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市局不遠的一小區內,韓軒從一家超市中走出,雙手拎滿了各式各樣的禮品,儼然一副要走親訪友的架勢。


    “您好,請問五號樓在哪兒?”他攔下一位步速緩慢的大爺禮貌詢問。


    大爺是出來遛彎兒的,反正都是遛,到哪兒都一樣,於是熱心腸主動要給韓軒帶路,邊走邊聊,“五號樓找誰啊?”


    “周警官。”韓軒如實回答。


    大爺卻住了步子,臉上露出一絲驚色,“周錚?”


    大爺的反應讓韓軒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點下頭,聽他繼續說下去。


    “唉……看來你很久沒和他聯絡過了吧。”一臉的惋惜,大爺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周錚已經沒了,三年前的事了。執行任務時,被歹徒開車撞了,沒救過來。真是太可惜了。”


    陽光正好,春風和煦。僵住的身影看起來落寞無比,給生機勃勃的春日平添一絲傷感。


    韓軒取消了這趟拜訪,一個人返回的市局的路上,思緒回到十年前,最後一次與周錚的見麵。


    那個此生難忘的恐怖雨夜,他即將在吳軍的雙手中窒息的時候,周錚的出現給了他繼續活下的機會。


    當時奄奄一息的韓軒被送到醫院搶救,盡管醫生診斷確認他的情況並無大礙,但因受驚過度,他還是昏迷了兩天。周錚從韓軒父母口中得知了他眼睛的異常,明白了那一晚他為什麽會那樣的絕望。如周錚所料,韓軒醒來後,他開始嫌棄自己的眼睛,他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全部反映在對眼睛的態度上,他濫用眼藥水,好像它們中總會有一種能夠將他的超強動態視力給消除。心理醫生的幹預無效,最後還是周錚的一晚促膝長談,將韓軒的心結解開。


    他告訴韓軒什麽是微表情,什麽是行為學,他說自己很羨慕他天賦異稟,他的眼睛不是累贅而是寶藏,隻要經過完全的開發,它們可以輕鬆地將惡意謊言拆穿,還清白給被冤枉的好人。


    周錚本想收韓軒為徒,但因韓父韓母擔心兒子的生命安全,決定離開洛州移民國外,指得這份師徒緣分沒能結成。不過周錚的話,韓軒記在了心裏,沒有拜師儀式,他也已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老師。


    曾經有外媒采訪過韓軒,他們想知道他的啟蒙老師是誰,但韓軒給的答案令他們查遍中國所有專家,卻始終沒能找到那位姓周的先生。


    ******


    市局。


    王輝執意要見韓軒,見不到韓軒就什麽都不說。李隊用了很多辦法都沒撬開他的嘴,審訊陷入了僵局。


    王子兵給韓軒打電話卻一直沒人接聽,審訊室裏,王輝和李隊還在僵持。


    “我來試試。”一直默不作聲的林嘉月突然開口。


    觀察室中的所有刑警都不解地看向她。


    “你怎麽試?”王子兵問。


    林嘉月落座,將觀察室桌上的話筒打開。


    審訊室裏的音響發出嘶啦的電流聲,王輝以為是韓軒來了,迅速扭頭朝鏡子的方向看去,嘴角著帶著一抹期待的笑意。


    “王輝,你找他,是想問他對你的演技打幾分嗎?”


    音響內傳出的竟是女人的聲音,王輝瞬間冷臉,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神情還是被林嘉月捕捉到了。


    她猜對了他的問題。


    忐忑的心情漸穩下來,林嘉月用自己對韓軒的一知半解,揣摩韓軒麵對這個問題會如何作答。


    “如果你指的是你殺害李萍後的這段戲,”她微頓,不疾不徐地點評,“一般,沒有什麽出彩之處。相對來說,更引人興趣的是你給自己編撰的劇本。不如談談這個劇本?”


    王輝仍舊一聲不吭,仿佛時間靜止一般。


    鏡子後的林嘉月巋然不動,全神貫注,眼睛都盯酸了,卻再也沒能在王輝臉上發現一丁點的蛛絲馬跡。


    這時,觀察室的門被人推開,韓軒回來了。


    林嘉月太過專注,並沒發覺。


    王子兵等人露出謝天謝地的表情,正要讚韓軒回來得正是時候,他卻做出勿擾的手勢。


    此時的王輝,臉上接連閃過三種微表情——輕蔑、悲傷、憤怒。錯過一種,他便會無法揣測其殺人動機。


    有人收獲豐厚,有人一無所獲。


    什麽都沒看出來,林嘉月正煩惱接下來該如何引誘王輝招供時,鏡子的反光中出現了一個身材修長有些熟悉的身影。


    韓軒彎身靠近話筒,阻擋在前的林嘉月受他壓低的身子逼迫,整個人都要趴到了桌上。


    “你已經不愛李萍了,對嗎?因為她不看好你,她認為你永遠都隻能做一名出不了頭的臨時演員,甚至她還不止一次地阻撓你追求你的夢想。”


    王輝認出了韓軒的聲音,眉峰上揚。


    “但你沒有勇氣離婚,因為你知道,離婚後,以你的收入,你一定會生活得很窘迫。你貪圖現在的衣食無憂,又緊攥著自己的夢想不肯放手。”


    “不,我提出離婚了!” 底氣十足,王輝反駁,“而且我不止一次向李萍提出離婚,是她不願意。”


    “為什麽不願意?”他成功撬開了他的嘴。


    “她自私。”王輝皺了下鼻子,輕蔑不屑的表情稍縱即逝。


    待王輝開始主動招供,林嘉月終於有機會將自己頭頂的人推開,起身離開座位,順便眼光不善地偷瞄韓軒一眼。


    神出鬼沒的,是想嚇死誰啊?!


    ******


    其實在做測謊審訊時,有些問題,王輝沒有撒謊。李萍受老師喜愛,是父母的驕傲,上高中是級部第一,上大學是係第一,她是金字塔的頂端,漸漸的,她成為了一個強勢自我的大女人,她對自己另一半的要求隻有一個,在她之下,能受製與她,各個方麵都不如她,又是知根知底的高中同學,王輝成了最佳人選。被一個各方麵都很優秀的女人示好,王輝受寵若驚,一直都像個透明人的他似乎找到了自信。雖然這場婚姻並不是建立的單純的愛情之上,但日久生情,兩個人也過著如膠似漆的生活。李萍很寵王輝,當她知道王輝的夢想是當一名演員的時候,她非常支持,她放任他去追求他的夢想,不要求他賺錢養家,但這樣的放任是有期限的,大概持續了八年,王輝始終是一個臨時演員,每一次鏡頭都少得可憐。


    兩個人都三十一了,同年齡的人大多數都已為人父母,李萍也想要個孩子,但王輝經過這些年的追夢,心思已經完全不在他們的家上了,因為要孩子的事,兩個人如膠似漆的婚姻生活畫上休止符,接下來的是十天半月一次的爭執,王輝覺得李萍變了,她不再寵著自己依著自己,她開始阻礙他追求夢想的道路,很多次王輝接到試鏡電話後,李萍的身體就會出現這種情況,不是發燒就是胃疼,為了陪她看病,他錯過了很多次試鏡,其中原本要他來試的角色,在電視劇播出後意外走紅,取代他出演的那個臨時演員一炮而紅,這件事就好像一根刺,深深地紮進了王輝的心裏。


    變味的婚姻又維持了兩年,王輝感覺在這個家中越發覺得壓抑,終於,在深思熟慮後,他提出了離婚,但遭到了雙方父母的阻攔,李萍更是不願意,她認為離婚對她來說是人生敗筆,她寫滿輝煌的人生不允許有這樣的敗筆出現,後來經過協商,李萍答應再給王輝一年的時間去追求他的明星夢,如果他還是沒有成功,那就放棄,跟她要個孩子,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女人過了三十五歲懷孕就是高齡產婦了,李萍隻能等到三十五歲。


    為了讓王輝感到辛苦,早些放棄,李萍在這一年裏切斷了給他的經濟支援,為了有足夠的錢來往於各個影視拍攝基地,王輝不得不打起臨時工,在一家廠子打工時,他結識了陳芳,陳芳也是個有夢想的人,兩個人很聊得來,因為不想再和李萍談心,王輝就總找陳芳。有次王輝和李萍又因為做演員的事發生口角,他被李萍從家裏趕了出去,王輝去找陳芳,陳芳收留他在自己家住了一宿。當天陳芳有個老鄉也在她家,茶餘飯後,那個老鄉逗悶子說自己的會算命,於是王輝和陳芳都算了一把。他說王輝的命不錯,是那種可以出人頭地大紅大紫的,不過就是找得媳婦不太好,強勢,把他給壓住了,不汪他。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輝當晚失眠了,他回想以前的種種,越想越覺得這人算得準。


    王輝徹夜不歸,還住到了一個女人的家裏,李萍被激怒,找表哥和嫂子去陳芳承包的食堂鬧了一場。陳芳因為這事差點兒丟了食堂未來幾年的的承包權,為自保,陳芳決定疏遠王輝。王輝可以交心的朋友就陳芳一個,現在卻因為李萍的胡鬧失去了她。對李萍的不滿終於升級成了憎恨,王輝再度提出離婚,李萍仍不同意,兩人大吵,把家裏能摔的東西都摔了,鄰居紛紛前來勸架,礙於麵子,李萍假意妥協,後用工作忙、新房交房事情太多來拖延時間,不去辦理離婚。此期間,王輝的父母多次勸阻王輝,讓兩人離婚的事情緩了下來。


    三個月前,兩人從出租房搬進了屬於他們的新家,李萍一改往昔的強勢,變得溫柔起來。王輝知道她想借新房子改善一下他們的婚姻狀態,而且一年的期限馬上就到了,她覺得他會放棄自己的明星夢。王輝曾經也以為自己會放棄,會做一個遵守約定的人,但現在,他做不到,因為他覺得李萍不是值得他放棄夢想的人,於是王輝跟李萍攤牌了,他說自己早已經不愛她了。麵對第三次離婚提議,李萍沒和王輝爭吵,她沉默了很久,用王輝這輩子都忘不掉的惡毒言語抨擊了王輝的明星夢,她詛咒他永遠都不會實現夢想。王輝不想再聽她對自己惡語相向,躲出家,找了一間網吧上網。


    上網的時候,有個劇組的副導演給他打來電話,問他現在能不能來臨市的影視城,有個戲份比較重的配角角色挺適合他,要不要試試。王輝這些年來在等的就是這種機會,他希望可以彌補以前的那個遺憾。於是他馬上買了去臨市的車票,直奔影視城,可因為他太興奮太緊張,他發揮失常,失去了這個機會,最終隻能出演這部古裝大戲中的一個路人甲。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倍受打擊的王輝開始胡思亂想,他想起了李萍對他的詛咒,想起了陳芳老鄉給他算的命,想起了曾經因為李萍失去了多少個機會。李萍一下子便成不可原諒的人,一種“有我沒她”的念頭像一顆種子似的在王輝心裏冒芽,並迅速瘋長。當他在片場看到一出後宮妃子用發釵刺死勁敵的戲時,他腦中靈光一現。幾乎隻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就在心中擬定出了他的殺妻計劃。他在片場偷出了一支較鋒利的發釵,然後在同屋臨演都睡熟的時候離開了短租房,搭了一輛貨車返回洛州市,實施了他的殺妻計劃,得逞後,他整理了犯罪現場,乘坐最早班的黑巴士返回了影視城,在他看來,一切是那樣的天衣無縫。


    ******


    每一次真相大白,審訊室外都會聽到歎息的聲音。


    人生如戲,結局悲喜,自己演繹。


    於婚姻,如果王輝懂得珍惜,或李萍懂得放手,那結局一定不會想現在一樣破碎不堪。


    於夢想,輕言放棄的是懦夫,懂得取舍的卻是智者。要成事,不是僅靠個人努力就可以,有時候,真的很需要天時與地利。


    長平區殺妻案終於告破,離開市局時正是傍晚時分,紅霞滿天,映得人臉都紅了。


    老舊的黑色轎車行駛在路上,車廂的狹小空間中,林嘉月感覺到後座的人有點兒不對勁兒。在他神秘出行返回後,他心情似乎就不怎麽好。從內後視鏡裏瞄他,她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關自己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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