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劉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到快亮天,蒼蠅和小康才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這兩個小子知道我不好意思把他們從夢中驚醒,於是幹脆四仰八叉地睡到夠。起來之後還虛情假意地說大學生你小子麵子太薄了,你就把我們哥兒倆一頓砸起來,我們也不能放一個響屁啊!我說你倆可別得了便宜賣乖,回頭有你們求著我的時候!


    收拾了一下剛準備躺下,蒼蠅和小康就開始鬧騰起來了。說晚上進新人居然把最重要的流程——洗澡給忘記了,現在一定要補上。養尊處優的劉東哪裏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一桶涼水順著腦袋澆下去,他殺豬一樣地大喊起來。這一叫不要緊,全七班幾乎所有的人都衝了過去,又是一通暴揍。


    第二天早上9點多潘隊來到號裏,一眼就看到了窩在被子中大睡的我。他把被子一掀,“張毅虎!幾點了?到現在還睡覺,你的監規是怎麽背的?”


    沒等我說話,四哥趕緊過來解釋:“潘隊,張毅虎昨天晚上值通宵班了,今天早上才躺下的……”


    “為啥值通宵?”潘隊一愣。


    我一把拉過衣服穿上,解釋道:“潘隊,新收過來的擔心第一個晚上炸號,所以我們都會安排輕刑的值通宵的。”


    “哦,”他點了點頭,“先起來吧,還有心思睡呐?你和臧雲龍趕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事兒跟你們談。”


    “啥事兒,潘隊?”四哥整理衣服邊問。


    “啥事兒?你倆再睡一會兒,出去被人家把腦袋揪了都不知道!”8


    潘隊是一個看上去脾氣相當好的中年人,這一點和他“地中海”式的發型和不笑也彎著的眼睛有關係。如果他穿便裝,而且帶個小孩子的話,肯定沒有人相信他居然會是一個負責看守上百名囚犯的獄警。在幾次接觸後我和四哥就斷定,潘隊在家肯定是個老婆罵他,他連個屁都不敢放的主。我們從來沒有看過他著急生氣,但是今天,他像是是真的生氣了。


    把我倆帶到管教辦公室之後,他說:“你們先等一下,我要先去取個材料。”說完轉身就走。我有些驚慌的看著四哥,“哥,這又是咋了?”


    四哥一臉的冷峻,“不知道。不過我估摸著和這次越獄的事兒有關。我總覺著這個事情吧,幕後的頭頭還沒出來呢,咱們要出事兒,肯定是他在背後放黑磚呐!”


    我搖搖腦袋,“四哥,電視劇看多了吧?”他一瞪我,“操,翅膀硬了?跟我頂嘴?你當我跟歐陽栓柱那個貨色是一樣的啊!這幾天我就想著這事兒怪得很,咱們七班把人家的好事兒給壞了,他們能就這麽簡單地放過咱?”


    我插話說:“那要是這次把人都已經提走了呢?這就不好說了吧!”


    “不能!”四哥自信滿滿地看著我,“老膩子要跑的那天我注意他了,他一直心神不寧的,所以這後頭肯定還有人。不信咱倆打一賭,這破事兒,肯定沒完。”


    我和四哥大眼瞪小眼地等了20分鍾,潘隊才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我倆,歎著氣搖頭,“憨娃啊……腦袋都快係到褲腰帶上了,還在這兒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四哥趕緊站起來,給他遞過去一支煙,“咋了潘隊?你這說的啥事兒啊?”


    “啥事兒?”潘隊一翻白眼,“你這幾天去勞動號沒有?”


    “去了啊……”四哥迷惑地看著潘隊,“這幾天勞動號挺好的,沒什麽事兒。一個個乖得跟耗子一樣。”


    潘隊哼哼地笑了幾聲,“耗子乖?這幾天勞動號裏傳出來的話都到了我的耳朵裏了,敢情你們啥也不知道啊?”


    四哥更迷糊了,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問:“潘隊,你倒是說啊!你這說得我雲裏霧裏的。”


    “我昨天晚上聽勞動號的人說,你們這次因為成功阻止了越獄,很多人憋著報複你們七班的人!另外還說,要讓你們減刑3個月,加刑30年。你們天天在勞動號轉悠,這些話難道就沒聽說過?”潘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和四哥。


    “沒有啊……”四哥一頭霧水地搖頭,“我倒是覺出來上次越獄的人還沒轉移幹淨,但是這幾天監道裏、勞動號裏也安靜得很,根本啥事兒都沒發生啊!”


    潘隊噴出一個煙圈,“你們想得太簡單了。咱們看守所雖然算不上是完全的改造機構,但是也算是改造機構的一部分。隻要有改造,肯定也會有人反改造。這次的事情比較難辦,有些風言風語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所裏的意見和我們的意見,是打算要麽把你們調到其他看守所,要麽就分配到教育隊單獨住。”


    四哥趕緊擺手,“潘隊,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和張毅虎的安全,但是我覺得現在完全沒必要把我們分出去。真的潘隊,我們肯定沒啥事兒的。”


    “有事兒沒事兒是你們說了就算的嗎?”潘隊甩下一句,“就你們這個大大咧咧的樣子,哪天被人家弄死都不知道!要是真的出了事兒,那石鋪山看守所差不多上就成了全國知名看守所了!最近所裏不太平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所以,能配合我就盡量配合吧!”


    四哥還想爭辯,我趕緊偷偷拽了拽他,說:“潘隊,這事兒說大也不大,說小了也不小。所以真得容我們考慮考慮。給我們點時間唄?”


    “這事我說了不算。”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去教育隊你們兩個也不會跟他們一樣教書寫字什麽的,張毅虎還幹自己的工作,你臧雲龍負責勞動號的事。老老實實地把刑期混過去比什麽都好。我們不讓你們為難,你倆也別讓我為難。如果所裏真的確定了,你們就最好給我屁都不放就搬走。聽見了嗎?”


    “是!”我和四哥隻得無奈地答應。


    回到監倉我們並沒有把要搬離的消息告訴其他人,隻是沉默地躺在鋪上不說話,各懷心思。直到管教來提劉東,說辦案機關來提審,才想起來迷迷糊糊的連劉東的基本操練都沒教會。


    劉東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臨近中午了,他喜滋滋地拎著兩大袋子食品和衣服,容光煥發地跑了回來。四哥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轉眼衝蒼蠅一努嘴,接著躺下看書。蒼蠅得到號令馬上有了精神,連蹦帶跳地跑到劉東麵前一邊問:“誰送的?”一邊強行從他手裏奪下東西。


    劉東怎麽都沒想到東西剛進門就被別人搶走,但是他畢竟是明白人情世故的貪官,馬上說:“我媳婦兒送來的,大家一起分享,別客氣!”


    蒼蠅一樂,“哎,四哥,聽見沒,我媳婦兒給你送東西進來啦!”說著,把所有東西往床上一倒,“不錯啊!兩條環保白沙、火腿腸、鹵蛋……咦,四哥,這羊毛衫不錯,你試試?”四哥瞪了一眼不說話,蒼蠅一轉頭,又問邢耀祖:“祖哥,要不你試試?”邢耀祖也一瞪眼,“操,我沒下作到穿貪官衣服的地步!”


    “得啦!那這就是我的了,哎新收,你有意見嗎?沒事兒,老子跟你換!”說著,他從床底下翻出一件有著老鼠屎氣味、又髒又臭的毛衣,“瞧見我這個沒?幾千塊錢的東西!跟你這個換沒問題吧?”


    劉東啞巴吃黃連,苦著臉勉強地點頭,眼瞧著自己的東西被瓜分殆盡,自己卻毫無辦法。我歎了口氣坐起來,“蒼蠅,好處收夠了的話,就幫我操練一下吧。新收課還沒過呢!”話音未落,劉東當即哆嗦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地上說:“大哥們,昨天晚上已經打過了,別打我好不好?”


    四哥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操,你挨過打沒有啊?咱們班是二隊唯一的文明班,誰說要打人了?昨天晚上那是打你嗎?”


    劉東哆嗦得更厲害了,“哥,打著很疼啊……”還沒說完話,蒼蠅上去就是一腳,“操,記住了!這個班沒有哥,隻有班長和安全員!走,到風場給你慢慢上課!”劉東還不想起來,被坐在旁邊的鄭強一把拽了起來,扔出了風場。


    四哥躺在床上用腳一踢我,“出去看看,蒼蠅沒練過新收,脾氣又暴,別一會兒真給砸趴下了!”我點點頭,趕緊穿上鞋走了出去。


    風場上蒼蠅正在讓劉東練習蹲下起來,“我叫你的名字的時候,你大聲喊‘到’,然後同時快速蹲下,把頭塞褲襠裏,知道了嗎?”


    劉東一臉迷茫,“不太明白……”


    “操,你的確是個傻波依!”他看了看我,“大學生,你給示範一下?”我點點頭,立正站在風場中央。


    “張毅虎!”


    “到!”我聲嘶力竭地喊,緊接著同時蹲下,把腦袋努力地往下低。


    “起!”


    “是!”我又趕緊站起來。


    蒼蠅笑著點點頭,“看到沒?這就叫標準!死胖子你就按照大學生這個標準去練,聽到沒有?”


    “哦……”劉東點著頭。


    “哦個!回答‘是’!在看守所裏,隻有‘是’、‘謝謝’、‘錯了’、‘對不起’這幾個詞!任何命令你都隻能回答‘是’,別人給東西你要馬上說‘謝謝’,到了管教辦公室要喊‘報告’,做錯事情不許解釋,隻能說‘錯了’,還得說‘對不起’,知道了嗎?”


    劉東聽得雲裏霧裏,隻得回答:“知道了。”


    “還說?應該回答什麽?”蒼蠅一瞪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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