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過的很糟糕。


    沈木兮從那之後再也沒回去公寓,沒給他發過信息,也沒在夜裏打電話唱歌伴他入眠。


    當然,季遇白更沒有主動聯係過她一次。


    沈木騰在意識到沈木兮的不尋常後主動包攬了家裏一大半的家務,作業也省去了被人催促才會完成,一開始還會窮追不舍的問她到底出了什麽事,後來呢,索性嘴巴閉的緊緊的,生怕一個不經意蹦出的哪個字眼碰到她的痛處,把自己關到房間裏嗚嗚的哭上一整天。


    那把吉他就放在床頭櫃的旁邊,每天晚上闔眼之前和早晨醒來之後總是輕易就能看到,卻再也沒有動過。


    像是一道禁忌,碰不得。


    至於那天上午後來發生了什麽。


    沈木兮總在夜裏失眠的時候一次次麻醉自己,過完年她就可以搬回公寓,他們還會像從前一樣的相處,他帶她去晨跑,春天就要來了,他們會一起看到草坪綠意萌芽,看到花苞綻放,他還會做飯給她吃,會在她洗碗的時候點燃一支香煙,靠在身後的流理台上靜靜的看著她,會一起去超市購物,他推車,她在前麵掌控方向,對了,他還總是強迫她開車,卻又不允許她一個人開車,還有啊,她每天晚上都要彈吉他,把自己喜歡的歌親口唱給他聽,要不然他會失眠。


    就是這樣的生活啊,這樣平淡到普通的生活,沒落進了大千世界,平凡的不值一提。


    可是她總會忘記,季遇白不普通,普通的是她,所以他怎麽可能會一直陪她經營這樣的生活呢?


    他的故事,他的那段過去,鮮明而強烈,占據了他全部的未來,他走不出來一步,別人也踏不進去分毫。


    那天,他開車把她送回了家。


    她記得很清楚,兩個人在路上彼此沉默,彼此安靜,誰都沒有開口說出一句話。


    這種默契無疑是很可怕的。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那條小街道裏,一棵枯敗的榕樹旁,他並沒有送她到樓下,像是刻意的要畫開一道涇渭線。


    她垂著頭,懷裏還抱著那包狗糧,像是落水的人窒息前緊緊擁住的一塊浮木,眼睛空洞無神,加上一夜不眠後蒼白的臉色,頹敗的像個流浪者。


    車門還沒解鎖,她知道,他一定會跟她講些什麽,她靜靜的等著。


    季遇白看她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虛虛握著,在考慮,在措辭,也在猶豫。


    過了好久,他才開口,又是那種語重心長,長輩般的口氣。


    “木兮,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從來不去考慮這件事情做了之後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沈木兮聽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縮在那裏一動不動。


    季遇白深吸氣,再吐出,眼睛慢慢眯起,往窗外看。


    “這件事情怪我,”大概是氣氛太沉悶,他解了鎖,將駕駛室的車窗降下去一半,拿了一支香煙,點燃,緩緩的吸了一口,胳膊搭在車窗,眼睛卻始終不看她。


    她不知道他是在逃避,又或者是討厭她現在這幅樣子。


    其實連她都厭惡極了自己現在這樣卑微的姿態。


    “我沒去墨爾本,哪裏都沒去,所以看到你出現在家裏,我以為那是自己的夢,所以對你做的那些,不該有,或者說,在現實裏,不該有。”


    有風從車窗鼓進來,他的聲音吹遠了,不知道去向了哪個方向,那帶著那被稀釋過的煙草味道逆行飄散進了車廂。


    以前從不覺得,原來這種味道是會把人嗆出眼淚的。


    沈木兮沒去擦,頭壓的更低,任那串淚珠自己慢慢的往下淌,碎到哪裏算哪裏吧。


    又或許,是她覺得,他看不到她在哭,這是她最後的尊嚴。


    “你才十八歲,以後走出學校,會遇到很多人,會沉澱心智與經曆,變得成熟,也會開始一段適合你這個年紀的感情。那個時候你再回頭看這段過往,也許會嘲笑自己無知,或者還會後悔。因為不管從哪一個方麵來講,我並不適合你,身份,年齡,生活閱曆,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很多時候,我是把你當個孩子去看。”


    他說的慢,像是一邊講,一邊措辭,又或許,還在猶豫著。


    沈木兮忽然哼笑一聲,終於抬起頭來,她開口時鼻音很重,喉嚨裏像是卡了一塊吸滿水的海綿。


    “我承認,自己就是個孩子,所以我幼稚,所以我還學不會怎麽隱藏自己的心思,但是我很真實啊,我喜歡一個人,我就是忍不了,藏不住。”她扭頭,淚眼婆娑的看著他隱在日光下的側臉,輕輕笑了。


    “季遇白,你難道不覺得你其實特別自私嗎?你如果沒有喜歡過我,沒想過未來要跟我在一起,或者說,從來沒考慮過,你做的這些事情會讓我喜歡上你,那你還來招惹我做什麽呢?最開始的時候,我去求你的時候,你索性就睡一夜好了,再甩給我二十萬,從此,橋歸橋,路歸路,這樣多好啊,你多此一舉做了這麽多,你讓我一個人總在夜裏胡思亂想,你讓我一次又一次誤以為你是喜歡我的,哪怕隻有那麽一點點,原來不是啊,你其實是好奇,是無聊,是覺得我可憐,好笑,能被你養在家裏當個寵物,閑暇的時候陪你消遣,對嗎?那你想過現在這樣的結果嗎?你有考慮過,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上你了,你該怎麽處理呢?”


    夾在指間的煙安靜的燃燒到了盡頭,火光閃了閃,漸漸暗了,男人指骨動了動,那煙頭撲簌掉到窗外,滾了幾圈,不見了。


    他仍舊沒有去看她,而是抬頭望著天,像是那個答案就藏在太陽裏,藏在雲團裏。


    陽光明媚的刺眼,像是一把細細的刀子劃開皮膚,清晰而熱烈,直接疼進了心裏。


    是啊,小丫頭說的都對,他就是自私,隻顧得一己私利,卻忽略了,她如果喜歡上自己了,那該怎麽收場?最初的想法多簡單啊,留她兩年,護她兩年,一輩子,就愛她兩年而已,最後了,再放她走,走那條自己已經為她鋪好的路,一世無憂。


    這麽些年了,自從藍衫走了之後,他再也沒有像現在一樣無措而絕望過。


    就這樣順著她的理解,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還是告訴她實情,說他喜歡她,喜歡到他甚至背叛了自己最初的設定,強行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揉碎進了他全部的生活裏?


    他用了那麽多個無眠的夜才終於說服自己,改變了那條軌跡,而現在,他又需要多久來決定她是走是留?


    又或許,這已經不再是他獨自就可以決定的選擇。


    是啊,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一昧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她擺到什麽樣的位置,給她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沈木兮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就在這時響起了微*信通知聲。


    季遇白閉上眼睛,揉了揉緊蹙的眉心,這個漂浮不定的答案就快要把他的心扯成了兩半。


    似乎連一分鍾都不到,沈木兮臉色微變,輕輕的喘著氣,推開副駕駛的車門把手機用力的扔了出去。


    正掉在幾米之外的水泥地上,是清脆的兩聲撞擊,屏幕碎成了一個漩渦,陽光折射上去,像是一朵裂開的玻璃花。


    那邊,一直低頭看著手機,正欲穿過馬路的麥思明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抬眼往小區門口看去,正看到了從副駕駛跳下去的沈木兮。


    他怔了一下,隨即又看向不遠處那個碎在地上被人遺棄的手機,扯了下唇角,苦苦的笑了。


    看了眼那輛熟悉的大切,心裏的某個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


    或許就是在沈木兮下車離去的身影從眼前一晃而過的那一瞬間,季遇白心裏終於有了那個關乎此時,還是兩年的結果。


    他跳下車,幾步追了過去,扯過沈木兮瘦弱無骨的手腕,把人往身後輕輕一帶,直接反身壓到了車前蓋上。


    沈木兮皺起眉,憤怒的瞪著他,空出來的那隻手握成拳去砸他,肩膀,胸腔,一下又一下,力度越來越小,像是累極了,他不動,任她發泄,砸著砸著,她就哭了,沒有聲音,隻是眼睛濕了。


    她倔強的咬緊牙,眼睛一眨不眨的瞪著他,眼圈猩紅一片。


    那隻還緊緊握著沒有來得及舒展的手忽然被季遇白包裹進了他幹燥的掌心裏。


    他終於不再閃躲,抬起頭,目光筆直的盯著她。


    “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管你?”


    說完,他又向她貼近一步,將她的身體完全困製在自己的掌控之內。


    沈木兮眨了眨眼,大腦一瞬間就空了,她安靜下來,茫然的看著他。


    他聲音低而冷靜,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木兮,下麵的選擇交給你來做,一,現在徹底的從我生活裏消失,像是你說的那句橋歸橋,路歸路一樣,你不欠我什麽,兩百萬,不需要你還,利息更不用;二,我們在一起,但,我給你的,隻是這一份微不足道的喜歡,我給不了你未來,因為我早就已經把自己的未來斷了。你要清楚這一點,別問我為什麽,像是我們最初就說好的,還是那兩年,兩年之後,你一樣要走,所以你明白了嗎,這段感情不會有任何結果,不管你做出什麽的選擇。”


    他眉心狠狠一蹙,默了下,聲音壓的更低,“現在,還是兩年?”


    他沒辦法再給她解釋更多的東西了,天知道,他現在說出這兩個選擇是下了怎樣的決心,似乎再多說任何一個字,都有可能會令他疼到窒息。


    沈木兮眼底剛剛散去的水霧立馬又蘊滿了眼眶,她眨一下眼,咬緊了嘴唇,痛苦而顫抖的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很沉,很壓抑,直直的跟她對視,迫切的在等一個答案。


    她從來不會質疑他講過的話,做過的決定,包括那句,別問我為什麽,他說過了,她就真的不會問。


    她唇瓣顫動了一下,她慢慢張開嘴,可是她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像是被這陽光和微風扼住了,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雖然她明明就沒有想好自己要說什麽。


    男人似乎看懂了,他忽然低了下眼,沉沉的呼吸了一次,又抬頭,看向她,聲音已然柔軟下來,近乎誘哄般,“不著急,你慢慢考慮,但是在你決定之前,我還想再自私一次,木兮,想恨我,那就恨吧。”


    誰讓,覆水難收?


    他多怕,她真的選擇了現在就離開,頭也不回。


    他說完,頭就低了下來,唇瓣用力貼上她的,很涼,有些幹燥,都是這個男人清冽的氣息,還有那淡淡的煙草味殘存在口中,糅合到一起,強烈的衝擊著她的理智與剛剛建立起來的決絕。


    全部崩塌,碎了一地。


    她甚至聽到了破碎時的聲音,那麽清晰。


    她閉上眼睛,並不熟練的承受著這個吻,回應著這個吻,與他唇齒相依,鼻息相纏。


    這種感覺陌生卻讓人貪戀。


    像是偷來的,本不屬於她的東西。


    可她也是自私的,想要占為己有,想要沒有期限。


    一吻結束。


    他捧著她的臉,又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輕的鬆了一口氣,看著她,彎了下唇角。


    不知道為什麽,重新看到他的眼睛,她忽然就很心疼他。


    兩年之後,他要去哪裏,又要做什麽呢?


    可是她開不了口,那些事情與她無關,又或者說,隻與他有關,跟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絲毫聯係。


    他總是這樣,就像楊言說的,他就是疼的下一秒能死了,現在站在你麵前,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副表情,你什麽都看不出來,你也改變不了什麽。


    所以她不會追問,要安靜一點啊,不能吵他,他肯定很累了。


    “其實我很想做個壞人,”他笑了一聲,唇角的弧度那麽苦澀,“可是,木兮,我說不出來那些話,說我把這段時間當成了遊戲,你是我的寵物,玩夠了,就扔了,”他搖一搖頭,還在笑,可那雙眼睛明明就快哭了,他像是在交代遺言般,想要假裝灑脫,可其實又那麽不舍,所有的情緒凝聚在眼底,匯成了那個化不開的鬱結。


    “傻姑娘,我要真那麽說了,你不得恨我一輩子?你看我多自私,就算不能守你一輩子,也不要你恨我一輩子。”


    就是這句話,入了耳,進了心,那所有的困惑、誤解、她的自嘲、她的否定,全都潰不成軍。


    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手心搭在腰後輕輕的拍了拍,像是在哄一個受傷的小孩,她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上,隔著薄薄的毛衣,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輕輕啜泣,又深深吸氣,呼出,反複幾次,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平靜的說,“遇白,我都懂了,你讓我想想,我得對自己負責,我不能真的像個孩子一樣不管不顧了,好嗎?”


    陽光自頭頂溫暖的傾瀉下來,投射到車上,暈開一層清淺的亮意,季遇白低著眼,似乎從那道光圈裏看到了他的小姑娘長大後的樣子,美好的像是小仙,這世間的一切,所有被世人讚美的一切,在她的一顰一笑間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他微微一笑,慢慢的說,“好,不管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尊重,木兮,你要相信,未來的日子裏,你會遇見一個更好的人,因為你值得。”


    。


    。


    。


    心疼遇白叔叔,這章寫的哭成狗,你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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