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日的早上,確實如蒼蠅說的一樣沒有人來提死囚,這讓死囚們又在這個世界上內心煎熬地苟活了一天。


    許宏看上去精神狀態很不錯,甚至跟身邊的人開玩笑說今天要是不走的話,那我就到50年之後的國慶再上路!我配合地衝他一笑沒說話,可是心裏卻暗自希望著法院的執行法警們盡快給這個等待的人一個了斷,否則大家都受罪——當然,我知道有這個想法的肯定不止我一個人。


    吃完早飯,我跟潘隊申請要和他聊聊。他看了看其他監倉沒什麽問題,就徑自把我帶到管教辦公室。落座之後,我開門見山地對他說:“潘隊,我想見個人。”


    “誰?你家人?服刑犯的接見時間還沒有到啊!”他指了指掛在牆上的月曆。


    我搖搖頭否定,“不是潘隊,我想見趙峰……”


    “見趙峰?為什麽?”他不解地看著我。我實話實說:“前幾天我聽說趙峰這一次可能免不了要上法場了,所以我想陪他走最後的幾個小時。我和他關係挺不錯的,從我一進七班門,他就特別照顧我……”話還沒說完,潘隊衝我一瞪眼,“你聽誰說的趙峰這幾天就上路?他的案子裏還有好多東西都沒有查清,很多證據還沒有搜集齊備,法院判定是不是繼續執行也是需要時間的。他就算是要上路,也肯定不可能和這一次一批啊!”


    “那就是說他國慶前走不了?”


    “廢話!如果現在讓他死了,一旦他說的所有事情都能核實,那還有哪個死囚敢在法場上揭發別人了?”潘隊笑嗬嗬地說。


    我點點頭,心裏總算是穩定了一些。不過緊接著昨晚許宏跟我說的事、還有我自己的考慮,又馬上將剛才剛剛出現的些許輕鬆趕走。我滿臉歉意地看著潘隊,“那我還是想見他。潘隊,這事兒您無論如何得答應我。”


    潘隊從抽屜裏掏出一盒煙,扔過來一支給我,“你總得給我個合理的理由吧!不明不白的你說見就見,那咱們看守所成什麽了?咱這兒又不是集貿市場!”


    我說:“潘隊,趙峰上法場之後,是不是因為兩件事兒把他給救下來的?一件是他哥哥的下落,一件是魏作棟的具體死因?”


    “是啊!怎麽了?”


    “我以前看過一些報紙,我知道執行死刑之前,如果死刑犯交代了重大案情之後,執行法官首先是要跟總指揮報告的,然後總指揮再和其他人員商議,並盡快匯報給高法。一旦知道這件事確實有事實,那麽就得把犯人拉回看守所重新偵查,對吧?”


    “對。”潘隊拿出打火機幫我點燃煙。


    “趙峰交代的有兩件事情。第一個就是到底他哥哥的下落在哪兒,這件事他在裏麵,他哥哥在外麵。所以他哥哥要是跑了的話,他自己可能根本想不到。但是潘隊你知不知道,在七班有個叫林傑的小子,和他哥哥趙誌是同案?您想想看,林傑和趙誌是同案,他們的上家又是同一個人,這個上家的後麵,肯定還有沒抓幹淨的殘餘。我這段時間和林傑聊得不少,所以林傑告訴我的有些細節如果我可以跟趙峰聊聊的話,沒準兒趙峰真就能想起來他哥哥還能待什麽地方?”


    潘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手一揮,“接著說。”我點點頭,“昨天晚上我和我們班的許宏聊了聊,他居然知道我的很多個人情況!而這些個人情況我除了跟前麵的寇隊和我們七班原來的幾個人說過之外,跟誰都沒說過。臧雲龍是不可能告訴別人我女朋友的學校在哪兒、我和臧雲龍怎麽認識的之類的話題給外班的人,那還能有誰?這些事兒隻有我們班出去的刀疤……哦不,趙峰有機會之外,基本上沒有人能有機會傳給三隊的人吧?但是昨晚上許宏說三隊的人偏偏知道!趙峰知道魏作棟非正常死亡這您是知道的,隻是現在找不到其他的證人。所以我現在想見趙峰的第二個理由和第三個理由就是:問問到底是不是趙峰告訴三隊的人我的事兒的,這樣我心裏有了底,等出去之後也用不著東躲西藏,直接可以知道到底是誰知道我的私事兒的,另外還可以幫趙峰再想一些關於魏作棟死亡案子的證據和線索。潘隊,您說這樣我不是需要見見他嗎?”


    “嗯……”潘隊一陣沉吟,“這事兒我現在還不能私自做主。方隊去所長辦公室了,另外因為趙峰的原因特殊,接見都要通過辦案單位同意的。你回去考慮一下都要問他什麽問題,回頭要是上頭沒有問題的話,我再讓你去見他。不過……”


    “不過什麽?潘隊?”


    “不過你得先把這一批的死犯兒送了。許宏現在就是你的任務,你得善始善終。”


    回到監倉後我本打算把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所有聊天的內容都跟四哥說說,但是真正坐到四哥身邊的時候,我忽然決定把和許宏的一些聊天內容瞞住——因為我現在覺得四哥並不是我想象的那麽簡單,麵對一個城府這麽深的人,沒了解情況之前我還是收斂一些比較好。好在四哥並沒有在意,也沒有追問什麽,隻是連連點頭說確實應該去看看刀疤,這事兒要是不處理好,根源找不出來的話,出去也過不上消停日子。


    做完這一切工作,時間幾乎已經快到午餐時間了。我跟小康說了一聲幫我拎中午飯的話之後,躺在床上小睡一會兒。連續幾天的熬夜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巨大的痛苦,因此頭剛剛沾到枕頭上我便睡著了,等醒來已經是下午5點。眼睛睜開的時候發現,所有的一切都與平常無異,隻是許宏的臉色更加蒼白。


    “怎麽了?”我邊揉眼睛邊問。


    許宏沒說話,四哥聽見我的聲音,扔下書說:“沒咋,這小子閑的,下午站在監倉門口跟對麵班裏的一個死犯兒聊天,結果人家說明天就是正日子了,當時就給嚇逼了。”


    我一愣,“日子到了?”


    四哥點點頭,“也該是明天了。媽的,明天要不是正日子,我就先下手把這小子掐死算了!號裏但凡有個正日子走路的,全號都被折騰得亂七八糟,還不如趕緊走了算。”說著,他抬眼一看許宏,“許宏,你知道這叫啥不?這就是正兒八經的死人欺負活人!”


    許宏表情尷尬地笑了笑,那模樣比哭還難看,“哥,不勞你動手。明天要是他再不斃了我,老子就幹脆自己掐死自己!這也太受不了了!不過放心吧,這次算是真有正日子了。剛才潘隊來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潘隊來了?”我看了看他,“啥時候來的?”


    許宏點起一支煙,“你睡了不久就來的。進門兒就問你怎麽還沒起床,四哥給你打了個馬虎眼兒。不過他也沒說什麽,抓住我就到風場聊天去了。”


    “哦,都說什麽了。”我一邊穿鞋一邊問他。


    “還能說什麽,”他歎了口氣,“還不是跟其他死犯兒一個套路,無非就是遺書寫好了沒有,有什麽最後的要求,有沒有跟家裏帶的話什麽的。這話都說了,你說明天不是正日子啥時候是正日子?”


    我笑了笑,“也對,人一輩子經曆一兩次生死考驗都受不了,何況你這天天受到生死考驗?”


    他緩緩地站起身,移步到風場門口,看著天空說:“就是,再這樣下去好人也得給逼瘋了……”接著,沉默地走到一個角落坐下來。


    由於監隊裏提前通知這次上路不改善夥食,隻在第二天淩晨送進來東西。所以晚上繼續吃完土豆煮麵條之後,四哥便被通知淩晨2點起床,2點半到廚房去工作。這樣一來,許宏上路的消息算是完全被確定下來。


    這天晚上許宏睡得很踏實,晚上8點多他就躺下了。時間不長,監倉裏就回想著他巨大的鼾聲。當然,在監號裏沒有人會允許一個人發出這麽大的呼嚕聲,因此晚上值班的時候我和鄭強兩個人加起來,幾乎輪番捏了他十幾次鼻子。


    到了2點鍾的時候,我過去把四哥叫醒。又給他倒了洗臉水,擠好牙膏,等著他洗臉刷牙。2點半,潘隊帶著一個管教準時來開門接四哥去廚房。四哥走了不到10分鍾,許宏就起床了。我本打算勸他再睡一會兒,可他怎麽都不肯重新躺下,隻是有些木訥地說:“都這個時候了,還睡,到時候連車都趕不上……”我一愣,“啥車?”他慘然一笑,“刑車唄……”說完,默默地開始穿衣服、洗漱。


    4點10分,監道的大門哐當一聲被打開。一直沉默地擺弄自己腳鐐的許宏猛地一下站了起來,看了看牆上掛著的小鬧鍾,“咋這麽早就來了?”我趕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哪兒有那麽快,你這自己嚇唬自己可不行!這是早餐送進來了。”


    “哦……”他麵色慘白地重新坐在地上的木板上,不再說話。我趕緊跑到監倉門口去接他的早餐——今天上路的人這麽多,管教肯定不會在吃飯的時候入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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