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幾句,喜全覺得無趣便徑自睡覺去了。我抽了幾根煙,看了看值班時間快到了,就提前叫起下一班值班的兩個人,自己交代了幾句也去睡覺,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從吃了飯開始,喜全就把吳二柱叫到一邊窸窸窣窣地聊天。兩個人連說帶畫,一直聊到下午,連午覺都沒有睡。四哥看到了悄悄地把我叫到一邊,“這喜全怎麽跟二傻子勾搭到一起了?你留點神,我擔心這倆雜碎鬧西西。”


    我遞給四哥一支煙,搖頭道:“一個傻子能有多大本事?再說了,喜全再笨,也不至於去聽一個傻子的指揮在七班炸號吧?”


    四哥一擺手,“不一定,我看這個吳二柱是看出來便宜了,他要是一直說自己是傻子,指不定就能搞個精神病的證明呢?唐宣宗李忱還是裝傻變成皇帝的呢,可千萬別忽視了!”


    我笑了起來,“哥,挺牛啊!你咋連唐宣宗都知道?”四哥一瞪眼,“操,你小子看不起人是不是?我在你們學校門口幾年書店白開啦?天天沒事兒就看書,可不是白看的!”


    晚上熄燈鈴一響,喜全就早早躺下睡覺了。我們都沒有在意,畢竟明天他要開庭,養足精神才是最重要的。第二天一早沒等放飯他就穿著黃馬甲端端正正地坐在鋪上等待管教喊他。我和四哥、邢耀祖幾個都輪番上去跟他說祝福話,什麽改判成功、早日出獄之類的說了好幾遍。但是喜全看上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每次說完話,隻是象征性地笑笑,或者勉強說出一句“但願吧”就了事。


    經過最近這段時間的苦等,喜全已經完全喪失了當初我剛入監時的威風,變得有些灰頭土臉。不過至少今天他的案子就可以塵埃落定,是死是活晚上就可見分曉。或許也正因為如此,他有些忐忑不安。


    “大學生,你說我到底會不會死?”臨吃早飯前,他問我。


    “怎麽可能?我還是那句話,六百克的高純度海洛因都活了,你一個搶劫重傷算啥?有點信心!”


    “可我真是怕!”


    “別怕!你就是怕得走不動路今天也得出去聽判去,拿出點精神,晚上我們好慶祝一下!”


    喜全不言語了,隻是微微地衝我一笑,便自己一個人走進監倉,直勾勾地盯著監倉門不動。


    八點整,李管站在監倉門口喊了聲:“劉喜全,開庭!”喜全聞聲幾乎從床上彈了起來,趕緊蹲在地上等待監倉門打開,李管打開門後,喜全低著頭就衝了出去。


    四哥看著喜全的背影,說了句:“這小子傻了,我怎麽感覺他這是放了,而不是開庭?哪兒見過開庭都這麽積極的!”


    我搖搖頭,“等了這麽久,就想趕緊知道結果。沒事兒哥,不用擔心。”我看了一眼吳二柱,開玩笑地說:“精神病肯定不傳染,放心吧!”


    四哥沒有理會我的玩笑,隻是若有所思地說:“不對,我總覺得這裏有事兒。”他轉頭看看我,“不信咱倆打個賭,要麽喜全就是有其他活命的把握,要麽就是這小子開始想歪招了。晚上他回來咱倆問。”我點點頭,轉身出去帶著其他人被監規。


    結果沒到晚上,中午吃完飯沒一會兒,四哥的擔心就變成了事實。七班隻堅持了一周的風平浪靜又被喜全打破。


    午飯吃完後小康和蒼蠅正在洗碗,四哥皺著眉頭發了半天愣,忽然問:“今天管教是誰值班?”邢耀祖看了看日曆,回身答道:“李管吧?早上李管提喜全走的。”四哥搖搖頭,“不對,我怎麽好像聽見寇隊的動靜了?好像還有所長。”


    話音還未落,監倉門就打開了。寇隊怒氣衝天地喊:“都他娘的到風場蹲著!”四哥趕緊站起來,“寇隊,出啥事兒了?”寇隊狠狠地瞪了四哥一眼,“說話沒聽見嗎?蹲著去!讓你這個雜碎當班長,我真是瞎了眼睛!啥事兒都辦不成不說,七班三天兩頭地鬧事!”四哥不好再問,趕緊隨著大家一起跑出去蹲下。


    “這幾天你們誰和劉喜全談過話?”劉所長問,“那個張毅虎,你說!”


    我抬頭回答:“報告所長,最近這段時間劉喜全和別人的交流很少。就前天晚上我和他說了幾句話,昨天他和吳二柱聊了一天。”


    “你都說什麽了?”寇隊盯著我。


    “就是聊了聊他的案子的事,另外他心情一直不好,我就勸了勸他。”


    “吳二柱呢?你跟劉喜全說什麽了?”


    吳二柱趕緊擺手,“報告管教,我可真的什麽都沒說!我就跟他總是開玩笑,然後他也時不時地跟我說幾句玩笑話。管教,我從醫院回來以後可最乖了!”


    寇隊一下子火了,“開玩笑?有開一整天玩笑的嗎?一個個嘴裏一句實話都沒有,你們是不是又他娘的想戴鐐了?張毅虎,上次沒關你禁閉,皮癢癢是嗎?你先跟我們到管教辦公室!回頭一個個地問!”


    我點點頭,站起身來跟著他們往外走,正要關閉倉門的時候,四哥忽然問了句:“寇隊,劉喜全到底咋了?”


    寇隊狠狠地瞪了四哥一眼,“跑了!”


    “跑了?”四哥臉色頓時大變,“咋跑的?”


    “咋跑的?”寇隊氣呼呼地看著四哥,“讓你當班長就是讓你盯著這些人不要有對抗審訊的行為的,結果你倒好,劉喜全從一審下來就開始策劃,你到現在不知道?休庭的時候去廁所,跳樓跑的!”


    “幾樓啊寇隊,抓住了嗎?”邢耀祖趕緊問。


    “三樓,跳下去腿就摔斷了。現在在醫院躺著呢!”


    喜全是趁著法警疏忽,從三樓的廁所跳下去的。據說當時雖然有兩個法警跟著他到廁所,但是他還是以各種理由支走了一個法警後,趁著另外一個法警不備,打開窗戶便縱身一躍。而且後來經過寇隊將近幾個小時的盤問,終於知道這一切都是吳二柱策劃喜全去做的。吳二柱有個遠房的表哥在l市中法工作,他很清楚l市中法的樓層結構和刑庭布局。而他這麽做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讓喜全去做一次試金石,一旦喜全成功,他就可以按照事先跟喜全說過的原路線逃脫。但是吳二柱機關算盡,他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個方麵:三樓,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人跳下去都難保會不會摔斷腿,何況是一個被砸了死鐐的犯人。


    由於喜全的受傷,他的審判被推遲了兩周。而他本人也被送到了勞改醫院進行治療。寇隊說,這下估計我們誰都看不到喜全了,就算是他二審沒有判死,等他的腿完全恢複,也就直接送監獄服刑去了。而吳二柱,理所當然地被關了禁閉,開放之日再議。


    全監倉的人都為喜全感到可惜。四哥說,喜全要是不跑估計還能活,這一跑,估計要連命都跑丟了。而喜全脫逃的事不到一天時間就在整個二隊傳開,一時間二隊的流行語變為:“實在不行就跳樓!”


    喜全事件發生後,寇隊本打算撤了四哥的班長職務,但是看了一下全監隊,能把重刑犯鎮住的也就隻有四哥和邢耀祖了。邢耀祖自己就是重刑犯,肯定不能當班長,於是寇隊隻好口頭批評了四哥幾句就作罷。但是讓寇隊沒想到的是,喜全的事件僅僅是石鋪山危機的一個開頭而已。


    僅僅在喜全出事後的第三天,三隊六班就有一個搶劫犯在l市南城區法院用和喜全同出一轍的方法成功逃獄,雖然他在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內就被抓住,但是這足以讓很多班的危險分子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寇隊明顯聞出了二隊的空氣中有暴動的味道,趕緊臨時把九班從重刑號降格為普通號,把裏麵的一個等待複核的死刑犯和一個等二審的死刑犯轉到七班,把每個班裏有可能組織越獄的刺兒頭全部分散關押。可盡管如此,三四天後,還是有一隊的兩個個人在法院暴動逃脫,而且這兩個人在跑的時候還打倒了一個法警。頓時,連公安部的人都開始關注這件事,派了省廳、省高法、高檢、監獄局的領導們輪番來號裏檢查,這一檢查不要緊,全石鋪山通過匿名舉報上來的有逃脫想法的居然有十幾個人,甚至還包括女隊的兩個。不過頻繁的檢查不但折騰得我們沒有休息時間,連寇隊都有些心力憔悴。


    根據省裏和市裏領導的意見,所長和副所長帶著寇隊和幾個管教輪番在二隊各號做思想工作。但是到了七班的時候,寇隊還是讓其他管教不要入監,因為他知道這件事的根源就由七班而起,他不敢保證這裏還有哪些在押人犯有脫逃的想法。這時候一旦被別的管教精神刺激一下,難保還會出事。


    “你們這群雜碎是打算要我的老命啊!”寇隊入監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抱怨,“我在石鋪山工作幾十年了,年年評先進、評勞模。你們想我在石鋪山背個處分回家還是直接判個玩忽職守,和你們關在一起?”


    四哥趕緊遞給寇隊一支煙,“寇隊,我們肯定是希望您在石鋪山幹幹淨淨地光榮退休。但是這種事情我們確實是防備不及啊!”


    “放屁!”寇隊接過煙點燃,“你就說你們七班最近出了多少事?什麽劉老鬼雞奸,什麽趙峰打人,還有你們搞的那個什麽舉報的局,現在又是集體脫逃,從頭到尾都是先事發,後知情,你們什麽時候能提前給我個信兒?我問你臧雲龍,下一步你們是不是打算把我打倒,直接越獄了?”


    四哥笑嘻嘻地搖頭,“沒有沒有,寇隊,這事兒您真的是多心了。您看這段時間檢舉舉報,咱們七班不是什麽都沒查出來嗎?沒什麽大事了,要是再有事我肯定第一個給您匯報!”


    “還匯報個球啊!中法的法警隊長和南城區法的法警隊長現在都被撤職了知道嗎?連續多起脫逃事件,雖然很快都給抓回來了,那幾個犯人也沒有繼續在社會上作惡,但是隻要人跑了,就得有人負責!”寇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一臉疲憊地往牆上一靠,“雖然說這幾次人都不是從我這兒跑的,但是出了這麽多事兒,我看這次最輕都是通報批評了……唉,我他娘幹幹淨淨一輩子,毀到你們這群雜碎身上了!”


    四哥讓我給寇隊找了一個幹淨的紙杯倒水,自己對寇隊說:“寇隊,我跟您保證這次肯定是沒什麽事兒了。現在查得這麽緊,咱七班的人連想法都不敢有啊!也該著我們這些人命好,攤上您這麽個隊長。要是別的隊,估計早就把我們砸趴下了!”


    寇隊冷冷地哼了一聲,“你們就是他娘的看我治不了你們,就有恃無恐了吧?有件事我得跟你們說。這次這幾件事情發生以後,監獄局臨時從其他監獄和看守所抽調了幾個業務能力很強的管教安排到各個隊做常務副隊長,而且這些事是直接由監獄局負責的,所長都管不了他們。現在我治不了你們,等明天新隊長來了,看你們還敢不敢蹦躂!”


    四哥一愣,“寇隊,你是說要來新隊長?他人咋樣啊?不會為難我們吧?”


    “那我上哪兒知道去?派誰過來我都不清楚。不過告訴你們,我聽說這次派下來的常務副隊長個個都是狠角色,你們誰要是炸翅兒,準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的。新隊長明天早上就到位,我從明天中午開始休息兩天。我到時候會把你們班的情況跟新隊長說的,他也會找你們談話。具體的事兒,你們自己掂量吧!”說著,他站起身來,“你們這裏有進來不久的,也有進來時間很長的。從頭到尾我沒為難過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最多就是你們犯了錯誤,給你們砸鐐子、關禁閉。但是檢察機關來了,我還盡量跟他們說你們的好話,說積極配合認罪之類的。我對你們是一片好心,你們別他娘的給我整個髒心爛肺就成。多的我也不說了,如果還有什麽事情,隨時可以跟我舉報,要是不方便的話,就跟你們的班長和二鋪,或者張毅虎說。千萬別再跟我闖禍了,我一把老骨頭經不起你們這麽折騰!”說完,他轉身快步離開監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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