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藥園。


    未寒在洛晴與軒轅的救治下已經醒轉,但重傷在身,仍需多日的修養方能入世。一早,結束了打坐修煉,出門看著軒轅與洛晴正在苦心製藥,想到眾人都在為屍禍一事忙碌,自己卻幫不上忙,未寒不住的歎息,握了握手中的銀白色長劍,心中道:沒想到我未寒,也有這般無用之時。


    歎息間,耳畔恍惚出現冷顏的聲音:“夫君,你該想的,是如何趕快好起來。


    未寒抬起手上長劍,怔了片刻,之後微微一笑,輕道:“娘子,我知道了。”


    這時,一道流光劃過天際,輕羽身形落至院中。見到輕羽,未寒正欲抬步上前,本想打聽一下屍禍一事以及慕灼華之事的進展,卻見輕羽一改尋常的平靜淡然,焦急走到軒轅身前,道:“軒轅,洛晴,事情糟糕了!沾染了魔氣的百姓又開始發狂,且身上魔氣更勝之前,如今尋常的光罩已經困不在他們,而且已經開始有人承受不住魔氣而死亡,必須盡快想辦法解除這魔氣啊!”


    洛晴與軒轅對視了一眼,之後低頭陷入思慮。未寒走了過去,問道:“灼華還是沒有消息嗎?如果找到灼華,這魔氣根本就算不上問題!”


    輕羽搖頭:“夜一直在找。”


    未寒沉沉一歎:“這麽緊要的關口,她究竟去了哪裏?”


    雄山之巔,論道台,一道身著白裙的清冷身影傲立風中,放眼遠望大好河山。


    此處海拔較高,向北可見赫默國全貌,正東、正南方向遠遠可見茫茫大海,西側不遠處,明月巔巍巍聳立,壯闊非常。而慕灼華此時,目光一直望向的,是西南方向。


    那個方向,緊挨著雄山的一座山脈,其中有一座山,叫東離山。


    那一處,有她太多的回憶,這些回憶全部都是甜的,是美好的,卻隨著那人的離去,轉化成了無以言說的痛。


    仙與魔,善與惡,站在這論道之地,一切看的清楚。也唯有這論道之地,才能讓她混沌的內心清明起來。從最初相遇時的魔界少尊,跨越千年,穿過生死兩世,變成慈愛救世的魔界尊主,這一路,君無淵有多苦多難,慕灼華是清楚的。


    為了這份情,世人隻道她慕灼華太傻,怨她慕灼華被君無淵迷惑了神智,卻不知,君無淵,才是這場愛情之中付出最多、最為辛苦的人。


    世人的想法,君無淵從來無謂,甚至他不惜叛離魔界,叛離他深愛的父尊,隻為了這樣一個慕灼華,可是慕灼華又給過他什麽呢?


    慕灼華在意一切,她在意世人的眼光,在意仙界眾人對她施加的壓力,在君無淵義無反顧隻想與她相守之時,她曾將自己關在月華殿閉關千年,曾因輿論而決心與君無淵斷絕情分,而君無淵,就一直默默的守著,等著。她躲了千年,君無淵就盼了千年,而這千年來的苦,誰又能真切體會?


    最終,慕灼華終於下定決心不再理會三界施加的壓力,選擇放任自己遵循內心所向,與君無淵隱世相守,那時,君無淵又是多麽的開心?


    苦守的一份情,終於有回報了啊!


    隻是那回報,還是太過短暫。


    一千年,僅一千年,慕灼華接到仙界求助的傳訊,權衡之下還是放棄了君無淵,選擇了蒼生,選擇了擔起所謂的責任。相守的時光在那時結束,但情卻又如何才能舍得下?苦候幾千年換得的短暫相守,怎麽夠呢?一千年怎麽夠呢?不是說好了永生永世,怎麽會,隻有短短一千年?


    而慕灼華這一次次的背離,君無淵本該恨的呀,他卻是一直愛著,愛到遍體鱗傷也不肯放手,甚至不惜豁出自身生命,隻求換得仙魔兩界戰事平息,換得慕灼華無需再戰。如今終得重生,仙魔兩界也結束了漫長的交戰,他卻就這麽死了嗎?不在了嗎?


    慕灼華沉沉一閉眼,之後飛身而起。


    看清了自己的心,就該要去麵對才是。噬魂咒又如何?即便因過於悲痛而魂散,也至少是死在對君無淵的思念中,好過逼著自己無情。


    這對慕灼華來說,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身形落在東離山中,一片平原之上。那裏,有他們太多回憶。


    輕揮袖袍,盛放的桃花樹,精致的宅院,轉眼間一切如舊。桃花樹下一方石桌,一塵未染,恍惚間,桌前好似端坐著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在輕撥琴弦。那雙眉眼,那一聲聲悠揚琴聲,何其真實,真實到慕灼華忍不住輕喚出口:“無淵……”


    抬步走去,伸手想要觸及,但虛幻畢竟是虛幻,終究還是化作煙霧散去。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雙目泛起晶瑩,嘴角苦澀的揚起。


    事到如今,她還能抓住什麽呢?再多幻想,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坐在石桌前,閉目,學著君無淵的動作,抬手,撫琴,指尖微動,假作那把琴真實存在,假作那琴聲回蕩耳畔。


    腦海之中,那白衣勝雪的身影就站在她麵前,對著她微笑,那是屬於君無淵特有的微笑,淡然且溫潤。微眯的雙目,上揚的唇角,含情的目光,無一不讓慕灼華沉迷。


    耳畔,琴聲依然回蕩著,手指輕撥琴弦,淚水,在此時斷了線。


    心口忽得一陣劇痛,手指再也無法隨著心弦律動,停了下來,整個人無力的伏在石桌上,苦笑,流淚,最後放聲大哭。


    那個眉目如畫的溫潤男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身為上神,是慕灼華壓抑了太多,也負了他太多。如今就讓她放縱情緒,痛痛快快的為他哭一次。君無淵,君無淵,這個印在心上的名字,如今已經變作刀刃,在狠狠剮著她的心。為什麽是她來承受失去?明明該死的人是她慕灼華啊!就算死了也好,能不能不要再承受這等痛楚?


    君無淵將慕灼華視為生命中的主角,卻終是在慕灼華的生命中,無怨無悔的當了一生的配角。


    以為生命無盡,一切都來得及,即便噬魂咒在身,也從來不曾因未能彌補而愧疚,卻終是在失去之時,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說好的永生永世,君無淵做到了,隻是他口中的永生永世,太過短暫……


    痛哭之間,精神逐漸渙散,聲音也慢慢弱下,直至最後,閉目,無聲。


    若能就此與世長辭,是否就不必再痛?


    其實,死了也好……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夢中,君無淵站在溪水邊,身著一身紅色喜服。瞧慣了那一身白衣,眼前換上紅裝的君無淵,卻更添一種妖豔的美,加之唇上那一抹笑意,這情景,美的太不真實。


    再然後,慕灼華走上前去,君無淵牽著她的手,一起對著夕陽,一拜……二拜……對拜……然後相視一笑,伏在君無淵懷中,那般溫暖安然。


    可緊接著,周圍的場景連同眼前的人全部模糊開來。慕灼華去追去趕,哭到失去力氣,哭到頭腦發暈,卻仍是沒能留住。恍惚間,身後一個身著白衣的身影,將她橫抱在懷中,安放在屋內榻上,抬掌,為她渡入真氣。


    “無淵……”慕灼華呢喃著,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眉眼,眼前卻始終模糊一片,隻隱約瞧見,那人的眉心,有一處血色火印!


    慕灼華苦澀一笑:“果然,都是假的。”


    ……


    醒轉時,慕灼華睜眼看著屋頂,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終究還是沒死成。


    木然起身,坐在床邊。屋內一切如舊,隻是少了他。


    回想起之前在夢境中的一切,慕灼華又是苦澀一笑。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喜歡沉迷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幻境之中?明知都是假的,還傻傻去迎合,然一切都是她自導自演。這樣的她,何其悲哀?


    恍然間,想起自己昏迷前是坐在桃花樹下,暈倒在石桌前。又想起,夢境的最後,那個眉心一抹血色火印的男子,將她抱到這屋內,輕放在床榻上,運功療傷。


    心下一怔,抬步跑出屋子,然這東離山之中平靜如舊,根本沒有他人來過的痕跡。


    難道,他,也是幻覺?


    此時,掌心忽然散出一股清涼之氣。慕灼華凝神去感應,之後眉頭一凜,再顧不得去思慮心中疑惑,飛身而起,一路向東。


    殺了蛇妖,為君無淵報仇,已經是她最後的生念。之後,或生或死,都無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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