊走邊品嚐各類路邊攤上的特色美食,買了蜜餞,麻糬,鬆塔,牛軋糖,照著那年的禮盒全都買齊,最後了,卻是怎麽也找不到和當年那個一模一樣的禮盒。


    她站在人潮擁擠的路口,低頭自嘲一笑,原來還沒忘呢。


    沈木騰放完暑假沒幾天就背著大包小包的回了國。


    沈木兮在公寓陪他窩了一個星期,又飛去了台灣。


    隨越那邊的後期包裝與推廣做的很順利,第一張專輯《浮木》在這個暑假也上市了。


    因為是新人,第一張專輯並沒有戲劇性的一鳴驚人蟬聯榜單之類,加之民謠風並不是很熱門,但是沈木兮也賺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並逐漸積累起了一小批粉絲,而且數量在逐步增長。


    她喜歡這樣慢節奏的生活與追夢,她不想一步登天,也不想走的太快。


    沈木兮回國的時候,拿了一張專輯,還有從台灣帶回來的特產,去看司影和剛滿一周的小侄女。


    楊言接過她手裏的幾個包裝袋,直接把人拉去了沙發,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她半晌,幾次欲言又止。


    沈木兮瞥他幾眼,扔下一句神經病後就自顧自的跑去樓上找司影。


    司影總是懂她的,全程並沒有提及與季遇白的感情問題,像是平日裏一樣跟她話著家常。


    司影說,楊言太吵了,她總害怕女兒長大了會和楊言一樣,所以給小公主取名為默默。


    晚上留在別墅一起吃晚飯。


    楊言仍舊怪異,時不時就看她一會,然後兀自歎氣,臉上總掛著一幅糾結不堪的表情,司影踢了他好幾次,也不見效果。


    直等司影先用完餐,回房間哄寶寶,楊言才終於下定了決心般用力指著沈木兮,“待會你別走,咱倆得喝點。”


    沈木兮輕輕的白他一眼,“你有病啊?都當爹的人了,有什麽好喝的?我不喝。”


    楊言起身去酒櫃翻自己珍藏的紅酒,不理睬她的拒絕,“我有事要跟你說,走了後悔死你。”


    沈木兮真就沒走了。


    楊言所謂的有事,有什麽事呢,當然是與季遇白有關的事了。


    她很沒出息,她還是想知道。


    即使那個人真的狠心決絕,離開的幹淨而徹底。


    酒過三巡,楊言把高腳杯往旁邊一推,沉沉的吐出一口氣,盯著沈木兮,咬字清晰道,“我說我醉了,你相信嗎?”


    沈木兮連一杯酒都沒有喝完,這會神思清明的搖搖頭,“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楊言又悶了一口酒入喉,“我說醉了就是醉了,所以我待會說過的話,全都是酒話,明天睡醒以後,我都不記得今天跟你講了什麽,沈木兮,你明白嗎?”


    沈木兮點點頭,“我明白,你說吧。”


    “遇白的公司,之所以叫藍衫資本,是因為他的女朋友,叫藍衫,不是同音不同字,是完全相同,就是現在藍衫資本的藍衫兩個字,”楊言深深吸一口氣,身子往後倚,“暖晴的那件事,你可以和司影一起騙我,這沒關係,但是我不能再瞞著你了,我看到遇白現在這種狀態,我他媽忍不住,沈木兮,他一點都不好過,快一年了,你還能上課,玩音樂,沒事跑去台灣,找隨越跟你解解悶,遇白能做什麽?他就在這裏守著,每天不是公司就是回家,他快把自己鎖死了你知道嗎?公司需要他嗎?早都不需要了,每天往辦公室一坐,簽個字,聽手下開開例會,回家了,還是他一個人,做飯,吃飯,睡覺,甚至他都幾個月沒找過我,這樣的生活跟他媽死人有什麽區別?”


    沈木兮心口狠狠被戳了一道,她用力的咬咬牙,提氣壓製那陣疼痛,迫切的打斷他,“藍衫呢?藍衫去哪裏了?”


    楊言擰著眉看她一眼,又低下頭,聲音立馬就沉了,“藍衫失蹤了,今年是第十一年。”


    沈木兮錯愕的看著他。


    不等她開口,楊言直接厲聲打斷,“我都告訴你,你聽我講就行。藍衫跟我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她喜歡遇白,小時候就喜歡,從來都沒變過,這事沒人不知道,連我們幾家的家長都早就默許了,遇白是讀大學的時候才正式跟她在一起,準確來說,大一,十八歲那年。


    可實際上遇白對藍衫究竟是不是喜歡,他自己心裏清楚的很,要是真的喜歡,早在高中那會就同意了,但是這麽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虛的,藍衫性格好,人也長的漂亮,遇白上學那會比現在還清高倨傲,喜歡他的女生一抓一大把,他從來不帶正眼看人家一眼的,跟藍衫在一起,也算是順其自然,因為他拒絕不了。


    兩個人沒吵過架,也沒做過出格的事情,甚至和在一起之前都沒有很大的區別,唯一改變的,大概就是偶然的約個會,牽個手,我是全程看著的,什麽都了解,甚至無聊了,他們約會我都能插個塞進去。


    遇白大三那年開始接手公司,也有季叔叔生前打下的資源人脈,他思維縝密,目光也看得遠,公司那一套上手很快,結識的人也慢慢就多了。那年暑假,圈子裏有一個老板辦慶功宴,遇白收到請帖,是個酒會,得帶女伴去,藍衫看到了,就纏著他,非要讓遇白帶她一起去,後來自然是拗不過,就把人帶去了。


    遇白算是新人,酒會上碰到那些前輩的敬酒,自然免不了回敬,人家喝一口,他得幹一杯,這是禮數,後來喝多了,被服務生攙進客房休息,醉得不省人事,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發現藍衫不見了。”


    沈木兮錯愕不已,“藍衫被……”


    楊言紅著眼圈點點頭,手裏的高腳杯像是用力到快要捏碎,“遇白找到藍衫的時候,她把自己泡在浴缸裏,割腕,整個浴缸裏全都是血水,好在發現的及時,後來人也搶救回來,遇白的性格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找人把那幾個老家夥給做了,沒死,是生不如死,對男人來說的生不如死,對方也不是善茬,幾個人聯名報了警,說什麽也不放過遇白,遇白被帶去警局做調查,藍衫這事他是閉口不談,他寧願自己坐一輩子牢也不會把藍衫被人欺辱公布於世,白阿姨肯定不忍心啊,她托了所有能托的關係,還有我爸,全都把能找的關係都找了,最後是白阿姨把這事擔下來,判了十二年。”


    沈木兮大概已經猜到了後麵的發展,她用力的掩住嘴,早已泣不成聲。


    “遇白回醫院,發現藍衫不見了,家裏沒有,學校沒有,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我們都找了,藍衫從那之後就失蹤了。遇白那段時間整個人都廢了一樣,滿世界,就是沒有目標的去找,去問,大數據好用吧,我們用了,查到藍衫的身份信息,坐車去了哪裏,住過哪一家酒店,這邊一查到,我們立馬就動身過去,結果去了呢,人早就走了,到後來,索性連身份信息也查不到了,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後來是真的找累了,遇白就把自己關起來半年多,在寺廟裏吃齋拜佛,抄抄佛經,算是靜心,也算是祈福,還有白阿姨的事情,我都覺得,這事要都擱我身上,也許我真堅持不住就想不開了。


    半年以後,遇白回北京,把公司賣了,所有的身家放一起,算是賭了一次,我猜他那會也是真絕望,估計是想著,既然都這樣了,一無所有也沒什麽。可沒成想,這次還就成功了,後來藍衫資本就做起來了,越做越牛逼。本想著,藍衫資本成功了,名字打出去,別說全國了,就算藍衫出國了,也該明白我們在找她,但這姑娘就是沒回來,十一年了。


    遇白這還有一件事,我也是前幾年剛知道,那還是他喝醉了,跟我說,他給自己十年,要是能找到藍衫,他就娶她,什麽都給她,跟她好好過日子,要是這十年過去了,他找不到藍衫,他也就一個人過了,以後的日子,不找女人,不結婚,他說,這是他跟佛祖約定好的,藍衫過不好,他把自己後半生都賠給她。”


    楊言苦笑著搖搖頭,“遇白第一次在酒吧看到你的時候,也就是三年前,那是藍衫走的第八年,你十八歲,他二十八歲,沈木兮,你現在明白了嗎?其實你說,遇白看上你哪了,我後來才想明白,因為那天晚上,就你抽了他一個耳光的那天晚上,他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那團火,燒到他了。


    藍衫出事,沒一個人怪他,包括藍衫,包括藍衫的父母,更不用說我們和白阿姨,沒人對他發火,甚至大家看到他的狀態都覺得心疼,但其實他需要發泄,他心裏是內疚,是自責,別人不說,他就更壓抑,後來,他把自己關起來半年,回來後又把公司做起來,越做越大,就更沒人敢提當年的事情,別人都怕他,恨不得見他之後都躲的遠遠的那種,就你,抽了他一耳光,瞪著他,對了,還咬了他一口吧?他這種心理就是有病,但是巧了,你這一出現,正合他意,你敢逆著他,敢做別人想都沒想過的事情,他就欠這樣。


    你說他不喜歡你,那也不可能,就把你接回家那兩年,他對藍衫都沒做到過那些,給你錢,還得費盡心機買隻狗,給你做飯,還他媽帶你去晨跑,還有那把吉他,你一定沒想過花了多少錢,又找了多久。


    沈木兮,你知道他多寵你嗎?就他為你做的那些事,你看得到的,你看不到的,真的,我要是一女的,我他媽都得愛上他!”


    ……


    後來楊言還說了很多,講了季遇白過去的事情,講了藍衫,也講了隨越。


    那些東西,沈木兮聽到最後已經有些倦了,像是聽覺疲憊,什麽都聽進去了,卻什麽都沒記住。


    所以他最開始怎麽都不要她,所以他不許她問太多原因,所以他會失眠,會在她提到藍衫資本的時候變得沉默寡言。


    她全都懂了,


    她隻是在想,未來的日子裏,她可以為他做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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