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號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睡午覺了,但是我相信肯定沒有一個人睡熟,因為當飯菜的香味飄滿監倉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閉著眼睛咽口水。


    四哥說先把飯菜放起來吧,晚上咱們開葷!我問四哥要不要留一點,他搖了搖腦袋,“不留了,這麽熱的天,隔夜就放臭了。你趕緊睡一會兒吧,說不定一會兒寇隊得給你安排工作,明天你就進出自由了,他肯定得跟你交代幾句。”


    我點點頭,洗了把臉就躺在了床上。或許是因為剛剛見過父母,這一覺睡得格外地舒服,盡管隻睡了1個小時,但是睡眠質量明顯要高於平時渾渾噩噩地睡3個小時。


    起床鈴打響後邢耀祖第一個爬到床下,用手拿起一塊排骨塞到嘴裏,吧嗒著嘴說:“這給家屬吃的東西確實不一樣!味道實在好得很呐!”四哥一瞪眼:“老邢,你這不是饞人呢嗎?一桌八個菜,700塊錢,能不好吃嘛?晚上大家都開葷,每個人都有份,今晚就把它們消滅掉!”大家一聽這消息頓時歡呼雀躍起來。


    下午3點是石鋪山的雜役外放時間,李管過來打開七班的監倉門讓我和四哥出去。四哥悄悄對我說:“我先找機會去趟三隊,打探一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刀疤,你直接去寇隊辦公室吧!他肯定得帶你去領新的雜役服,還得給你安排其他任務。”


    果然,寇隊一見到我就帶我去了物資處。裏麵的人翻了半天給我找出兩套合適的雜役服和兩雙嶄新的布鞋。寇隊說:“這兩套換洗著穿,你可別把一套穿成鐵打的了,另外一套動都不動!”之後,他又帶我回到管教辦公室,讓我坐下來親自給我講現在二隊關押的九個一審死刑犯的情況。


    管教辦公室有一個小黑板,上麵明確地寫著在押人犯的數量、病號的數量、已決犯的數量和一審死囚的數量。在小黑板的下方有一個單獨的備注欄,這裏寫著的9個名字就是一審死刑犯的名字。


    如果單看這九個人的名字,都是極為普通的、和常人無異的符號。但是當寇隊一個個說出他們的案件時,我幾乎喪失了和他們直接麵對麵交流的勇氣。這裏有殺人焚屍的變態,有強奸17個幼女的色魔,還有涉案金額上億的巨騙……寇隊一一給我介紹後,語重心長地說:“咱們二隊的死囚是全石鋪山除了女號之外最多的,而且你今天看到的9個,說不定下個月就變成19個了。現在你已經開始服刑了,所以以後安排你陪死囚的時候我都會把他們的案件情況提前給你聊一下,免得你到時候抓瞎。現在你先從你們號裏的死囚開始入手吧。我看林傑的案子肯定得改判,你就先從沈橋開始。”


    “沈橋不是一審剛過去不久嗎?”我疑惑地看著寇隊。


    他點點頭,“嗯,但這個離你最近。慢慢來,不著急的。”


    寇隊跟我聊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多了,我趕緊回到監倉準備放飯。一進門,發現四哥早已回來了,正坐在床鋪上抽煙。他看了看我,問:“咋這麽快就回來了?任務安排了嗎?”


    我答應了一聲,“寇隊說先從本監號開始,第一個先從沈橋開始,要是後麵有在他之前上路的,就放到咱們班來。”


    “操,”四哥罵了一句,“咱們班的死犯不斷了,這啥時候是個頭?我估計等我釋放的時候,我都得送上百個!”


    我苦笑了起來,忽然想起來刀疤的事,趕緊問:“對了哥,那天那個是刀疤不?”


    四哥神秘地笑了笑,“你猜呢?”


    我搖搖了頭,“哥,你就甭跟我賣關子了。我覺著不是,我覺得刀疤再幸運,也不能第二次逃過去吧!”


    四哥一擺手,“其實到底是不是他我也不知道。從刀疤執行那一天早上開始,三隊接到通知封隊,連裏麵原來的管教都被從其他看守所新調來的管教替換了。現在廚房的人送飯都送到三隊的監道口,然後讓監道內的雜役送進去。”說著,他一指監倉高處觀察窗外的巡道,“我估摸著是出什麽大事兒了,你沒發現最近武警巡邏的頻率比以前高了?”


    第二天一早,在寇隊的同意下四哥帶著我去了勞動號的廚房。離開之前寇隊告訴我,隻要不出警戒線,白天我可以在監道裏和臧雲龍一起管理各個監倉的物資發放和放飯的事兒,但是一定要注意服刑人員的紀律,否則誰都救不了。我聽得頻頻點頭——盡管我根本就沒有看過服刑人員條例。


    廚房確實是整個石鋪山生活最好的地方,這裏在做完牢飯的同時有時也會偷偷地給自己開一頓小灶,當然,物資都是從牢飯裏扣下來的。四哥好像和整個看守所每個部門的犯人都熟,因此一到廚房,就有人熱情地找出一堆瓜子花生招待我們。


    四哥說在看守所裏提前一天知道有死囚即將執行的除了管教、所裏領導之外,再就是廚房的人了。在很多時候死犯自己最多就是頭天中午改善時可能會知道第二天要執行,但是廚房裏的人在頭天早上就能接到通知,為全隊犯人做夥食改善。這樣的便利條件讓我很高興,因為畢竟提前一天知道什麽時候要執行,總比提前很多天就陪在一個死犯身邊感受壓抑的氣氛要好很多。


    臨近中午,幾個管教通知監道雜役馬上回各自監道,並告訴我們今天中午從外麵進物資,除了廚房的大雜役之外任何人不得在監道警戒線外出現。四哥趕緊拽著我往回走,邊走邊說:“這群廚房的王八羔子又該肥了,每次進物資他們都扣下不少好東西。”我說那管教不管嗎?四哥搖了搖頭,說你別看現在是在看守所,但是犯人和犯人之間的福利差距太大了。全所福利最好的就是廚房,下來就是教育隊。你要是以後有機會混到教育隊,就連住的地方都跟咱們號裏不一樣:四個人一個小倉,裏麵還有寫字台、電視……一年多刑期下來,這兩個地方的人混得都不願意出獄!我笑著說那是哥你誇張了,再好不也是沒有自由嗎?人家說“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從哪兒來的?四哥笑著拍了我一巴掌,說你他娘的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拿文縐縐的東西壓我們這些文盲,算不得本事。


    本以為回監道就可以休息了,但是寇隊看到我之後馬上把我叫到了管教辦公室。說今天九班開庭了一個二審,晚上就送你們班去。我趕緊擺手說我們號裏的一審已經夠多了,而且我的第一個工作不是送沈橋嗎?寇隊一瞪眼,“按照你這麽算的話,等你出獄也就最多伺候三四個死犯了,我還把你留到二隊幹個?!一點統籌方法都不會,你他娘的是不是從辦證刻章那花一百塊錢買來的畢業證?”我低頭無語,寇隊根本不理會我的情緒,徑自拿出一個檔案袋,翻了半天遞給我,“喏,看看這人的材料吧。”他啐了一口吐沫,接著說:“媽的,就算全石鋪山所有的死犯都是冤枉的,這小子也得槍斃!”


    檔案上的人名叫賈永,去年2月份被關在石鋪山的。第一眼看到他的照片,發現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殺人變態所擁有的邪氣,倒是文質彬彬的像個讀書人。但是他的案子和他本人卻完全無法匹配——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母、舅舅和一雙隻有6個月大小的龍鳳胎兄妹。他殺人的理由和他的外形一樣的不可理喻,隻是因為從他舅媽嫁入家門的時候他就愛上了隻比自己大4歲的她。為了能和自己的夢中情人在一起,他要殺掉所有對他的愛情造成阻礙的人。


    我抬起頭看了看寇隊,苦笑一下說:“寇隊,你讓我陪個殺人犯我沒意見,可你也不能給我弄個瘋子過來啊!”他笑了起來,“是瘋子才發給你!這小子平時表現還算可以,就是因為這案子太惡心,所以沒人給他好臉看。你回去跟臧雲龍溝通一下吧,這個我估計快,一個多月就該上法場了。”


    我點點頭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來一個多月之後就是國慶節,節前肯定得殺一大批,於是回頭問寇隊:“那其他死犯怎麽辦?這國慶之前上路的人我覺得不應該是一個兩個吧!您不能把所有的死犯兒都往七班扔啊!”寇隊點點頭,“嗯,這個我想過了,這一次暫時在其他班也分一些,讓他們自己內部消化。別的班如果實在有困難的話,你給幫幫忙就好了。”


    回到監倉時間不久,這個名叫賈永的二審已決犯就被兩個管教和兩個雜役由隔壁六班送到了七班。這個人看上去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帶著幾分笑意。雖然身上砸著死鐐,但是他依然盡力保持著身體的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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